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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 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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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岁的林致溪从那间看着就用费昂贵的医院病房醒过来,这是他待在这间病房的第三天,有意识的第二天。
因为他的伤势不算轻,救人时几乎耗费了全数的心力,所以睡了整整一天。他手臂上的那道伤口有点深,也很长,绷带从手背一直绑到了手腕还要往上一些,加上那天天冷淋了点雨又把衣服给了宋却舟,来势汹汹的感冒让他整个人烧得有些神志不清。
不过至少他救的人看着挺有钱的,这病房应该不用他掏太多钱——林致溪苦中作乐地想。
他费心费力救宋却舟时没去细看那辆车、看宋却舟身上的衣服牌子究竟有多值钱,这会儿没危险了,他又祈祷对方能担去一些他的药费和病房费,毕竟他离开秦家时虽说是骗林望舒自己拿了一笔钱走,实际上为向秦长裴表忠心他是什么也没带出来,可住不起这样高端的病房。
再住两天怕是得拿出老本了,林致溪叹气。
他去了一下洗手间,回来时路过宋却舟的床边,这人应该原本是想合眼小憩一会,但由于受伤身体耗能太多,头靠着支起来的床头,呼吸声已经变得绵长了。
宋却舟的面色很苍白,他醒着的时候面对林致溪,总是有意放柔表情,现下睡着了反倒透出点凌厉来,看得想上前瞧瞧情况的林致溪有些犹豫,以为他是遇上了什么糟心事在梦里也要皱眉。
随即林致溪后知后觉地品出了这不显的温柔,唇角轻轻勾起。
他把从宋却舟手中跌在被子上的手机放到床头柜,又为宋却舟轻和地盖上被子,他小心翼翼地做这一切,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个床上。
房里的空调开得不低,但对于林致溪这种格外怕冷的人就显然有些不太够了。
他没好意思说,毕竟这个温度是宋却舟调的,按理说也是这人的舒适温度,他不太好跟人说再高几度,毕竟人家伤得重。于是他裹好被子,半张脸缩进被子里。
再睡醒时是晚上了,林致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到一句语气温和的“你醒了”,他反应了会儿,才点点头,用气音应了一声“嗯”。
宋却舟指指他床头的保温盒,那里面盛着粥和小菜,很适合他这样的感冒人士,也是医生之前查房时推荐的。粥是皮蛋瘦肉粥,菜是麻油黄瓜和炖得很烂的小肉条,肉质鲜嫩,都是他喜欢吃的。宋却舟昨天提起时,林致溪顺口说了两句,但没想到这人会去精心准备。
吃完宋却舟还问他:“是空调开低了吗,我看你睡觉的时候老往被子里缩。”
林致溪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点完头就看到宋却舟把空调度数提高了几度,心里如有暖流淌过。他前半生受到的善意太少了,有这样一些就足够他感动许久,因而他也没去想,是他先救了人家,比起救命之恩,这些善意实在微不足道了。
他对宋却舟的观感此时此刻已经有些复杂了,他觉得宋却舟是个很好的人,即使听他打电话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那种裁决者或是居高位者才有的严肃与压迫感,但林致溪也看懂了他藏在细节下的柔软,比如宋却舟会注意到他怕冷和喜欢吃什么,比如知道自己不善与人交流说话总是会递台阶,比如早上来的那位助理工作上出了事宋却舟会严格地指出错误但也会暗示让他放手去做。
而除此之外,林致溪还有一些自己的私心——他把宋却舟从那个寒冷的、充斥着血腥味的夜晚救出来,给他自己用以御寒的衣物,为他流过血,回应过他所有不清醒的呢喃——那些“别走”和“不要丢下我”。他自私地觉着,宋却舟的生命应该会留下他的一点烙印,他觉得人应该是不太会忘记救命恩人的,虽然他也没有真的把自己放在宋却舟救命恩人的这个位子上。
可是他帮助了宋却舟,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呐。如果再夸张些,宋却舟的生命延续连接里,有一个小关卡是属于他的,这是多么地有成就感呀。
而被放置着这些私心的宋却舟,在林致溪眼里就已经是比旁人要特别些的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后来与宋却舟会有怎样的纠葛,他只是在某个夜里惊醒,又在宋却舟有规律的呼吸里发着呆睡去了。
二十四的林致溪眼巴巴地望着宋却舟,有些期待,有些忐忑。
身为正式恋人的宋却舟正着脸色看着他,表情严峻:“你说你要在阳台放一张躺椅?”
林致溪磕磕绊绊地回答:“也可以不放,我不是一定……我是说,肯定得你同意嘛。”
他和宋却舟这时已经快相爱一年了,从出院后的几次所谓偶遇,再到房子到期房主不打算再租后宋却舟帮他介绍房源,命运的绳索自那个夜晚起就将他们拴在了一起,到如今他搬进了这座公寓,想在公寓阳台放一张木躺椅,方便午后晒太阳。
林致溪的手绞在一处,他没理清为什么说完刚才那句话爱人的面色更黑了,他以为是自己往家里随意添置东西惹得宋却舟不快了,因此心往下沉了沉。他在秦家是不会提这类要求的,秦家给他一个房子,里面开始有什么就永远都有什么,不会多也不会少,他不会在秦长裴眼皮子底下找不痛快,而且本来他也是个不会挑的人,怎么都住得惯。
但是宋却舟对他太好了,好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提出要求、可以撒娇和任性。他是第一次谈恋爱,什么都是摸索着来,生性又内向,宋却舟脸色一正经起来,他就潜意识地觉得自个没把握好尺度和分寸,当下就开始补充道歉:“那个,要不还是不放了,也占地方,抱歉啊,我没仔细考虑就直接和你说了……”
宋却舟点点他的额头,一脸简直快听不下去的神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的下一句话是‘这种小事你为什么还要通知我’,结果你倒反思起自己来了。”
他点人一点也不疼,林致溪呆呆地摸了摸被他点的地方,没想明白:“那就是我可以放了?”
“为什么不能呢?”宋却舟恨铁不成钢道,“这难道不是你的家吗?你当然可以布置啊,不好看的、不合心意的就换掉,喜欢的、想要的就往家里摆,不需要问我啊,你当然拥有支配这间公寓的权利啊。”
林致溪怔怔地听他说的话,眼泪不知不觉地爬满了眼眶,他想他终于落到了地面上。这个比喻那么荒谬,又那么合适,他领悟到自己是真切地在被爱着、被允许在这片土壤里扎根发芽。
这个人是爱我的——他如此确定,于是眼泪夺眶而出,又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抹去。
这个人很爱很爱我——那样的力度让林致溪更加确定,于是他对上宋却舟无奈又疼惜的眼神,得寸进尺道:“那可以摆两张吗,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晒太阳。”
“当然。”宋却舟朝他眨眨眼:“款式你挑哦。”
一个并没有多特殊的午后,不过是天气很好,不过是窗外的树又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两个人并排躺在金色的日光里,一个人看着文件,一个人听着歌或许很快就会有一场午觉。一个太没有记忆点所以大概也不太容易被特别记住的日子,林致溪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很多很多年前,他和妈妈在那条石板路上说过的那句话,终于得以实现了。
所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二十五岁的林致溪看着向他走来的宋却舟,面上是愉悦和欢喜,背过夜色背过身后花园里攀谈的人潮向他走来。有好多人唤“宋总”,平视的、恭敬的、仰慕的、谄媚的,什么都有,但宋却舟不会为这些人停留。
林致溪看到他的爱人礼貌地颔首,越过这些人,走出花园,坚定地走向自己在的地方。
这原本也该是一个没有多特殊的傍晚,不过是他顺道来接参加晚会有些醉意的爱人,他甚至站在街角,一个不会惹人注意的角落,那些阴影该是最好的掩蔽,如果不是秦长裴也将车停在那里的话。
林致溪笑着扑进宋却舟的怀抱里,任由那双手带着一点孩子气揉乱自己的头发,他们牵着手,准备回自己的家里。
“宋总,”可是有人叫住了他们,“是要离开了吗?”
林致溪的身体因为熟悉的声音慢慢僵住,他像个生锈的发条小人,转头的动作生硬又迟缓。他看清了来人,但随即宋却舟微微上前半步挡住他:“秦总也是?”
“嗯。”那人似乎轻笑一声:“这位是?宋总不引见一下?”
“是我爱人。”宋却舟说:“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宋却舟牵着他的手腕离开了,然而林致溪依然浑身发冷,他可以确定,秦长裴看见了他。他和那双明明笑着却依然冷漠的眼睛对上了,在秦家他和这双眼睛对视过无数次,每一次的对视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你会为最初的冒犯付出代价。他付了几年的代价,如今和宋却舟修成正果,这个诅咒竟也没放过他,他不明白为什么,秦长裴为什么好像还是在恨他、为什么一直在恨他。林致溪只察觉到,命运的齿轮在悄然间转动,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