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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抓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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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氤氲中,褚昭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气息被风鼓动着,夹杂着落叶吹入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中传来那人平和中正之声,似乎又是晏清和在反驳众人政见。
殿中,晏清和不顾众臣反对,径直打断那附和的大臣,向左一步站出来:“陛下,此策虽有其利,但亦有诸多弊端,臣以为,当从百姓之福祉、国家之长远考虑,不可草率行事。”
众臣脸色有些不好看,这昔日武将走起文官路子来也有些格外夹枪带棒,可他反驳的是帝王,刚直本无错,可过刚……易折,此番思量起来,众臣看晏清和的神色已然染上一丝悲叹。
褚昭得到通传觐见时,里面议政之声尽数消散,她抬眸却无意中与立在一旁的晏清和视线相撞。
她不禁默默望去,想将这人看个透彻,可那人一袭翠虬色公服,微微侧身令她看也不见,竟真有了几分文臣刚直挺拔之气。
“儿臣拜见父皇。”褚昭进殿跪拜。
“昭宁起来吧,此番若不是你拿到齐国布防图,我军还未必如此势如破竹,仅六日便攻下三座城池——想朕如何赏你?”
“回父皇,儿臣此番感触颇多,愿入大理寺供职,替百姓昭明日月。”
此言一出,御书房大臣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晏清和剑眉微沉,执笏开口:“启禀陛下,朝中官职皆乃科举考取,而殿下并未科考,若陛下果真授官,公主要如何服众?岂非有特权偏私之嫌?”
贤德帝听他开口,只觉有些头疼。
褚昭脊背微挺,眸光如炬,凝向那提出质疑的晏清和,朱唇轻启,缓声而言:“大人此言谬矣,本宫虽未循科举之道,然于敌国为质之际以命相搏,方换得齐国布防之图,助我军势如破竹,大胜而归。
论及为家国绸缪之事,本宫岂输于他人?且本宫入大理寺查案,绝非为求特权荣耀,只报赤诚冰心为百姓昭雪冤屈,为天下冤案寻得真相!本宫自当以实际之行证明服众,何来特权偏私之嫌?”
言罢,晏清和垂眸不言,贤德帝缓缓颔首,“既如此,司寇正卿还空着,昭宁,你当即刻上任。”
褚昭行礼,“儿臣遵旨。”
出了御书房,褚昭即刻上轿,吩咐下人起轿。
轿子里逼仄狭小,连空气都有些不通,褚昭端坐片刻只觉有些胸闷气短,轻轻挑起轿帘来,却倏然间瞥见直立于宫道一侧那人。
“晏大人。”褚昭这一声极其冷冽,只斜睨着晏清和,“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啊。”
晏清和闻言身形微微一僵,转身平视褚昭,而后左手交叠,端正行礼,语气平淡毫无一丝温度,“下官大理寺评事晏清和,参见正卿大人。”
他自称下官,倒提醒了褚昭,本朝司寇正卿乃正六品,而大理寺评事……只是区区正八品,褚昭正是他顶头上司。
褚昭微微眯起双眸,目光如利刃般直射晏清和,“晏大人,方才在御书房,大人对本宫入大理寺一事诸多质疑,莫不是觉得本宫不配?”
眼见褚昭言辞间充斥着怪罪之意,还夹杂着刀子般的凌厉。
晏清和神色未变,依旧沉稳,微微抬眸直视褚昭,“正卿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朝中官职确应依规矩而定,大人未经科考便任司寇正卿,难免惹人非议。”
“惹人非议?那本宫可真是不如当年的晏将军,堂堂三军统帅竟被人算计钻了空子,事后他倒没什么事,扔个女子过去给人凌辱又算什么?”
她这话明显指桑骂槐,只见晏清和神色微动,眸中似乎跳动着什么落寞之色,却很快隐藏起来,“公主……慎言。”
流云似乎凝滞了一瞬,金轮映照朱红的宫墙,迸射出柔和的光点。
只见褚昭的手缓缓摸向自己的额头,忽而轻笑一声,唇畔漾起一抹春水般的笑,“你也帮过我,我心下气消了一点,可切肤之痛岂敢忘却……既如此,那你我便拭目以待吧。”
一旁的秋月不明所以,眼看着自家公主与晏大人不欢而散,并且自宫中回来后,公主似乎添了几分拼劲。
日升月落朝晖夕阴,昔日矜贵得连洗澡水都要玫瑰花瓣的小公主却为了个案子忙得脚不沾地。
褚昭皱着眉头望着下首汇报的心腹,“嗯……齐国布防图此事给兵败案撕开了个口子,你继续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去吧。”
心腹走后,她又拿起兵败案卷宗细细查看,忽然几行字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狐疑着蹙眉,又翻出几套卷宗细细查看,瞳眸之色逐渐变淡。
“晏清和部队武库的辎重处将军出自沈氏?”她黛眉微蹙,眸中暗暗流转着流光,“来人!”
屋外的侍卫闻声而动推门而入,她指了指卷宗上的沈言二字,“这个沈言是何人?为何记载他十月押送一万架弓弩入北境,可真正到北境时称重却多了一千斤?”
那侍卫微怔,“殿下,沈言乃主帅晏清和家族世交的儿子,由其义父举荐入军为参将,后累计战功升至辎重处将军。”
“至于称重……属下不知,可是殿下看错了记载?”
褚昭摇首,沉声道,“不是文字记载,这种东西怎会有文字载录?我翻了几套卷宗绕远从船吃水线载册算出来的,虽做得隐蔽但也不难推算出来,若背后真有人在扯动千机……”
这并非易事,褚昭耗费了许多时日,整日沉在文书库中找牵涉卷宗,又反复推算才得出这个结果。
殊为不易。
“去查,切记勿打草惊蛇。”
她沉声吩咐,那人颔首,缓缓退下。
此事一查便查了半个月,褚昭日日在大理寺审理听讼,仅仅半月就把积压许久的、官员顾及犯人势力的案子尽数结案。
强硬下手毫不留情,也不知哪家的见她这般手段雷霆,竟真敢算计到褚昭头上去。
褚昭合上卷宗,瞥了一眼面前匆匆走过的官员,把那小官吓得立刻噤声快走。
“殿下!”
先前那侍卫匆匆而来,蹲身向她行礼,而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沈家背后或有动作,属下截获了几封沈家与外界勾结私运军火的信,只是对方刻意隐匿字迹,不知是谁。”
闻言,她缓缓颔首,“做得好,继续跟进。”
见侍卫还不走,褚昭狐疑又望向他,“还有何事?”
褚昭眉头紧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沈言真的没了?”
闻言,那侍卫颔首,“是,殿下料事如神,北境今早的消息,辎重处将军沈言被人发现殁在大帐中,发展时尸体都僵了!”
沈言官居四品乃军中大将,不会不明不白殁在帐中。
按梦中所言……便是背后有人将他灭口!
能灭口四品大员,可见这人势力之广,如今沈言已去,弓弩再难追查,若再想入手,就只有追查沈家。
“按先前所划,立刻带人将沈氏族人带过来……以查抄名义!”
她刚要带人出去,门口却有小厮急急奔过来,跪在她脚下,“不好了!殿下,外面流言四起,都指斥您在齐国……”
“在齐国什么?”褚昭凝眉发问。
那小厮似是破釜沉舟,泪险些都要急出来,“指斥您在齐国浪荡不堪以色侍人,德行有亏不配为官,外头都传遍了!”
褚昭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怒意,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冷笑一声,“以为造谣便能控住我?可笑!”
“你们几个,带人跟我去沈家!”
褚昭拔下头上碍事的步摇扔在地上,利落翻身上马,带着人疾驰离开大理寺。
沿街吆喝声因这浩浩荡荡马队平静几分,喧闹显得有些低沉,马蹄飞奔扬起的尘土在街上一路蔓延,褚昭衣袂翻飞,只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刮得耳朵生疼,可她却毫不在意。
路边商贩在极速后退,终于沈府二字出现在众人眼前,褚昭翻身下马,抬步欲闯入,却被人叫住了。
“大人!”
这声大人喊得急切,可褚昭还是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只微微怔愣一瞬,旋即转身不慌不忙地笑对晏清和,“不知晏大人有何贵干?”
晏清和迅速下马,一个箭步上前站在沈家门旁,微微测过身挡住门,拱手作揖行礼,“大人,沈家世代清贵并无过错,怎可不分青红皂白便全族捉拿?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顿时人群中沉默须臾,褚昭则只是静静凝着他的眸子,“晏大人以为,本宫滥用职权?”
“微臣不敢!”
“不敢?晏大人义父家族与沈家是至交,人尽皆知,沈家与当年兵败案有关联,本宫前来调查可有错?倒是晏大人,岂非有徇私之嫌?”
闻悉,晏清和并未退缩,只是稍作停顿,微微挺直脊背,神色郑重地看着褚昭:“大人,若此时贸然查抄沈家恐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有时间销毁证据、隐匿行踪,
臣与大人一样,渴望查清兵败真相,为枉捐躯的将士昭雪,臣愿以性命担保,与大人合力彻查此事,定不放过任何线索,若沈家真有罪责,臣绝不偏袒。”
褚昭凝眉,似乎在思索着何事,晏清和见她稍有犹豫,语气诚恳:“大人,您以睿智果敢闻名,定能明白此时冷静查案才是上策。”
“放过沈家并非徇私,而是为揪出幕后之人,还天下公道,臣相信,以大人之聪慧,定能理解臣之苦心。”
须臾,秋风乍起,拂过褚昭的脸颊,俄顷之间,褚昭盯着他漆黑如寂寂春山的眸子轻声笑起来。
“如今我终于晓得你为何能年少领军、扶摇直上直至三军统帅,甚至贬为末流文官也能如此风生水起。”
“晏、将、军,好嘴皮。”
褚昭拂袖而去,径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晏清和似乎微微长出一口气,斯须之间慢腾腾地翻身上马,似乎拉动辔头时,仿佛牵扯到什么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褚昭那话实在诛心,他也并非全然不在意,他披挂上阵半生戎马,北境军是他半生经营,岂会丁点感情也无?
况且男儿志在四方,征战是他毕生所愿……
他缓缓阖眼,发上白玉簪随着他的颔首动作不慎落地,摔出清脆的响声,正如当年朝堂大殿之上,茶杯被扫落摔碎之声,帝王盛怒仿佛犹在耳边。
“北境主帅晏清和战场自负犯下大错,命连贬四品,再不许领兵上阵!”
再不许领兵上阵……他喃喃着咂摸这几个字,背后的鞭伤仿佛又割裂开来,泛出汩汩鲜血。
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腰来,眸中已然尽是清明之色。
他要查清当年兵败案,还自己满身清白,也为了……她。
回到大理寺下马,晏清和只见褚昭仍端坐案牍旁一言不发,只做文书批注并不搭理他。
来往官员见此也都唯恐避之不及殃及池鱼,二人冷场了约莫半个月,终于在半月后,长公主殿下辰时睡醒便揽衣而起,迤逦推开珠箔银屏,匆匆走至花厅唤来众人。
“兵败案有个小兵秘密逃回皇城,现下正藏在市井中,速速点人随我前去!”
“殿下,去哪?”
“城北,聚香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