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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路过公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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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沈琛就爱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美好生活。不是在星级酒店,就是在星级饭店,不是在健身房跑车,就是在豪宅景区。
白浮清感觉刷刷他的照片,很快就能足不出户游完整个地球了。
偶尔也会点进他的直播间,看看他在做什么。
聊天?唱歌?吃饭?带货?PK?
白浮清随便刷了一个他看不懂机制的礼物,然后退出。
偶尔的偶尔,沈琛会在绿泡泡上私发一些吐槽。
看到网上一些污蔑攻击,他会很生气,但是又得忍着不能回应,所以白浮清就收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解释和反驳。
等说爽了以后,那家伙又会很不好意思的道歉,打钱。
白浮清不知道这段关系在他心里算什么,朋友?咨询?
如果是前者,收钱了以后得还人情;如果是后者,收点钱确实有好处。
某个假期的夜半,他挂着沈琛的直播学习,断断续续听到沈主播在说近况。
“……最近啊,在忙一些从没做过的事情……嗯,我才不要剧透呢,你们自己猜,可以期待一下哦,我自己反正很期待吧。新的照片不好看吗……哪里不好看了,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偶尔突破一下风格嘛……啊,这个小零食,这个小零食很好吃的,可爱又好吃,所以我一直在吃嘛,不知不觉都吃了那么多……是啊,主播天生丽质,狂吃不胖……”
沈琛两点下播,下播时他的作业和其他任务还没完成。
直播间黑屏陷入寂静,只有弹幕还在弹出,“拜拜”,“晚安”,“早点休息”,“想你”——
然后他的手机屏幕亮了。
他差点以为他看错了来电人。
手机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和直播时无异:“可以和你说个事吗……”
“怎么了?刚下播就给我打电话啊?”白浮清也不想学了,索性拿起桌上的小零食磕巴嗑巴,好好听他说。
“你是医生,你知道什么药吃了死的最利索吗?”
“啥?”
“还是,你觉得有其他更好的死法?”
“我才不是寻死专业的。你遇到什么事了嘛?和我说说呗。”
电话那头沉默,只有轻微的噪音。
白浮清连续“喂”了几声,沈琛才开口。
“你听到了吗?风声?”
“我在楼顶。”
嘴里的小零食瞬间落地。
“什么鬼?你在哪个楼顶?”
恍惚间白浮清以为沈琛是学校派来给他做技能训练的。
这次寻死觅活,沈琛坐在公寓楼顶,疯狂灌酒,什么都不愿意说,直播拍摄器材晾在风中。
白浮清只好陪着他坐。
他有先见之明,带了平板电脑和几本资料,可以借着摄灯在冷风中做作业和复习。
“乖乖崽,你又在学什么啊,你怎么这么爱学习啊…”
“我在看考点呢。”
“你要考什么啊?怎么有那么多要考的。”
“要我给你报菜名吗?”
“我怕我给你念完你更烦了。你还是说说你的问题吧。到底怎么了嘛?”
沈琛不说,继续灌酒。
白浮清抢过他的酒瓶说再喝你就要酒精中毒了。
嘴巴无聊的沈琛终于说事了。
“她走了。跟别人走了……”
“谁走了?”
“……我们认识了十几年,在我还六岁的时候,在我还六岁的时候啊。”
沈琛痛苦地捂脸。
“青梅竹马?”
“感情一直很好吗?”
“时好时坏,分分合合,我没想到这次……她会做的那么绝。”他哽咽。
白浮清突然想到一个事。他小心翼翼地问:“冒昧地问一下,你们认识那么久,她是不是不介意你的习惯和‘工作’?”
沈琛长叹一口气。
“介意……介意到家暴,威胁,以死相逼,我说我在工作,三十岁买了房我们就结婚,选一个小城市,精打细算,认真理财,随心做点工作,安安静静过我们的小日子。但是……”
“但是?”
“她说她不要跟公共厕所结婚。”
沈琛捂脸哭嚎。
白浮清忍住没有笑出声。
…
第二次寻死觅活就是jump桥了。
凌晨三四点的桥,没什么人,马路上偶尔窜过小车和电车。
沈琛很乖地坐在人行道边上,看见白浮清来了之后才开始哇哇哭。
这次他终于愿意多说几句话了,但都是很难听的话,边哭还边喘气,还吞字,那时候他还不是神,没有那么强的台词功底。
白浮清努力分辨,极速思考后才听清大概发生了什么。
删改抽噎、冗余、脏话后,大概是如下内容——
为什么?为什么都这么对我?我是什么很贱的虫子吗?
可以被随随便便踩在脚底。我从小就被踩着,为什么现在了都还要被踩着。
我要把所有人喂给蟑螂窝。
sj(“初恋?”)不得好死,我认识了你十几年啊十几年啊,十几年的感情什么都不值。
神经。
侮辱了神经这个词,是蛇精。
死蛇精骗我签字真有你的。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真是够恶心,你赢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恶心的人。
别让我逮到你,逮到你我就把你卖了还钱,我还会把你爹剁了,真是恶心的两个动物,恶心死了。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真心对你好,所有人都拿你当撒气包,觉得不爽就可以来踩两脚,恶心你一下,好缓解他们自己被人恶心的痛苦。
真心是下贱的,真心是不会被真心相待的。
白浮清把沈琛(和一堆酒瓶垃圾)拖进车。
大概是有第三人在,沈琛也没有发作,安安静静抹眼泪。
本来目的地是沈琛的公寓,沈琛打断说不想回去,不仅不想回去,还准备要搬家。
“回你家吧。”他说。
白浮清家楼下。
下车后他又开始抽抽搭搭,白浮清是没想到他还能再哭一轮。
他哭尖儿了的声音像是指甲划过黑板——
“太残忍了呜呜呜…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呜呜呜,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你过呜呜呜……”
他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几声挪几步。
白浮清小心翼翼地说:“可能她真的因为你的行为吃醋,伤心,生气,所以要用同样的方式对你?”
“我什么时候那样对过她啊!”
沈琛突然大喊。
“我什么时候骗她做过担保人让她欠那么多钱让她自己还啊!!”
白浮清愣住。
“她公司周转不来找那么多机构借钱,让我帮忙做担保人,给我画饼,给我说我们的未来。现在公司黄了,她和老头跑了。我才知道她就是故意的,她根本就不想再救她的公司了。”
“还把小贷机构的紧急联系人全部填了我——”
“你…你……会慢慢还完的,没关系,我会……”
白浮清觉得直接问欠款数额可能不太好,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会?你会干什么?”沈琛干笑两声:“我本来就欠了钱,她真是会落井下石,我给她花了那么多钱,我养了她那么久,养到大学……现在说跑就跑了,送我一堆烂账。”
“你…你们……你们的‘包含’关系好复杂啊。”
“哈,是啊,都是一帮畜生,畜生养畜生,以为自己很厉害,其实都是一帮畜生……我也不想再哄那些傻*富婆了,臭不要脸的*货。”
沈琛骂完又呜呜哭起来。
“最畜生的还是那个不要脸的婊*(sj)。”
“她居然发图片和尺子过来说那死妈的老头比我厉害,呜呜呜呜。”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下贱的女人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啊……”
白浮清感觉大脑被糟蹋了。
最后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努力安慰。
“那就别在脏水里混了吧,里面的人都是脏乱差的,随便找个工作,或者你就单纯做主播好了,别再让自己靠近危险了。你的赚钱能力那么强,肯定会慢慢还完的。”
“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这次吸取了教训,以后别再那样对待未来的她了吧。”
沈琛平静下来后,亦步亦趋乖乖跟白浮清上楼回家。
乖巧到仿佛那些事情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路过公厕的懵懂大男孩。
白浮清自然不知道沈琛的心思,翻出了备用的洗漱用品,交代了些简单的事情,自己回隔壁房间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两人第五次见面,在厕所。
宿舍。
晚九点。
桌前的白浮清突然接到了某人视频通话,带起耳机,接下后就看到沈琛坐在浴缸里。他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左耳插着一只蓝牙耳机。
“你在干嘛?”
沈琛问了白浮清想问的话。
“我在写作业。你在干嘛?”
“我准备洗澡。”
“啊,那…你准备洗给我看?”
“也不是不行。”
“免了,没兴趣。什么事情?”
“没事情就不能找你吗。”
“…也不是不行,只是……”白浮清突然觉得自己的语言很贫乏,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复杂心情。
“算了。如何?你最近心情怎么样?”
“还好。”沈琛点起一支烟:“有点无聊。”
“你天天吃喝玩乐,还无聊?”
沈琛捋了捋头发:“也没什么意思,很空虚的,只是看上去挺漂亮而已,其实也很无聊。”
白浮清依稀看到他碎发丝下,衣领子后,不深不浅的口红印。
“贤者时间啊你。贤者时间感叹人生空虚,你算什么本事。”
沈琛抓抓头发:“其他时间也很无聊的,只是这时候会更明显一点。”
“你在别人家?”
“嗯是啊。”
白浮清突然觉得怪怪的,“你这种场合这种时候给我打电话啊?你什么意思?”
“那我也没人可以说话了,我总不能和我的其他客户,或者塑料兄弟姐妹,或者粉丝,抱怨人生无聊吧。不行的,在人家面前要快乐轻松一点,不然招人烦。”
“而且他们一听到我不开心,肯定又拖我出去吃吃喝喝。说‘哎呀,那你是没有去真正好玩地方’、‘走,姐们带你去’……”
“不过,其实我听到他们抱怨的时候,也是请客吃饭旅游。”
白浮清莫名笑了。
“笑什么?”
“你在厕所给我打电话,不怕人家听到?”
“不会的,她家厕所很大,我声音很小,她站在门口听不到我说话的。而且她从床上下来到厕所,还有挺长一段路。”
“……”
“……真希望所有大学宿舍都能有这个尺寸。”
话音刚落,遥远的那头就传来敲门声。
沈琛烦躁地抓抓头发:“真烦。”
“人家又出钱,又出人,你还嫌人家烦,你挺挑的嘛。”
“唉其实我觉得她们都很烦,有时候烦的想假戏真做就那么掐……唉,总之就是很烦。”
“你吃人家穿人家还这么嫌弃?”
沈琛冷笑:“这帮人不也是吃穿家里的,就算事业有成学业有成,那也有得亏家里。”
白浮清明白他的意思,垂着眼不知道该说啥。
“那我呢?在你看来,我也是靠我家吗?”
一阵脚步声逼近,沈琛挂掉了电话。后来也并没有回答白浮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