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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男主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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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十八岁了,却还是不能决定我的人生。
谁能想到呢,自己的亲生父亲送给自己儿子的成年礼物,是一份口头通知,还是一份没有问过他儿子意见的口头通知。
“泾水那边二月底就开学了,你不用去太早,在这边先巩固巩固,留着这股劲。那边不用想,即使是重点班氛围也好不到哪去,早去只会耽误你学习的时间。”
瞧瞧,多么好的一个父亲,思虑全面,全都是为自己考虑,那有没有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去呢?
“我不去。”
“你说什么?”方志文瞪大眼睛看向他的儿子,满脸不可置信,像是自己触犯了什么不可违背的天条一样。
我看着他这副因为被忤逆而恼怒的样子,忽然就有点想笑。他也很奇怪吧,被他喂养了十八年,一直温顺听话的狗,怎么突然和主人叫嚣上了。
“我说,我不去。”我体谅他的感受,被狗咬了是得疼一阵才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我就再重复一遍,让他认清现实吧。
我看见他那自然垂落的右手隐隐有些发抖,已经做好了被他打一巴掌的准备。但他居然控制住了,可能还想再伪装一下,但说话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为什么不去?就你这个成绩,在这边考连个985都上不了,以后怎么找工作?就算是考研到清华北大都没用!好点的企业都看第一学历!到时候你要上大街去乞讨吗?”
这就是方志文让我在高三下半学期换校的理由。鸣阳三中位于高考大省,高分学生有如过江之鲫,上个学期模拟考我拿到了637的分数,到时候排名可能连2000都进不去,好点的院校根本没指望。客观上这个决定百害而无一利,对于我还是对于方志文来说都是,如果我没有可笑的自尊的话。
“我上大街乞讨也要比现在来得光明正大!我去那干什么?当一个被人肆意揣测和记恨的尖子生吗?你儿子能力也就这样了,就算真考上了好学校也没意义,就这样烂着吧。”
“你烂了也别拖累我!我可不想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人家的孩子在高二就已经被清华北大预定了,现在给你换个学校还不乐意,你对得起我的付出吗?鸣阳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就算要在那考试也没有地方。好好复习一个月,到时候就去泾水,你妈过去跟你陪读。”
他一锤定音,仿佛我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属,只需要按照他的心意走就好。我没有再说话,他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是成年了,但我还没有成为一个能够决定自己人生的成年人。
车子直接停在了学校门口,我的身体和心理都在抗拒,半天都没有打开车门。母亲坐在驾驶座,从后视镜看我,我扯了扯嘴角,和她说:“我终于懂你为什么不反抗了,那样的垃圾,想要和他沟通真的很困难。”
我当着母亲的面骂父亲垃圾这件事不知道她怎么想,反正我是爽了,不然我还要夸夸他吗。
翟文丽回过头,没对自己儿子骂父亲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摸了摸我的胳膊,像是一种安抚。“去吧,下晚自习后我来接你。”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放在车把上,打开了车门。
一进入校门口就是教学楼,五六十个窗户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看不到任何东西。天气灰蒙蒙的,看起来要下雨,这让我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加不痛快。
我刚踏入楼里,就想起了一阵铃声,随后就是慢慢涌起来的吵闹声。他们下课了。
方志文和这边的人打好了招呼,我按照母亲告诉我的找到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敲响了他的门。
“您好,贾主任是吗,我是方明安。”
“噢噢,你就是明安啊,我和你爸妈吃饭这几次都没看见你,小伙子个真高!”贾主任从桌子后站了起来,走向我,拍了拍我的后背。
“你的班级已经安排好了,走我带你去找班任,给你安排座位,看看坐哪合适。”
新班任有些胖,两鬓已经有了白发,比贾主任还矮一点,估计也就到我胸口。笑眯眯地和我打了声招呼,我就说了声“老师好”,此后再也没出过声。
我就跟在他们俩的身后,他们在路上聊着这次的考试成绩,没有再和我搭话。走了三层楼梯,他们在一个教室前停了步。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快,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有些紧张。
教室里声音有些大,我站的靠后,虽然有身高优势,但只能看见教室的后半部分,睡觉的、和同桌说话的、聚在一起聊天的都有,这种吵闹的氛围让我不禁皱了皱眉。紧张和烦躁两种情绪交织着向我心头砸来,让我有些想吐。唯一庆幸的是现在是课间,我的到来不会显得那么突兀。
贾主任和班任说了些什么我全没注意,也不想去听。我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他们什么口味我就被做成什么样的菜。贾主任向我招了一下手,示意我进去。
我好像一个侵犯了别人领地的绵羊,身体抖颤,战战兢兢,我感受到了那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甚至能听见他们的心声,即使我不会读心术。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偏着头,假装自己很从容。
“这个同学来这边高考,能和你们当几个月的同学,好好相处啊。”我听见我的新班任这样说。
这个人话怎么这么多,好好相处?是想提醒他们把我压过去吧,不然你的脸往哪放。
他们一直喋喋不休,我烦的要命。余光注意到越来越多的同学醒过来,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我不禁怀疑,这个课间难道要持续到下午上课吗?
铃声终于响了起来,虽然在这吵闹的教室里听不真切,但足够贾主任他们两个听到了。贾主任拍了拍我的肩,留下了一句“有事就去办公室找我啊”,和班主任前后脚离开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了自己的临时座位上,扒掉了卫衣帽子,对着空空的桌子泄了气,什么都不想干。
我本来已经预想好了我在这的学习生活,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高考完就分道扬镳,无论是这个地方还是这群人,永远都不会再见。但那个叫做肖磊的人实在太热情,他硬生生拉我拉进了高三(十)班这个群体里,好像丝毫不介意我是一个侵入者。
但还是有人在意的。
学校的卫生间设置在教学楼东北方向,学生们上厕所都得去外面。我从卫生间出来后慢慢地往教学楼里走,前面有两个女生相互挽着,时不时笑一下。等进了楼里,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也能听见她们彼此的说话声。
“班任一直说一分干掉几百人,麻烦不麻烦啊,感觉差一分就要上二本了似的,真是受不了。”其中一个女生咕哝着抱怨。
“他不是一直那个话术?都跟你说了嘛,对于咱们这种中层的小喽啰,别说一分了,十分都无关紧要好吗。”
“那……也是有点关系的吧,要是再多来几个转校生,咱们不就得被挤下去嘛。”
我抬头,转角的时候看见了她们的模样,不记得是不是班里的同学。但那一刻他很笃定,她们说的是自己。
“又来了,那是他们高分选手之间的竞争,连累不到咱们的啊。再说了,他就算不在这考,在鸣阳那边也一样啊,高考是全国竞争,又不是只在咱们省招生,别想那么多啦。快走快走,我还得去找卷子呢。”
谈话就此中断,我看着她们进了贴着高三(十)班门牌的教室,随后也跟了进去。
下午我便从肖磊那知道了那两个女生的名字,还知道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在认识了一个人之后,你会觉得你在哪里都能看见他,无论干什么,眼前总是有他的身影。那个叫徐思凡的女生对我来说便是这样的存在。我看见她偶尔下课后会立刻趴在桌子上睡觉,看见她和去打水,看见她和刘娜结伴而出结伴而归,就连上课时都会偶尔观察她的表情动作,甚至在她晕倒后,一边顾忌着不熟的关系,一边承担将她送回教室的任务。
在上楼梯的过程中,我竟然有点感恩方志文,当然不是感恩他把我送来了这,而是从小到大都要求我健身,才让我现在能够稳当地抱着女孩子上三楼。
她的脸色着实有点不大好看,我甚至都能看到她侧颊上细小的汗珠,紧紧皱着眉,呼吸声略有些急促,看上去很难受。我只能尽量使动作平稳一些,不知道这会不会让她好受一些。
到了教室,我将她放下,便很快离开了。自己的性别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不能给我一个名正言顺围在她身边的理由,对她也不是件好事。
好在她很快就醒了过来,下课的间隙我去水房取完水回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她那边走去,路过的时候听见她和刘娜说到姨妈这个词,我便有点明白了。女孩子的生理问题总是很折磨的,徐思凡这种应该算是严重那一类的。
我回去翻了翻书包,我偶尔有些头疼,包里常常备着布洛芬,但这次却怎么翻都没有翻到。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吃完后好像放在了床头柜上。
明天给她带过来吧。就是不知道她还需不需要。
教师后方有一块巨大的黑板,本来应该是画板报的地方,等到高三就不需要了,上面便贴满了各种颜色和形状的便利贴。我想看上面写了什么,但班里一直有人在,我就有些犹豫。终于在一天午后,其他同学都还没有到,我便如同一个偷窥者,站在了这些便利贴的前面。
我看了几个下来,想这些应该是同学们的高考志愿,或者人生理想之类的。肖磊在中间,他说他想当警察。我想了想,他那么爱凑热闹的人,更适合当居委会调解员。我眼睛在随意地看着,心里却有着方向。从左面一直看到右侧,才看见了我在找的那个。
我想成为一名导演(但我的理想职业是医生!!!!)——徐思凡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因为我居然从这张纸上读出了她写下这句话时的可爱语气。
医生啊,嗯,听起来就是个伟大的职业。
我以为句话只是浮光掠影,在我眼睛上一扫而过便完事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在我心里生了根。方志文想让我读金融,我势必要和他对着干的,所以决定读个理工科专业。但在提交志愿的前一天晚上,我却忽然改了主意。
报志愿的那天,母亲以离婚为事由把他调走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本来打算在最后一分钟趁他不注意再修改志愿,可母亲帮我解决了麻烦。事后她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他有眼光,未必意味着他就是对的。”
拿到某医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方志文终于打了转校时没有打的那一巴掌,但我这次却当着他的面笑了出来。他以为我疯了,我是疯了,高兴疯的。我以后要成为一名医生,那可是我用来勾引徐思凡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