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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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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溪从宋却舟怀里退出来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散乱的刘海搭在额前,微微遮住那双稍有闪躲的浅色眼睛。
他原想赖皮遮掩过去,说些拿手的俏皮话,但这项技能似乎已经丢失很久了,他的口舌都在年月里生锈,这个时刻再也说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就只好僵硬着身体看宋却舟将他的刘海拨正,叹息似地说:“冒冒失失的。”
话如往常,巧妙地把这段小插曲揭过。
林致溪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不敢再作妖。
早餐是三明治,搭配是他一惯爱吃的培根和肉松,他的那份夹着黄瓜片,而宋却舟的则是番茄片。
林致溪喜欢饭后喝豆浆,吃到七八分饱时,便不再急于往肚子里塞食物了。
彼时他可以坐在餐桌前,捧着温热的瓷杯,小口小口喝打磨细密的豆浆。
客厅的电视放着晨间新闻,面熟的主持人报道着各地风光人文,外面日头很好,暖和的阳光铺在桌沿和瓷砖上,像是金色的麦浪。他们不急着收拾碗筷,就那样随意摊着,宋却舟也和他一样,把蓝白格子的陶瓷杯虚虚环在掌间。
两个人都有些倦懒了,不说话,心却在和煦的风里慢慢靠近,有什么东西在灵魂里发酵了,他们都意识到不应该,一个惶恐,一个困惑,却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戳破。
半小时左右,宋却舟到了上班的点儿,他们照例打招呼告别。
宋却舟走后林致溪洗好碗,整个人摔进软皮沙发里,又想起今日晴朗,阳台的那几株四季海棠最好是搬到太阳底下晒晒,于是他当即撸起袖子,搬盆护花。
长势正好的海棠跟着风晃叶子,林致溪盯着它瞧了会儿,拿指尖碰了碰,而后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
点开宋却舟聊天框时却在踌躇。
和宋却舟在一起那段时间,他的分享欲日趋猛烈,一朵花、一片云、一场黄昏都要发给宋却舟,好像这寻常的事物有多稀罕一样。
说到底他就是想把他的喜乐嫁接到宋却舟的生活里,把那些他热爱的、觉得好看的景色通通和宋却舟共享。
宋却舟也总会回应他,他发寿司时宋却舟会说下次一起去吃,发阴沉的天空会被问有没有带伞,发枯萎的花朵会得到两只猫咪抱抱的安慰表情包。
林致溪知道自己是个很麻烦的人,不干脆不利落,爱一个人爱得黏黏糊糊,可他爱的人这样好——宋却舟不会嫌他烦,愿意听他的碎碎念,愿意把他琐碎的生活珍而重之地接过去,妥善地保管好。
思此林致溪咬咬牙,壮着胆子点了发送。
那边回得很快,询问他在干什么。
两人有的没的聊一通,最后宋却舟提醒他记得浇水不要浇太多,不然会像头回养花那样把花浇死。
退出小窗,林致溪嘴角勾起,乐呵呵地拿小喷壶去灌水。
另一边的宋却舟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他把几条聊天记录来来回回地翻,临了也想不明白自己秒回的原因。
坦白讲他是有晾着林致溪的念头的,让这个人知道自己不是无条件惯着他,其次虽说他暂时没有揭穿的打算,可怎么着也不能这么上赶着吧。
结果一看到消息愣是没管住手马上回复了。
宋却舟蹙眉,指腹夹住手机的力道越来越重,他向来没有自欺欺人的习惯,一次两次还能推到身体本能反应上,次次如此,他不由得要重新审视自己了。
然而前因后果有什么可以再一次评估的呢。
那两年不是假的,给出的爱和信任也不是假的,这些事情宋却舟比谁都清楚。
现在这副情况,归根结底不就是他放不下吗?
“真是好手段。”宋却舟抬眼去看窗外的景,低低道。
宋家这样有钱有势的家族,继承人要做到处处都是极致的优秀,因此他什么都得学,但唯有一项宋家长辈没有教他——怎么主动去爱。
怎么会有人告诉宋家择定好的下一代家主学会爱人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呢,他们巴不得他狠心薄情没有软肋。
他的母亲,何家握权的大小姐提过几句——何喻容用平淡从容的目光注视他,好像那场对话里他们之间不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只是权利交接的陌生人。
“我不会阻止你爱人,也允许你把你的权利、财富、地位与伴侣分享,前提是你的伴侣不为你拥有的这些东西而来。而且,”何喻容把煮好的茶递给宋却舟,白雾缭绕间她的眼神也淡淡,“你绝不可以作践你自己,无论你是作为宋家的少爷、来日宋家的掌权人、亦或者仅仅作为宋却舟。”
联姻在他们圈子里太常见了,上一代宋家和何家的联手更是合作共赢的典范,若非时代更迭,其他几家找到了其它出头的商机,如今怕也是宋、何两家独大的局面。不过凡事都有代价,两大家族的壮大要由宋大少爷和何大小姐的婚姻作为交换,幸而他们原本也不追求所谓的自由和幸福的人,所以这牺牲也谈不上多大。
到了宋却舟这一代,能和宋家何家真正门当户对的家族不多,仅有的那几家权衡利弊也不愿再加入何宋两家固若金汤的联盟,唯恐难以全身而退,因此在宋却舟接手松原给出漂亮的功绩后,他们倒也没给宋却舟施什么压。
所以和林致溪相爱的两年光阴,是他头回真真正正直面爱。
他对林致溪的爱仿若是源于天性的,严苛教育打造的宋家继承人是第一次生出想要呵护一个人的感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到,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宋家现任家主在情爱面前简直是个毛头小子。
他只无师自通了退让和包容,当然,这是他心甘情愿的。权利、财富、地位,他什么都愿意与林致溪共享,他那时巴不得把所有的特权都一股脑地交给林致溪,最好多到林致溪可以对他肆无忌惮地依赖任性。
只有一点——绝对不能欺骗他。
这是底线,母亲说得对,他可以奉献,但绝不能作践自己。
可是此刻他在干什么呢——他在为林致溪发来的消息心生隐秘的欢喜。
太可笑了,他竟然仍然在被林致溪牵动心神。
他的骄傲呢?
他不得不质问自己。
他怎么可以为一点甜头放弃他的骄傲?他曾经的决绝和果断呢,他的恨意怎么可以这么浅薄?
宋却舟合眼,他的心脏隐隐作痛,那里好像被刺穿过,留下狰狞的、无法愈合的一道疤。
半响他睁开眼,把助理叫了进来。
他询问了最近几家竞争公司的动态,在听到青颂两个字时,宋却舟摩挲桌沿的指尖停顿了一下,神情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秦长裴那里你多留意下,有事直接通知我,对了——”他想到什么似地,凭着记忆写下几个号码和名字,撕下纸递给助理:“去联系这几个人,跟他们表达一下松原想和他们合作的意向。”
这几家是宋却舟印象里秦长裴接下来的接触对象,他准备率先出手出其不意,占个先手的优势,即便不能重创青颂,怎么着也够秦长裴收拾几天烂摊子了。
秦长裴,宋却舟重重地将这个名字咬碎。
他上辈子趁着秦家动荡捞了一笔利,秦长裴就敢找上他枕边人拿走松原机密,算盘打到他头上来了,真是好样的。
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方才因为看到林致溪的信息心里泛起的柔软这下子消散得一干二净,他把林致溪彻底归结到仇人的范畴,想好了接下来怎么报复。
在家里画图的林致溪还不知道爱人的心境发生了怎么样的转变,只是心忽地狠狠颤动了一下。
猝不及防,随后那份疼痛愈演愈烈,恍然间,仿若那把钝刀再一次贯入了他的胸膛。
林致溪呼吸一下子提不上来,他瞪圆了眼睛,触屏笔从手里摔落,面容也开始扭曲,鼻尖好似闻到股强烈的血腥味。
就像一瞬之间,他又回到那个潮湿无光的仓库里。
也许重生才是梦,他其实仍然在那间昏暗的地下仓库里,绑匪在听完宋却舟的话语后恼羞成怒地把刀插进他的心脏,而他用濒死前的一分钟做了一场梦,幻想着他得到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如今梦要碎了,要原形毕露了。
林致溪疼到不断抽气,他的背狠狠地压弯了,一个不慎,整个人从沙发上摔了下去,手肘撞到了坚硬的茶几桌子腿,碰撞出很响的一声。他不住闷哼,这点苦痛却很快就被心脏处的疼盖过去,林致溪喘着粗气抓住胸腔前的布料,手指几乎痉挛,他很害怕,仿佛看见粘稠的、灼热的血液从他的心口淌出,弄脏了沙发和地板;他也很疼,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一定被戳开了一个大口子。
恍惚间他再次直面自己昔日死亡时的场景。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醒来,一切都是臆想。
“阿舟……”
他低声呢喃,滚烫的眼泪爬过面颊,他开始唤起宋却舟的名字,他说:“阿舟,疼,好疼……”
他重复地说这些话。
被绑架也好,活过来也好,林致溪短暂地遗忘了自己上一世死前宋却舟说了什么话,他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他只求宋却舟在这一刻来救救他。
他想看看宋却舟。
他真的觉着自己要死去了,死亡临近的感受多么逼近,痛楚铺天盖地地涌来,这一回他的双手没有被反缚。于是他蜷缩起来,把自己困成一个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