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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 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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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溪靠着那张藤木躺椅子,天气太好了,日光也很暖和。他近来总会觉着阳光温柔,不过那并不能使他联想到关于生机的事物。
他花费一整个下午去午睡,稿子推掉了一部分,剩下的他上午就画完了一个进度。
设定好的闹钟响起,林致溪顺从地睁开眼。
他抬眼去看墙上的时钟,离宋却舟回家还剩一个小时——这是一件很轻易就能使他愉快的事。
他起身走进厨房,拿出准备好的材料,敲了几个鸡蛋,倒进碗里打散,随后倒牛奶搅匀,再倒一勺糖重复步骤,过滤泡沫后放进设好温度的烤箱,十五分钟端出,撒糖再放回去烤十五分钟。
做焦糖布丁不算麻烦,林致溪空着的时候靠着墙,不刷手机,也不找事情做,发呆成了他常有的状态,当然这仅限于宋却舟不在的时候。
他又转头看了看客厅的钟,发现已经过了宋却舟平时回来的时间。这时候他的心里涌上一点难过,慢慢加深,最后变成一场海啸。
林致溪心知肚明自己为什么会悲伤,人死前总是要矫情些的。
他想,怎么还不回家呢?都这个点了呀。
他想,他只有几十天可以活了,现在又要浪费几分钟和宋却舟相见的时间了。
林致溪从医院回来后对宋却舟的态度一如往常,他没有因为自己时日无多而要求宋却舟多陪陪他,他知道那样会引起宋却舟的疑心,他也不想自己变成宋却舟的负担,毕竟松原是那样大的一个公司。
但不想,不意味着他不会去思念,林致溪无所谓似地浪费自个的一上午或是一下午,偏偏对能和宋却舟在一起的时间耿耿于怀。
他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可他的思绪转不回来,那些惧意和哀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他的心里、眼睛里跑出来,他制止不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状态。
分针又跨了三个段,开门声终于响起。林致溪黯淡的眼睛亮起,匆匆地朝外面望,看到宋却舟时一笑:“你回来啦。”
宋却舟挂好衣服往里走,也笑:“好香,今天做了什么啊?”
“焦糖布丁。”林致溪说,“我感觉做得挺成功的,你现在要来一个吗?还是等会吃?”
宋却舟手还没洗,刚想回等会吃,可一对上林致溪的眼睛,那双明明是笑着的,又无端空落哀切的眼睛,他心仿佛也被揪了一下,看着林致溪眼底的期待,不自觉就回道:“现在吃吧,我刚好有点饿了。”
“好。”林致溪弯弯眉眼,拿了一个卖相最好的。
宋却舟对他笑道:“不过你得帮我拿一下了,我手可还没洗呢。”
“我喂你啊。”林致溪拿掉锡纸,看宋却舟三两下吃完,他直呼:“你小心烫。”
等宋却舟吃完,他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烫不烫啊。”
宋却舟冲他眨眨眼:“不烫啊。”
林致溪笑:“明天想吃什么?”
“上次那个巴斯克我觉得很好吃。”宋却舟说,“或者草莓曲奇饼干?”
“可以是可以,但是天天吃甜的吗?”林致溪笑他,“宋总的身材管理不要了?”
“怪你手艺太好了。”宋却舟故作埋怨,“我要是真胖了,可全是你的功劳。”
林致溪跟他撇撇嘴:“可算是让你找到了个背黑锅的。”
他又说:“但是也别真的天天吃甜的吧,上回你不说我的海苔烤薯角做得好吗,明天我给你做那个?后天再吃巴斯克?”
“好呀。”宋却舟倾身上前,跟林致溪额头相抵,轻轻摩挲,笑着说道:“那就谢谢我们家林先生了。”
两双眼睛离得如此近,两颗心亦是同等频率的颤抖,多么寻常又亲昵的对话,可是一个人心里还有疑虑,一个人心里已经满是悲戚,于是恍然间灵魂又离得那么远。
宋却舟垂眼,轻笑一声别过林致溪,往厨房里走:“晚饭晚一点吃吧,想吃什么?”
“我都行。”林致溪侧头望着他的背影,不肯收回,“我没想好,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宋却舟问:“玉米炖排骨怎么样?”
林致溪点点头:“好。”
“那我就开小火炖,这样时长长一点。”
宋却舟说完,拿了排骨切好,去洗手池那边清洗。
厨房的光是冷白的,然而照在宋却舟的肩上,又莫名地柔和了。
林致溪想了很多,有过往,有未来,都触不可及,都无法留住。
他和宋却舟在一起后两个人有了一个小家,出去吃或是点外卖都少了,两个人都开始学做饭,默认以后餐餐一起。在做饭这件事情上宋却舟要远比他有天赋,林致溪的技能点都点在甜品和小零食上了,煮的粥都半甜半咸的,于是从此做饭这件事就由宋却舟承包了,他负责偶然打下手和洗碗。
说实话相爱后林致溪没怎么关注宋却舟的身份,只晓得宋却舟有钱,但他自己赚稿费也是衣食无忧吃喝不愁,林致溪对生活条件不是太在意,他隐约知晓家里那些摆件价格不便宜,但他对这些不了解,否则当年也不会看不出那串手链的价位。所以一开始他拎着那两个抓回来的螃蟹乌龟玩偶还有点忐忑,想宋却舟会不会觉着太廉价了,再怎么说宋却舟看起来都像富养大的,林致溪怕他们相处起来观念不合。
可宋却舟任由他倒腾,给足他充分的尊重,他点开淘宝页面给宋却舟看,宋却舟也会认认真真地点评是橘猫的瓶子好看还是海豚的好看,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有什么架子,家里的家务都是两个人一起承包。
画师或者集团总裁,在这个家里并没有什么差别。
林致溪与宋却舟相爱,就只是林致溪与宋却舟相爱,无关其他。
一瞬间,忧愁与苦难都离得好远,宋却舟分明背对着他,却又像用烟火气为他搭筑一个无坚不摧的堡垒,什么骤雨狂风都没有所谓了,让林致溪只是看着,就想要落下泪来。
他走上前,轻和地从背后抱住了宋却舟,胸膛与对方的脊背相贴,心跳如擂鼓。
宋却舟一顿,笑问:“怎么啦?”
林致溪轻声说:“想抱抱你。”
“我手上可全是味呢。”宋却舟调笑道,“小心给你沾着。”
林致溪也笑:“不嫌弃你。”
他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脊骨,而后退开,笑着说“才沾不着我”,回到了客厅。
宋却舟在听到脚步声远去后,回头看了一看那个方向,他发觉林致溪近来越来越黏他了,时不时会牵牵他的手,还会抱抱他。宋却舟没觉着这些亲密举止有什么不好,甚至还有些自己也没发觉的暗喜,尽管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他依旧本能地喜欢林致溪靠近。
可他偶然间回身,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从中捕捉到了一些陌生的痛苦,这都会使他心里一惊,似乎不知不觉间,他正在失去什么东西。
不是愧疚,不是煎熬,不是患得患失,是一种宋却舟此时此刻无法准确描述出口的情绪。
他还不能理解,要过一段时光,要等到毫不留情的命运降下苛待与劫难,那时他才能恍然大悟,原来那是诀别前的不舍,是接受结局的悲凉。
因而现在宋却舟只是把那锅玉米排骨汤端上桌,看着林致溪拿碗时伸出的一截骨头微凸的手腕,往他的汤碗里倒进去好几块排骨肉,和几片煮得很香很有营养林致溪却不怎么爱吃的胡萝卜。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致溪把呼吸放得很缓,等到宋却舟的呼吸声有规律地响起,他在黑夜里睁开眼。
林致溪不知道现下几点了,也许十点,也许十一点,好像不是那么重要。
他白天睡得太久了,所以晚上能够很多时间去看宋却舟。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两天,他某些时刻会觉得自己的行为举止像个神经病,他想如果谁这么看他的话,他一定会觉得渗人,也许还会想报警。
他好像生病了。林致溪想。
可他明天大概还是会这么做。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林致溪想。
他有些害怕,恐慌会在夜色里翻倍地蔓延,很快聚起成一滩黏腥的沼泽,渐渐朝他靠近。林致溪指尖发颤,他向宋却舟那边靠过去一点,不敢太近,怕惊醒对方。
但没想到宋却舟下意识地揽住他,也许是怕他冷,睡梦间还把他那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林致溪愣住了,片刻后合上眼,止住眼中翻涌的水汽。他的头轻靠着宋却舟的肩膀,挨进宋却舟怀里的姿势就如躲进温暖的港湾。
没关系的,他想,生病就生病吧,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为什么还会有哽咽呢?
他的啜泣是无声的,谁也听不见。林致溪已经不会再做梦了,命运把记忆都还给了他,连同苦涩与无可奈何。
但他还是不愿意入睡,闭上眼睛,他就会丢失掉几个小时,他舍不得。
他想,我只是还有那么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