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天下，我来守护》淡雨灯

1、你的天下，我来守护

　　始元六年，伤官桀、桑弘羊、燕王刘旦等人发动宫廷政变，最后以失败告终。
　　上官桀与桑弘羊等被诛灭了全家，长公主与燕王先后自杀身亡。

　　元凤二年，夏，五月。
　　长安未央宫中，未满十八岁的少年皇帝刘弗陵正与苏将军苏子沅下着棋。
　　“将！”悠悠地端起茶杯，苏子沅道，“皇上，您输了。”
　　“子沅，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吗？”刘弗陵双眸含笑。朕对自己的棋艺向来十分自负。满朝文武无人敢与朕较量。你倒好，一点脸面都不留的将朕杀了个精光，胆子倒是不小！
　　苏子沅优雅地抿了一口茶。他怕，他怕的要死。“皇上，您若砍了臣，就不怕天下的蜚语吗？”我要我的脑袋，你难道不要你的名声吗？
　　换下了含笑的双眸，放下了破坏气氛的茶杯，两人相视不语。
　　三年前，苏子沅靠关系入宫做了御前侍卫。意外的就起落水的皇帝后，两人关系日益渐进，渐渐脱离了君臣关系，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苏子沅的官位也日益壮大，在朝中逐渐撑起了一片天。
　　官儿大了自然惹人眼红。
　　这巧儿，十多余官臣穿着朝服，匆匆而来。
　　“皇上，臣等有要事禀告。”领头的曹将军带着人跪下行了礼。气场虽很足，但却不敢抬头。
　　“说吧。”刘弗陵打了个哈欠，笑意又再次转回眼眸。
　　“皇上，百姓中正流传着苏将军乃是上官桀的侄孙上官沅这一蜚语。臣等原是想查出真相，还苏将军一个清白，却不料却不料……却不料……”曹将军欲言又止地望向苏子沅。他很聪明，下面的话他不需说出口众人便知晓了，若此时他说出“确有其事”这四个字便显得他有些幸灾乐祸。
　　苏子沅面无表情，仔仔细细一颗一颗的收着棋盘上的子。
　　“下去吧。”风轻云淡的口气，此时却显出一份孤单。
　　“皇上……”你还没判他呢！
　　“下去吧。”再不退下，朕便砍了你。刘弗陵依旧是眼含笑意，但却透着一种令人畏惧的威严。
　　“是。”

　　夕阳西沉，暮葛涌上，星辉斑斓下，刘弗陵与苏子沅同坐与未央宫房顶。
　　两人各提着一壶苏子沅从宫外带来的酒。
　　“子沅，多亏有你，否则我都不知道用坛子喝酒是这么的舒畅。”也不会知道从前的我是多么的寂寞。
　　四下无人时，刘弗陵便会放下皇帝的架子，与苏子沅用“你、我”相称。
　　“若是有机遇，你让宫外的乐师给你演奏演奏民间的音乐，那些虽不能上大堂，却也别有一片风味。”
　　“要不你去学吧，将来弹给我听。”
　　“好。”苏子沅一笑，犹如戏言般的应了下来。
　　“子沅，民间有句话，‘千年一个轮回’。千年后的你我，将会身在何处，上演着怎样的风景？”刘弗陵遥望着点点星空，有些空洞的问。漆黑的深空不知蕴藏了什么力量，透过层层阻挡，让他仿佛看见了千年后的世界。
　　“千年后……如此般的深夜。我们，提着酒坛，在长安大街上发酒疯。”那是的你不再是皇上，而我也不再是你必须……杀掉的人……
　　“别，若有来世，我可不愿再认识你了。”刘弗陵一脸严肃。
　　“为何？”苏子沅不解。
　　“你长得太俊，会抢了我老婆的！”
　　一阵沉默后，苏子沅叹了一口气，“陵，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幽默。”
　　又是一阵沉默。
　　两个男人之间并不会有太多的话语，沉默往往是最频繁的。
　　但他们，却从未厌倦过沉默。
　　这，便是他们的友情。
　　“子沅，你说的对。我害怕，我害怕百姓的流言蜚语……”

　　翌日，将军府被封，苏子沅入狱。
　　因其三年中对朝廷有贡献，便判其充军塞外终身不得回长安。

　　盛夏，六月初。
　　一代将军苏子沅被拷上了锁链，关入囚车，押往塞外。
　　长安街上，人潮涌动。小商小贩、大婶大妈、幼儿孩童、丫鬟家丁、年过七十的老人、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知书达理的小姐们，拥挤在了小小的长安街上，为的只是送长安第一公子一程。
　　“将军，一路保重啊！”
　　“将军，珍重！”
　　“将军，长安的百姓是不会忘记您的！”
　　“将军，在边疆要小心身体！”
　　“将军……”
　　“……”长安街上，真诚的祝福响彻不绝。有的人甚至塞了些钱给负责押送的士兵，“兵大哥，一路上多照顾将军一点。”
　　“儿子，路上小心。记得别让将军受委屈。”
　　“娘，我一定会照顾好将军的。”
　　“……”
　　“……”
　　虽说苏子沅的官位只在宰相与大将军之后，但他从不剥削百姓，反而好善乐施。他的俸禄时常送给贫困的百姓，他的宅院中收养者一批又一批的孤儿，长安街上的乞丐，若是身板好的，他便收做侍卫，若是体弱的，他便收在府里做下手。偌大的长安城，一半的百姓受过苏子沅的恩惠。
　　囚车缓缓向前进着。
　　“苏将军，前面便是长安城城门了，老夫只能送与此处。”一路相送的霍光霍大将军不舍道。
　　“多谢大将军。”清瘦了许多，但他的语气依旧气宇轩昂，“霍将军，他还只是个孩子。请多辅助他。”
　　“苏将军放心，辅佐皇上本就是老夫的职责。”对于苏子沅，霍光只能说很喜欢这个孩子。三年前，他救了皇上一命后，他怀疑过他。一个靠关系进来的侍卫，长着一张俊俏的脸，并怀着一身高超的武艺，多少有些不寻常。于是，他开始追查。
　　结局也是如此。他是上官桀的侄孙。
　　他没有将这个消息外传，只是秘密的送到了皇上手中。当日，皇上对他说：“霍将军，苏子沅只是苏子沅。”
　　的确，苏子沅只是苏子沅。他从没有什么二心，只要是对百姓有好处的，他赴汤蹈火也要去做。若是对皇上不利的，哪怕是黄泉碧落，他也要阻止。如此一个为国为民的将军，他还能说什么？
　　从那以后，他便当这个消息从未出现过。而皇上，便也装作不知。
　　“苏将军，这或许便是最后一次看长安了。你还是好好看看吧。”
　　苏子沅轻轻点了点头，但立马又笑了，“还是不必了。它在这里。”他对着长安大街，手指了指自己的心。
　　“大将军，请您转告皇上，”他提高了嗓音，“从三年前开始，苏子沅便只是苏子沅。”
　　从三年前开始，苏子沅便只是苏子沅。
　　从三年前开始，苏子沅便只是苏子沅！那个爱百姓甚于爱自己的苏子沅。那个为你而愿意付出生命的苏子沅。
　　而从今以后，苏子沅还是苏子沅。
　　边疆，也是你的天下。只要是你的天下，苏子沅便会为你守护。

　　囚车渐行渐远，人群散去。
　　“皇上！您怎么会在这？！”人群中，一白衣少年翩翩而立，待霍光看清少年的脸后，他几乎吼了出来。
　　“回宫。”刘弗陵没有解释，只是转身回宫。
　　我知道。苏子沅只是苏子沅。

　　元凤三年，三月，春。
　　年满十八岁的刘弗陵亲政。因一再减收赋税而深受百姓爱戴。
　　而边疆，再无人敢侵犯。因为那里有个将军，叫苏子沅。

　　“将军。”常陆抱着一坛酒站在苏子沅身边。一年前，他作为押送苏子沅到边疆的士兵，自愿留了下来，在苏将军身边做事。
　　这一年，他看的清楚。苏将军是多么辛苦。
　　苏子沅是戴罪之身，理应不会有什么好的待遇。因为苏子沅人缘好，所以军中无人会为难他。只可惜边塞地处沙漠地区，生长的植物少之又少，肉类食物更是两三个月才吃得上一点。而苏子沅从不喜欢独享，就算有了肉，他也会分给将士们。而为了边疆的安定，苏将军更是几乎夜夜不睡。
　　苏子沅这些日子唯一的爱好便是喝酒。虽军中有规定不可饮酒，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自然喝不到什么高档酒，苏子沅这一年来喝的都是边疆的居民自己酿制的酒。酒虽不纯，但却也有着异样的风味。
　　“什么事？”喝酒时，苏子沅喜欢遥望东方的星空。因为那是长安的方向。
　　“我娘给我的家书里说一年前陷害将军的十三位大臣中曹将军、魏大夫等五人被砍头了。”自常陆留在边疆后，常陆的母亲每隔一个月便写一封家书给常陆，将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常陆，还不忘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苏将军。
　　“什么原因？”
　　“说是贪赃枉法。”
　　“嗯，下去吧。”贪赃枉法啊。他们的确是贪财，收了些贿赂，偶尔也会欺压欺压百姓，但离贪赃枉法还是有点距离的吧。你这是再为我报仇吗？十九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我该高兴吧，毕竟你还记得我。但是，这么做，对你好吗？
　　一时间，苏子沅百感交集。与刘弗陵的点点滴滴渐渐划过眼前。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我们放肆地坐在未央宫房顶。多少星光闪烁的夜晚，我们谈天说地毫无顾虑。刘弗陵，没有你子沅哥哥在身边，你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胆怯、会不会寂寞？
　　相隔千里的未央宫顶，酒香四溢。
　　苏子沅，为什么朕没有早砍了他们？！苏子沅，没有你的陪伴，朕又开始习惯用“朕”来自称了。苏子沅，朕想说：朕喝的不是酒，是寂寞。

　　三年，恍如一梦，瞬间便逝去。
　　元平元年来得仓促，令人应接不暇。
　　“将军，长安来的急报！”快二更了，苏子沅躺在军营外的草丛中喝着酒，常陆急匆匆跑了过来。
　　“急报？长安？”摇了摇别酒麻痹了的脑袋，苏子沅努力支起身子，“说吧。”
　　“皇上……皇上于六月五日……六月五日……”泪水渐渐夺眶而出，常陆哽咽着。
　　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着苏子沅。
　　“皇上于六月五日刘弗陵崩于未央宫！”
　　四周仿佛静寂了些许时间，风依旧吹着，天依旧黑着，星星依旧闪着。
　　“我知道了。”苏子沅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拎着酒壶，大口大口地喝着。
　　“将军……”常陆尝试喊了几声，苏子沅不答，一声不吭地继续喝酒。
　　常陆心疼，心疼苏子沅。苏子沅与皇上友情他嘴上不说，可心里明白的很。
　　在常陆眼中，苏子沅犹如天神一般。他从不生气，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他善良、仁慈，却明白战场上他要残忍。他从不为任何事发愁，即使打仗，他也只是一遍一遍的规划着兵法，即使想起皇上，他从来都只是微笑。但现在，那个天神苏子沅却哭了。他没有哭出声，却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他脸上的泪水，源源不断。一滴一滴，划过脸庞，打湿了他的领子。
　　常陆叹了叹气，走开了。
　　常陆离开后，苏子沅再也忍不住了，他发疯般的将酒全倒在了脸上，“陵……刘弗陵……刘弗陵！”对着无边无际的平地，他吼着。
　　“刘弗陵，你就这么残忍地抛下了我一个人吗？！你知不知道，我会弹琴了。可是你还没听过我的琴音，你说过你会听我弹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十日后，苏子沅回到了长安。
　　长安城城门口，霍光握着圣旨。
　　“苏将军，这是皇上的遗诏。你现已不再是待罪之身，官复原职。皇上还特赐了一块免死金牌。”
　　苏子沅缓缓地跪了下来，“大将军，我要为他守陵。”
　　“什么？苏将军，你已官复原职将来有……”有数不尽的金银！
　　“大将军，拜托了。”在多的金银、在高的权位都抵不过此生唯一的知己。

　　平陵。
　　一壶清酒、一把古琴。
　　“陵，这酒好不好喝？这可是常陆从边疆带回来的。”
　　“陵，这乐曲是我刚学的，你听听，我的琴艺是不是又有长进了。”
　　“陵，你看，今日的星空特别亮。”
　　“陵，我今天又去了未央宫房顶，结果被霍大将军发现了，被骂了一顿。以后，那里我就不可以去了。”
　　“陵，今天皇帝上任了，但是他没有你好。”
　　“陵，我什么时候可以讨到老婆？”
　　“陵……”
　　“陵……”
　　刘弗陵，你的天下，我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