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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hapter 27 ...

  •   还是二十五岁的林致溪。

      他的时间好像在二十五岁这一年被格外拉长了,爱和恨、生与死都挤在这一年里。

      林致溪随便找了个宾馆,他不可能回秦家,宋却舟的公寓里也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从那间公寓搬出来时他只带了一行李箱的衣服和绘画工具,其它什么也没有带。他不是在夜晚走的,宋却舟对他实在慈悲,允许他在白昼离开。

      其实也没有分别,宋却舟当天晚上就走了,没有过夜,仿佛真的应了那句“别再见面”。

      他买的那些东西大约也会被宋却舟丢掉,那个盛着盐或者白糖的橘色猫咪调料瓶,那两只奇形怪状的螃蟹和乌龟抱枕,那几盆快要开花的海棠,那张他晒太阳时要用到的木椅子。

      单单是这样想着,林致溪就避免不了要流泪。

      原来他什么也没带走。

      宾馆里的床很硬,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醒着、半梦半醒着都会落泪,那些眼泪似乎把这具身体的重量也带走了,消瘦竟然只需要几个夜晚。他靠着墙角,像一株再也不会生长的藤。

      但他还得抽空去看林望舒,那间雪白的病房也像一个囚笼,吞噬掉他剩余的心力。林致溪坐在床边,听着林望舒宽慰他,说这个病也没什么,骨髓已经找到了,做个手术就能好。

      于是林致溪在唇角边绽放出一个笑,笑容里终于掺着点真心实意。

      至少秦长裴在这一点做到了守信。

      可是林望舒看着他,慢慢地,竟也是想要掉眼泪的样子。

      林致溪不明白,他以为是他的妈妈在害怕,所以他抓着那双曾经牵着他教会他走路的手,轻声地说不要怕妈妈,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得到的却是林望舒扑上来的拥抱,林望舒紧紧地怀着他,仿佛再不抓住,他就会坠进某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母子同心居然真的是存在的,孩子的那些藏起来的悲伤,终于在一个母亲面前无所遁形。

      但林致溪无法叙述原因,只能模棱两可地告诉林望舒,他伤害了一个人,他为此愧疚而心痛。他把自己的罪名说得如此轻,乃至于下意识袒护自己儿子的林望舒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去求得原谅吧,爱会减轻敌视与仇恨的。

      林致溪点点头,可心里很清楚,因为他做的错事太过了,宋却舟再也不会爱他了,没有爱,那些恨永远都不会被减轻的。世界这样盛大,两个人的命运要交汇太难了,他有幸成为宋却舟的爱人,然而相牵的手一旦松开,便是永隔万水千山。

      做出决定的瞬间是被推动着的、不清明的,与宋却舟决裂的瞬间是仿徨的、迷茫的,命运实在太荒谬了,他真正领悟的时刻是在分离后的夜晚。

      林致溪终于清醒地明彻了,知晓他与宋却舟这一生有缘无分。

      他如何能厚着脸皮去请求原谅呢。他这样地后悔,又这样地明白,一切都来不及了。

      距离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倒计时里,他和宋却舟还见过一面,是在距离那个分手夜晚的第九天,宋却舟打电话叫他回去把东西都拿走。

      林致溪接到这个电话时心里绝望与希望交织,他有了一个名正言顺与宋却舟见面的理由,可那太像最后一面了,无论是宋却舟的语气,还是他心头若有若无的直觉。

      他敲响那扇门。

      宋却舟给他开了门,眼神里满是淡漠的恨意,刺得他心脏涌上痛楚。

      他买的东西都被扔在杂物间了,这间公寓是如同他从未住过的模样,玄关的地毯换了,从墨绿色换成了红褐色,客厅茶几上的松鼠摆件也没有了,零食柜也被清空了,甚至他的专属拖鞋也找不到了。

      他站在门口,仿佛一个没有来过的、手脚无措的陌生人。

      宋却舟不耐烦地让他直接进来,指了指杂物间,让他把那些东西全部拿走。东西是打包好的,装了两个大行李箱和一个背包,搬起来也不麻烦。

      林致溪沉默地把行李搬到门口,站住了,回过身,看向宋却舟。

      “你有话要对我说?”宋却舟皱眉问他。

      有话要说的。

      有好多话要说。

      这间公寓里他留下的痕迹都被抹去了,刚刚林致溪从门口走到杂物间,在这座房子里没有看到与他有任何一点关系的物件,想来那些看不见的房间也是这样。他存在过的印迹没有了,或许不止是公寓,还包括宋却舟的生命。可这个时候他还想说些什么,想说真的抱歉辜负了宋却舟的信任,想对宋却舟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珍重。

      但这些话放到这个境地都显得太虚伪了,他动动嘴唇,最后居然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宋却舟嗤笑一声,转身走进了卧室,林致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决绝的眷恋,没有半分缘由,仿若这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他张口,想再说些什么,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挽留的话,或是一句再一次道歉的话,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拿着行李箱出了门。

      那时候林致溪以为这是他们这一辈子的生离,可他和宋却舟都不知道,这其实已然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死别了。

      他们这一生最后的交流,是在那通绑匪的电话里,没有见到面,只有失真的微弱噪音,一个人以为是阴谋因此愤恨失望,一个人心死如灰没来得及说出那句再见。

      又过了大约一周,林致溪和秦长裴也见过一次面。秦长裴还是那副样子,可约莫是青颂这一场大败了松原,秦长裴的眉宇间有些意气风发。

      林致溪痛恨这些意气,指甲在掌心掐出几个红月牙。

      秦长裴说林望舒的手术很快就会进行,说青颂的业绩怎样怎样好,末了对他加一句“可全是你的功劳啊”。秦长裴的眼底有一些愉悦的恶意,就像十年前初次见到的那样。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但林致溪太累太倦了,没法、也不愿意去辨认。

      他听着秦长裴说那些话,每一次听到宋却舟的名字,手上的力道便不由得加重一份,到后来是真的握了满手的血。大抵是他麻木的面色不够配合,让秦长裴看得不舒服了。

      对面的人眉头皱起,眸色很浅却显冷淡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用一种要洞穿他灵魂的样子盯住他。

      林致溪迎着秦长裴的目光,听这个人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说:“你可以回到秦家。”

      林致溪想笑,觉得荒唐又可悲。

      回到秦家?

      用一个“功臣”的身份?

      这应该也是一种报复,秦长裴惯来会戳人的肺管子。

      林致溪终于不再麻木了,眼底烧出一片怒火,他直视秦长裴,妄想着用目光杀死他:“我所失去的,就是你需要我付出的代价吗?你满意了吗?”

      “我付出的代价够了吗?”他咬着牙质,“够抵消我当年对你的冒犯了吗?”

      他多想起身拽住秦长裴的衣领,往那张脸上来上一拳,可秦长裴不回答他,只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望着他的失态,望着他又一次的“冒犯”。

      片刻后,林致溪感觉到全身的血液慢慢冷掉了,秦长裴又一次地踩到了他的底线,所以他不管不管地想要发泄愤懑,只是他忘记了,秦长裴的手上一直有着能够拿捏住他的软肋。

      说得再功利一些,如今他和宋却舟闹掰了,林望舒又得了重病,能帮助他们的只有秦家了,他怎么能、怎么敢冲秦长裴发火呢。

      林致溪悲哀地权衡了利弊,高昂的头颅渐渐垂下了,如同从前每一次与秦长裴对上那样,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对不起,我冒犯您了,我不该这么说话的,真的很抱歉,但是求您看在我帮了您这一次的份上,不要和我计较,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的自尊被杀死了,可是刽子手坐在对面,表情竟是他难以捉摸的。

      他的身体僵住了,他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平息秦长裴的怒火,如果不能,他得再粉碎一些尊严。这件事他以前做过无数次,在秦家的那几年、在学校的那几年他已经学会了趋利避害,但和宋却舟相爱的那两年让他被惯坏了,尝到了被尊重被爱护的滋味,乃至他在秦长裴的面前,也失了以往的警戒心。

      林致溪掩在桌下的手在发颤,血流得更多了。他说“我帮你了这一次”,这本该是让他痛苦至极的事,此时竟成了他向秦长裴请求和低头的筹码,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

      秦长裴看了他许久,久到即便是疲惫如林致溪,也要从那束目光里觉出一点端倪了。

      不过很快秦长裴把那道视线收了回去,他起身,丢下一句“下不为例”与“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徒留林致溪坐在原地,眼底是浮浮沉沉的昏晦灯光,他抽出几张纸巾,随意地擦了擦手,又把纸塞进衣兜,随后结了账走出大门。他的影子映在玻璃门上,竟然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等到他走到街角,那里没有光了,整个人就像是被黑暗吞掉了。但他不挣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chapte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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