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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chapter 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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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却舟捕捉到了他的慌乱,他上前一步,林致溪也随之退一步。
宋却舟眼神暗了暗,不肯放过他,便又往前一步,林致溪退无可退了,跌坐在了沙发上。
他苍白的脸色刺痛了宋却舟的心,让他的语气里也掺杂着惊怒和哽咽:“你在害怕?为什么?为什么?!”
林致溪脑袋一团浆糊,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呆滞地抬头,怔怔地望着宋却舟,不懂他是从哪里得到了命运的预示。
他望着昔日爱人通红的眼眶,心也开始酸涩胀痛,说话都像丢了魂似地。他原本想说“你怎么会知道”,幸好所剩的一点理智及时制止了他,让他换成了“为什么要看”。
宋却舟见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心先沉了沉,到这一步他是真的快疯了,可他又不想自己疯狂的情绪波及到林致溪——林致溪前一个月刚经历过绑架受过伤,他不能在他面前发疯。
于是他压了压自己的愤怒和暴戾,坦言道:“我最近常坐一个梦,梦见那场绑架我没有支付赎金,我,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但在梦里我没有去救你,之后我再去找你,我……我看见了你的……”
话说到这里再说不下去了,宋却舟只觉喉间梗着一把钝刀,将他的咽喉来回磋磨。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沾上了被割裂的碎肉,他感到莫大的痛楚,就像是他有过亲身的体验。
宋却舟紧紧握着拳,尽力平缓呼吸,额前青筋凸显。
林致溪目睹着他的痛苦,一时间也被震慑住——宋却舟是这个世界的孩子,整个世界都围着他转,命运当然要给他优待,怎么会、怎么会让他流露出这样悔恨挣扎的表情?
林致溪不禁抬起手,想去牵住这个在痛着的人,却又一只手比他更快地伸下来,擦过他的眼角。
宋却舟前一秒还在疯癫,下一刻就哄着他说:“别哭。”
哭?
林致溪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也在流泪。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宋却舟蹲下身,双手拢住他的手腕,说出口的话掺满祈求:“那个梦太逼真了,我甚至无法欺骗自己那只是个梦,我真的快要疯了……小溪,让我看看好吗?求你了……求你了……”
那个“求”字刺得林致溪清醒过来,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没有什么比宋却舟放弃骄傲,更让他伤心难过的了。
宋却舟没有对不起他过,自己欺骗他、背叛他,宋却舟还是不计前嫌地原谅他、拯救他,最后因为他可能遭受的苦痛,在他面前粉碎骄傲,低声下气地求人。
从没有哪刻,林致溪觉得自己这么不值得、配不上这份爱。
“阿舟。”
他再也不能叫出那声“宋先生”了,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对宋却舟来说或许是一种伤害。
所以他换回了从前那个称呼,他是想说点什么的,可是他的心和脑子都很乱,想不到要说什么了,只能下意识又呼唤了一声“阿舟”。
仿佛要从这个称呼里找到安全感一样。
“让我看看好吗,不要怕,小溪,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
明明一口气说了好多句“不要怕”的人是宋却舟,偏偏指尖抖得不成样子、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的人也是宋却舟。
林致溪再也拒绝不了。
哪怕揭开的是掩盖这个荒唐世界的遮羞布,哪怕他下一秒钟就要被这个世界惩罚着死去,可是现在宋却舟在哀求他——他的阿舟就要落泪了,他怎么能够再去管所谓的命运、所谓的神明呢?
他顺从地被脱去外套,再脱下毛衣,室内空调温度很高,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道疤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了。
创口大约一个小拇指那样粗,已经洁好了疤,褐色的。
这道刀伤完完全全地处在心脏的位置。
宋却舟瞳孔俱颤,他的手腕也跟着在抖了,怎么也止不住,他几乎是咬着舌头,靠着剧烈的疼痛才把手伸到林致溪的背后。
那里也有伤口。
所以他明白了,这是一道贯穿伤。
那一秒钟宋却舟无法去形容自己的感受,他还没有找回确切体会过死亡的滋味,但那一秒钟,他的的确确觉得自己正在死去了。
他感觉到喉咙腥甜,几秒钟内好多片段在他脑海中闪回,挤压着他的神经,令他头痛欲裂。他在这漫长的疼痛里睁大眼睛,世间的一切都模糊了,恍惚间他以为自己不在一间房子而是在一个深渊里。时间流逝得很慢,一颗颗泪珠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不痛,却能感受到一声响,仿若一颗子弹穿过皮肉,在一个呼吸后,排山倒海的疼痛席卷过他的身躯。
宋却舟没有喊叫,有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咽喉,他试图张开嘴,支离破碎的呜咽漏出来了。
他不住地咳嗽。
一定有谁,比他更痛过——在那一瞬间,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呕出了一口血。
眼前的世界也被染红了,在一连串的“阿舟”里,宋却舟终于望清了这个人世间。
也望清了谁焦急的面庞。
恍惚间他产生了错觉,好像那个躺在地下仓库里满脸血污的人,是他,而不是林致溪。
这样也好……
在昏迷前,他对上林致溪满是绝望的眼睛,恍如看见了有谁也如此悲伤无望过,于是他不自觉地轻轻笑了。
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也好。
……
林致溪是头回见到宋却舟的妈妈。
何喻容穿着随性,墨绿色的长款风衣内搭一件白衬,头发挽起,妆容淡雅,身边跟着位助理。
她到时林致溪正在走廊和顾和景说话,看见来人顾和景立刻站起,唤了声“何总”,又走过去,向她汇报了这件事。
何喻容点了点头,侧首吩咐了随行助理一些事,助理应下后便离开了,顾和景也随之退到一旁。
她走近林致溪,朝人颔首道:“想必这位就是林先生吧,我是宋却舟的母亲,何喻容,初次见面,你好。”
林致溪局促道:“我叫林致溪,阿姨叫我小林就好。”
何喻容对他的紧张没多加表示,只礼貌一笑:“从却舟的辈分来讲,我承你一句‘阿姨’也不算过分。”
“是,”林致溪被她的气场带得都有些磕绊了,“阿姨随意称呼我就好。”
“却舟的情况顾助理都和我说了,多谢林先生送他来医院了。”
“不、不用谢我,是顾助理开车带他来的,何况阿……宋先生出事我也得承担一部分责任,应该我说道歉才对。”
他话说得明白,不似作假的坦诚让何喻容微一抬眼,心下已有了些计较。
她不作表示,只问:“却舟还没醒吗?”
“医生说他是情绪太过激动出现了应激反应,给他做了遍全身检查,大概快醒了。”林致溪说,“阿姨要进去看一下吗?”
何喻容点头。
推开门,宋却舟还没醒。
但也许是他们走近时发出了一点动静,当他们走到病床边时,宋却舟猛地睁开了眼,眼神还是溃散的,却一把抓住了林致溪的手腕。
在场三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林致溪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阿舟,是我,别怕。”
这几个字居然让宋却舟瞬间稳定下来了,不过他浑身还在发抖,似是还没有从一场噩梦中脱身,他的指节也发白,好像在克制自己的力气,不敢下重手捏疼人。
“疼吗?”
他的嗓音沙哑,林致溪听得心中一痛。
旁人在场他也顾不得了,用一种温柔的语调哄宋却舟:“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宋却舟缓缓松了手。
他喘了几口粗气,渐渐回神,制止房间里几个人想要叫医生的行为,连说了好几遍自己没事。
林致溪和何喻容坚持要叫,他拗不过,只好让医生粗略做了遍检查,从医生口中得到他没有大碍的话后,这两人才松了口气。
宋却舟在林致溪的帮助下支起身体,靠着床头。这时他不说话了,眼神盯着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抬起头,视线平和地扫过去,最终停留在林致溪身上。
他表现得仍然从容不迫,唯有被他望住的林致溪一顿,竟如脊背有股轻微的寒意。
如同那道视线里掺和着不死不休的力度。
何喻容眼看着这些场景发生,走到床头,拿起那叠报告翻阅,报告排列得有些乱,大抵刚刚有人也看过了。
她看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大事后心也放下了些,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
“没什么不舒服的?”
“没。”宋却舟说,“您怎么来了?”
“接到了你助理的电话,正巧在附近,赶过来看一下,你父亲昨天刚出差,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晚上到。”
宋却舟捏捏眉心,“不用麻烦父亲回来了,不是什么大事。”
“哦?”何喻容抬眼,“医生说你应激反应,是什么样的事让你失控到这种程度?”
宋却舟顿了顿,随后说:“我待会儿和您说。”
他微微侧身对着另外两人说道:“我想和母亲聊一聊,麻烦你们外面等我一下。”
林致溪还没回应,宋却舟又把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小溪,航班是不是延迟了,改签明天的可以吗?我想今天再和你说说话。”
也许是刚醒来,他的面容有些苍白,被窗户外投射进来的日光一照,加之他放低了姿态的询问,令他整个人瞧着莫名有些脆弱。
宋却舟并没有以一种强硬的方式去逼迫林致溪答应,而是这样请求他留下来,仿佛他们之间的主动权掌握在林致溪的手里,去留都由林致溪决定,他能做的只有恳求。
何喻容瞥了他一眼。
林致溪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只好点了点头,说自己到外头的椅子上等。
等了约莫十几分钟,何喻容推门而出。
林致溪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何喻容的神色还是平淡的,看着他的眼神有一些复杂的东西,林致溪很难辨得清。
“林先生,我原本是想来见见你的,但后来听说你和你母亲在疗养院修养,便也无意打扰,今天看来也不是个好时机,下回若有机会的话,我再和林先生聊聊吧。”
林致溪哪敢不应,连连说好,正准备送她,何喻容摆手说了一句“不用”。
他就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随后回过身。
病房门是虚掩的,林致溪的手悬在把手上面,许久也没调整好状态去见宋却舟。
他不知道怎么和宋却舟解释那道伤口,正常人被贯穿了心脏连多活一会都难,他还搁这儿活蹦乱跳的,实在是违反常理。
倘若宋却舟问起,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他更是说不出口了,毕竟绑架后在医院还没有呢,总不能说这两天刚有的吧。
林致溪正发愁呢,那道门被拉开了。
他一愣,抬首,对上宋却舟的目光,背对着光,他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只听见:“小溪,怎么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