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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chapter 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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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溪跟林望舒说要去外地这事,是在他窥见镜子里的“37”的隔天。
他意识到离别已经要到来了,恰好他也有名正言顺离开的缘由——H市举办了为期七天的大型签售会,和他关系不错的列表请他去做嘉宾助力,后续也有出版社约他见面详聊业务,两件事加在一块他留了十二三天左右的档期,顺带着再在当地逛一逛找些灵感,加上来回行程,他和林望舒说要大概一个月的时间。
林望舒太不懂这些,林致溪把毕生哄骗人的功力用上了,掰着手指头算时间,这要几天那要几天的,很像回事,唬得林望舒连连点头。
林望舒刚和他住一块没多久,就要分开了,还是一个月,说没有不舍得是假的。
但有关林致溪的事业,加上孩子第一次失恋了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林望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嘱咐他路上小心。
她自告奋勇地给林致溪准备行李,丝毫没觉着七天后走现在就收拾是不是太早了些。
林致溪隔三差五喊她休息,她嘴上应着,手里动作不停,看得林致溪没法子连连叹气,好在林望舒只是叠叠衣服,他也就没多劝。
林致溪无奈地回到了厨房,继续做糕点,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再为林望舒做些什么。
忙了半天,总算把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和栗子酥端出来了,他一放下就招呼林望舒快过来吃。
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头,日光和暖,两个人各自端着一个小碟子,靠着躺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林望舒说前些日子她和姐妹去逛街时踩的雷,林致溪说不在秦家的两年里他去哪些地方采过风,有时他俩并不能完全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分享生活已然是最亲密温柔的倾诉。
说着说着,林望舒犯了困,也不客气,嘟囔着“我睡会儿”后,头往后面一靠,眼就闭上了。
林致溪笑着摇摇头,给她盖好了毯子,然后一个人发起呆。
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把他的心都养得平静了,他在这里不做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儿,每天给花浇浇水、或是给林望舒做些甜点,偶尔也画会儿画。
他不太会做饭,不是不愿学,他的天赋没在这儿,炒出来的菜能吃,却也总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个时候林望会嘲笑他,说他是遗传了妈妈。
林致溪好脾气地笑笑,然后在这些时刻想起宋却舟。
思念宋却舟是他没有说出口的一件事,他从不对谁叙述那些情绪,哪怕是对着林望舒。
可他也不逃避。
爱不该是让人逃避的存在。
他想起宋却舟时,已经不会再觉得这些情绪会割伤自己了,只觉得那是一种慰藉。
仅剩的余生里,他有在好好地生活,而想念宋却舟,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
他在想宋却舟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又遇见了谁。
终点离他越来越近,他只能再活三十几天了,然而他懒洋洋地躺在这儿晒太阳。
仿佛时间于他而言,是多么唾手可得的事物。
林致溪这边看得开,那头宋却舟在办公室闭目养神休息得一点也不安稳。
梦里还是那些周而复始的画面,一条路仿佛要他走上百年。
宋却舟觉得厌倦。
他快要憎恶起这无休止的折磨了。
在梦里他是一叶障目的愚人,失去后才追悔,可他已经要忘却自己后悔的是什么了,命运始终不肯给他确切的答案,甚至于连完整的谜题也吝啬。他只隐约记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是了,他得做点什么,就好像他有一场久别的重逢要去经历,他为此盼了许多时光,日升月落、春去秋来,直至把自己活成在回忆里风化的一座雕塑。
等待的时候,无数遍他在梦里呼喊着“别离开我”,这次再也没有人给他回应了。
于是他满心恐惧惊慌。
他在梦中的那条长路上狂奔,漫漫夜色挡在他的身前,他便声嘶力竭地撕开这遮羞布一般的长夜。
他终于走到那扇门前了。
生锈的铁门,腥味的风,暗色的青苔,黏着的空气。
原来撕开寒夜后,不是黎明,只有黄昏。
他的眼神溃散了,装进某一个人的身影时,如同眼珠子被千刀万剐。
他的骨头在痛,忍不住弯腰时,骨架就变成了一把倒悬的剑,直直地贯入他的脏腑。
宋却舟喊不出声了,只能跪倒在血泊前。
随后的年岁宛如指缝间的砂砾,飞快流逝,他出席了谁的葬礼,在一位泪流满面的母亲前忏悔到脊背坍塌,他冷静地宣读和哪个集团势不两立,他完美诠释着自己的身份、宋家在他的掌管下欣欣向荣,他精心地挑选着下一任继承者。
一切都好像回到正轨了,那些陈旧的往事好像都被他放下了。
然后——
宋却舟猛然惊醒了。
头抬得太快,充血的眩晕感猝不及防地撞击着他的大脑,他感到胃酸在翻涌,想吐的感觉一如他闻到那股血腥味。
他的手死死抓住桌沿,用力到指甲都被挤压得快要出血。
很久,他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就像吐出一口酝酿了好多年的心头血。
而后他才仿佛终于回到了这个现世。
也才终于清醒了一些。
入目是装修简约的办公室,这里没有尸体,没有血泊,没有误会,没有悔恨。
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致溪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尽管他们已经分手了,但他也从没有用那样的方式失去他。
对,是的,林致溪在好好地活着。
一定是的。
宋却舟反反复复地呢喃着这些话,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狼狈地站起身,去够桌子上的手机。
很快就被接通,那边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舟。”
听到这声呼唤后,宋却舟终于从那种近乎癫狂的姿态里解脱,他整个人脱力般地跌回了座椅上。
尖锐的耳鸣声里,他奋力去辨认那些字句。
对面的人语调期待又忐忑:“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却舟缓了缓,再开口时除了嗓音略显沙哑外已无异常:“抱歉,拨错号码了。”
“这样啊……”
他听得出对方话语中的失望和犹疑,宋却舟压住了就要从心室里喷薄而出的害怕和思念,咬咬牙狠下心道:“就不打扰了。”
几秒后那边的人轻声回应道:“好。”
那么,就在这里结束吧。
他应该马上挂断电话的,时间拖得越久,他的心就会越动摇,宋却舟明白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撑不了太久。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切断这场联系。
也许是他太久没挂,那边鼓起了一点勇气,开始叙旧:“阿舟,最近天气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
宋却舟的心忽而一震。
他很难去形容那种感受,仿若他独自行过了太久的寂寥的百年岁月,前五十年还在期盼相遇,后五十年就开始憎恨等待了。
情绪也如潮水一层一层地叠加,一层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对林致溪想要说爱;但很快又覆盖上一层心志不坚的自我厌恶,令他对林致溪说出了恨。
他的语气疲倦:“别再叫我阿舟了。”
话音刚落,宋却舟瞳孔一缩。
不,不,这不是他要说的。
他想说的明明是——他想要说什么来着?
宋却舟的大脑有瞬息的宕机。
就好似他的生命里的的确确有过一段无望的等候,有个人的离去带走了他生命里除冬之外的所有季节,因而他不得不忍受着永恒般的寒冷,所以他是真真切切在恨的。
可那不是林致溪的错,林致溪没有让他等过那么长的时间,除了……
除了他做的那个梦,他梦见他没有支付赎金,梦见——
宋却舟急忙刹住思绪,那股恐惧又要扼住他的咽喉了,他的右手攥紧拿着手机的左手手腕,不让颤抖太过明显。
也因此,他错失了解释的最佳时机。
“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抱歉。”
那边的人喃喃道,真的把这场没道理的迁怒归结为自己的原因了。
宋却舟的唇齿间似是漫起了真的血腥味,他扶着额头,忽略喉咙发疼,强忍着不舒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说话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边立马呐呐道:“好的好的。”
宋却舟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又钻进牛角尖了,这让他原本就痛的头更难受了。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很快他反应过来,他再没有立场用哄人的口吻去安慰对方了。
到头来他什么也没说。
这是他们在医院分开后的第一次交谈,乍然的开场,潦草的收尾,一如他们之间的过往纠葛。
这通电话挂断后,宋却舟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宋总,您找我?”
“嗯。”宋却舟浅淡应了一句,后面的话没立刻接上去。
他双眼紧闭,眉间折痕深深,像是在经历一番挣扎。
那头的顾和景体贴地候着,没有催促。
好一会儿,宋却舟才开口:“去问问李疏明,林致溪大概什么时候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