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于轻轻

3、3、好与不好又怎样呢

　　“你做了医生吗？”如同自言自语般，李淡然称赞起陆远宁，“真好，你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不像我，书也念不好，还是不要祸害人家病人了。”
　　“你后来有读书吗？”
　　“我在监狱里拿到了初中学历。”
　　陆远宁愣怔了下，和李淡然分开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年满十四周岁了，确实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他问对方：“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李淡然反问自己，只要不再被人逼着小偷小摸，日子好像过得也还可以。
　　在李淡然看来，近几年的生活挺好的，他一个人工作赚钱，饭店擦过桌、帮过厨，酒吧卖过酒。现在定期下海捕鱼，以一人之力养活三人，这应该算好吧？现在，李欣然和周蔚然都读了大学毕业了，自己还有闲工夫在休渔期出来在祖国大好江山逛逛。
　　如此想着，李淡然满足地说：“我从少……十几岁的时候去了南方，饭店后厨帮过工，酒吧卖过酒，也进过工厂，再大点就和几个长辈出海捕鱼了，靠海吃饭吧。过得嘛，我觉得还可以吧。”
　　“还可以。”陆远宁说，“就是不好。”
　　李淡然觉得陆远宁说的没有道理，他反驳说：“每个人向往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是啊，所以你觉得我过得很好。” 陆远宁用李淡然的思维反驳李淡然的思维。
　　李淡然觉得陆远宁是在无理取闹，“难道你过的不好吗？”
　　李淡然觉得原来自己就一直不能很好地理解陆远宁的思想，现在也是如此。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群合得来的同事，最重要的是有一份光明的前程，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陆远宁幽幽地说：“就是不好。十三年前，他们都说你死了。”
　　李淡然觉得有点好笑，当初的通告确实说自己死了，但那也是警方在媒体面前出于对他未成年身份的保护，那不是他的本意，“听说我死了，所以你过得不好吗？”
　　陆远宁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就是很后悔，以前有机会照顾你的时候没有照顾好你。”
　　“你那时候连你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照顾我呢？”李淡然是真的忍不住想笑，陆远宁说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可是，在他看来，自己能够下定决心摆脱李成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全是因为陆远宁，陆远宁怎么能说没有把他照顾好呢？
　　陆远宁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十多年没见，李淡然竟一时分辨不出来他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他只好收起自己即将脱口的笑声，安慰他说：“你那时候已经对我很好了，多亏你总是教我些做人的道理，我现在才没有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陆远宁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是吗?”
　　李淡然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望向窗外，晏城和海城的夜景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以他的见识还说不上哪儿不一样，但晏城的夜景就是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大概是灯光更明亮一些吧。
　　陆远宁问他：“你这次打算在晏城玩儿多久？”
　　气温不断下降，水蒸气打在车窗上，李淡然觉得车窗外的风景慢慢模糊起来，什么也看不太清，“十天左右吧，晏城的天气太冷了，我不太想多呆。”
　　来晏城三天，李淡然觉得自己已经过完了余生的冬天。
　　虽然以前，他也在北方生活过十余年。
　　李淡然用力的眨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睛的问题后，透过模糊的车窗他发现外面确实在飘雪花，他有点小惊喜：“外面下雪了，是不是？今天刚到就赶上了初雪，真好。”
　　李淡然趴在车窗上观看路灯下飘落下来的凌乱的雪花，从不成形的小雪花变成鹅毛大雪，他伸出手指不老实地涂抹着玻璃上的雾气，以便让自己能管更清楚地欣赏雪景。
　　陆远宁望着他的背影，淡笑：“有这么高兴吗？”
　　“嗯嗯。”李淡然点点头，“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准确得说，李淡然已经十三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花了。十多年前，他从北方去了南方，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鹅毛大雪了。
　　等红灯的时候，陆远宁神情专注地盯着他望向窗外的背影，“那就在晏城多玩几天。”
　　李淡然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周蔚然和李欣然过得好不好，两人都混的不错，再也不是抓着他裤脚哭闹的孩子了，玩几天可以，他没打算待太久。
　　晏城不属于他，他也找不到留在晏城的理由。
　　李淡然随便“嗯”了一声，他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到最后，李淡然只能看到雪花呼在车窗上，外面的风景再也看不清了。他坐直身子，身体端正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他的眼珠子随着雨刷来回摆动。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李淡然突然开口说，“当初你在山里，一直不愿意和我说李成伟绑架你的理由，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那时候不是不愿意告诉你理由，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绑架。”
　　陆远宁没有骗他，他也是被解救回家之后才知道自己被绑架的原因。
　　“我也是回来才知道，他们绑错人了。他们原本是想绑架我的堂弟，可能是长得像又在同一所中学，他们把我绑走了。”
　　“我也没和你说过，当初李成伟应该也是拿钱办事，他们原本是要杀死我的，就这样，拿绳子勒死我。幸好我命大，只是缺氧昏死过去了，不然十几年前你就见不到我了。”
　　陆远宁做了一个单手卡脖子的动作，他神情镇定，语气平淡，好像在谈论一些与己无关的事情。
　　李淡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毕竟李成伟他们也就是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儿，撑死了不过强迫幼童沿街乞讨，像这种掉脑袋吃枪子儿的事他们是不敢做的。
　　但陆远宁能好好活着，也侧面反应了李成伟和他的团伙儿对于杀人灭迹的事是不敢做的。
　　他突然想起来陆远宁刚到山上的时候，脖子里有道被勒得流血的青紫伤口……
　　看着陆远宁冷漠的面孔，他李淡然不敢在往下多想了。
　　“那你现在还会……”
　　“很好。”没等李淡然多问，陆远宁就说到，“我记性可能也不太好，现在已经很少想起山上的事儿了。”
　　“嗯嗯，那就好。”
　　李淡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在他看来，当初陆远宁被困在山上两年多，李成伟负一半责任……
　　另一半责任在他李淡然身上。
　　“都过去了。”陆远宁满是无所谓的说道，“你也不用道歉，毕竟你也是……受害者。”
　　李淡然没有接话，两人同时静默下来，车里的气氛一度十分沉闷，直至李淡然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李淡然看了眼来电人，是一个船队的前辈，他顺手点了接听。
　　“阿然，到了没有哟。”
　　李淡然回到：“到了喏，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了喽，阿叔。”
　　陆远宁原本还在专心开车，听到李淡然话语里夹杂着浓重的口音，他不由地侧头打量他。
　　兴许是真的太累了，李淡然闭着眼，用两根手指头轻轻揉着眉心。
　　“您早点睡了喏，我在这儿都挺好的，十天后就回去了。”
　　“赶上上船最好了，让忠叔给我留点位置嗦。”
　　“您帮我邮点鲜鱼，鱼干也来点，对啰，量要大点的喏。”
　　“好的呀，就发到给你的地址这里……嗯嗯，是晏城……好，您挂吧，早点休息。”
　　李淡然收起手机，发现不知不觉中陆远宁竟然把车开到自己居住了酒店，“不是要聊一聊吗？怎么把我送回来了？”
　　陆远宁把车停到路边，他说：“看你太累了，今天算了。”
　　李淡然活动了下脖子：“还好吧，不算太累，就是水土不服，身体有点乏。”
　　陆远宁点点头，表示理解，继而说道：“你刚才打电话说的方言挺好听的。”
　　“南方人喏，说话都轻喂。”李淡然试着用南方人说话的方式说普通话，“你听得懂吗。”
　　陆远宁：“听不太懂，但听出来你在叫叔叔。”
　　李淡然点点头：“我让阿叔给我邮寄点特产，到时候分你点。”
　　“阿叔？”
　　“就是一起出船的前辈，年龄大我不少。”
　　陆远宁问：“你当初到南方听得懂他们的话吗？”
　　李淡然努力回忆了一番，淡淡一笑：“忘了，应该是听不懂的吧，人生地不熟的，刚到南方闹了好多笑话。不过都过去了，咱们总得向前看。”
　　李淡然穿上皮衣，对陆远宁说：“总之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去小心点，路上滑，开车慢点。”
　　陆远宁掏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
　　看，他总是用是命令式的说话方式，不容人拒绝。李淡然拿出手机，他打开微信扫一扫功能：“那加个微信吧，我扫你。”
　　扫描，备注，发送，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之后李淡然裹紧衣服下了车，然后他弯腰对陆远宁说道：“开车一定要慢点，到家了可以告诉我一声。”
　　言外之意，就是不告诉也行，李淡然是这样理解自己说的话的。
　　陆远宁望着他的脸，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回去早点休息，我还会打扰你的。”
　　今天的事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令人摸不着头脑。
　　注视着李淡然进了酒店，原本挺直腰板头靠座背的陆远宁一下子像泄了气的气球趴在了方向盘上。
　　还活着？李淡然竟然还活着！
　　盯着手机屏幕上李淡然发来的好友申请看了一遍又一遍，陆远宁才颤抖着手给代驾打去了电话。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心脏跳动得过分活跃，以至于今天注定不能由他自己开车回家。
　　待心跳平复下来，他又给自己的老师打去了电话：“老师，您相信人会起死复生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然后他就听到一个老者骂了一句“大半夜，发什么神经”，紧接着就被人挂断了电话。
　　到了房间，李淡然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陆远宁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聊天界面显示着“你已添加了D.L，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么快就到家了吗？聊什么呢？有什么好聊的呢？李淡然的微信里统共不过五十来人，除了周蔚然、李欣然，其他的都是领里街坊、一起出船的朋友，总之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又给三人所在的群聊里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们两人自己到酒店了。发完消息，李淡然拿了一套睡衣冲热水澡去了。
　　既然不知道聊什么，就索性什么都不聊。
　　李淡然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拿起手机看了眼，令他吃惊的是，陆远宁主动给他发了消息。
　　D.L：到家了。
　　D.L：记得冲热水澡，不要感冒。
　　李淡然擦头发的动作卡顿了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毕竟，除了周蔚然、李欣然，已经好久没有人主动关心过他了。想了又想，墙上的壁钟秒针走了好几圈，李淡然才墨迹地给陆远宁回了三个字：“你也是。”
　　李淡然还记得陆远宁在李家寨第一次洗澡，初秋，天还热着，陆远宁坚持要洗热水澡……
　　他把游戏手柄朝地上一扔，咬着下嘴唇，满脸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坚持在不算冷的秋天洗热水澡。
　　陆远宁躺在床上，盖着李淡然给他披上的毯子，盯着贴满报纸的墙面说：“我不洗冷水澡。”
　　李淡然也在气头上，陆远宁明明就是个人质，凭什么摆这么大的谱？李淡然不理他，扭过头继续打游戏。桌上的闹钟“叮叮”的响了起来，李淡然关掉闹钟，拿起桌上的烧水壶烧了壶开水，给两人各自泡了桶泡面。可是，泡面泡好了，陆远宁压根不理睬他，依旧盯着墙面，眼珠子都没眨几下。
　　“我不吃泡面。”
　　李淡然脾气好，但不证明他没脾气，他张嘴开始训人：“你搞清楚你自己的立场，你在别人家呢，你还以为你是家里的少爷吗？没一点眼力劲，饿死你得了。”
　　陆远宁自动屏蔽了李淡然的存在，合上了眼，留下李淡然一人生气上火。
　　最后，还是李淡然退步，他把泡面端到陆远宁床前，准备好了筷子，说：“吃点吧，别饿坏了。”
　　李淡然是真怕陆远宁饿坏了，他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真真的让人难受。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选择饿肚子也不吃泡面呢？就比如陆远宁，从昨天下午五点多李成伟把他送过来，到今天已经快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就算是个傻子也得喊饿了，陆远宁偏不！
　　陆远宁依旧闭着眼，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我不吃泡面。”
　　小淡然捧着泡面，干巴巴得站着，手足无措。
　　陆远宁又发来了两条消息，李淡然点开：
　　D.L：多喝热水，晏城天气干。
　　D.L：早点休息，晚安。
　　李淡然盯着手机上“热水”两字笑出了声，陆远宁对于热水的执着还是没变。十几年前，也不知道是谁让步，两人达成了一个协议——李淡然给陆远宁烧热水洗澡，陆远宁会老老实实吃李淡然安排的饮食，包括泡面。
　　其实无论怎么样算，都是李淡然吃亏。
　　那个破地方不通电，李淡然只能用地锅烧热水。往往，陆远宁舒坦得洗完了热水澡，李淡然还在添柴火、提水累成狗。
　　不，小淡然连狗都不如，他的狗可没有给陆远宁烧过洗澡水。
　　而且一烧，就是两年多。
　　快一点了，时间很晚了，想到这儿，李淡然决定不给陆远宁回消息，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惩罚吧。
　　“咚咚咚。”
　　房间门被人由外敲响，李淡然放下手机去开门。门刚打开，李欣然整个人直直地倒在李淡然身上，“然哥，我今天想和你睡。”
　　李淡然伸出一只手，拎着李欣然后颈上的衣领进了房间，警告他说“别乱吐，你今晚最好老实点。”
　　“我没有醉，周蔚然才叫醉了呢，一边喝一边吐，恶心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