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逸竖嘉

3、第 3 章

　　打了中午饭，许梦唯端着饭盒回到工位上。

　　从三楼办公室的窗外看去，操场上都是三五成群蹲着一块吃饭的学生，有的窜到主席台上坐着吃，被巡视的副校长抓包后，嘻嘻哈哈地四散奔逃，像被猎人狙击的撒欢的兔子。

　　她机械地咀嚼着毫无油水的饭菜，很快，嚼到一个什么嘎嘣脆的东西，她剧烈地呕起来，动静大得把留在办公室吃饭的老师都吓一跳。

　　有人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巾，看清楚那其中夹杂的虫子尸体后，老师了然笑笑：“恭喜你，今天中‘奖’了。”

　　许梦唯实在吃不下去，离开办公室前，她隐隐听见，“娇气”“年轻，还没习惯”之类的字眼。

　　找个地方倒掉了饭菜，她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身后站着一脸严肃的副校长。

　　他盯着许梦唯手里的饭盆，视线又移到她身上：“许老师，下午初一初二年纪要组织去操场上开读书会，我们邀请了一位知名教育学家，到时候你和吴老师一起负责好书籍签售的工作。”

　　他递给许梦唯一本样书：“记得把校报的文案编辑工作也完成一下，请根据这本书的中心思想，还有刘大家的生平简介来写，照片配图这些你去管电教部的老赵要。”

　　许梦唯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来样书，一声没吭，显然副校长是在期待她说点什么的，哪怕是个简单的“好的”

　　但她一声没吭，身体的虚弱、头脑的昏沉，支撑不起来她动动上下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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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下午的操场读书会，学生们都非常兴奋，理由淳朴得可爱，不用上课，这四个字足以抵消一切不愉快，孩子们扛着木质小板凳，嘲笑同伴坐下去凳子打滑的窘样。

　　收钱时，班长负责，从一个个摊开的手中收走脏兮兮的二十块钱，最后交给许梦唯点数。

　　她看着有的纸币上用铅笔画出来的小乌龟，旁边伸出来个箭头，写了个“xu”的拼音。

　　许梦唯面无表情地翻了过去，最后核对好数目。

　　读书会结束后，回班里维持好秩序，许梦唯翻开新发的“教案设计手册”，工工整整地在姓名栏书写下自己的名字。

　　下午的工作依旧繁忙，直到组织好初二学生放学，她才有了短暂的摸鱼时刻，离初三下晚自习还有四十分钟左右，许梦唯终于得以拿起手机，给欧婷发了一条短信。

　　过了片刻，欧婷给了她回复：“有点遗憾，没事，心意到了就行，谢谢小唯寄来的新婚礼物啦！”

　　欧婷道：“你有合适的了没？抓紧啊，赶快啊，加油小唯童鞋！你可是咱们宿舍的颜值扛把子~”

　　欧婷说话一直这样，夸张且动听，许梦唯又和她寒暄了几句，放下了手机，像被设定好程序的计算机一样，拿起手电筒，准备去查初三的宿舍。

　　直到她倒在操场松软的泥土上前一刻，许梦唯大脑空空，有的只有对这个世界麻木的悬浮感，可身体闷重地磕碰到地上时——

　　这一瞬间，许梦唯觉得自己出窍的灵魂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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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开眼，周围一片雪白，天花板和白墙混淆了边界，乍一看去，像是教堂的穹顶。

　　鼻息间是浓郁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许梦唯试着抬起手腕，下一秒却被推门而入的人按住了。

　　她脖颈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活动不了，只能感觉到那只手骨节宽大修长，是一只男人的手。

　　“别动，医生嘱咐过了，不让你乱动。”

　　声线像被过滤的水，一股股从飘渺的地方流过来，许梦唯觉得自己也许坠入了多重的梦境，就像《盗梦空间》那部电影一样。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死人的声音。

　　男人又在室内走动片刻，回来喂给许梦唯一块削好的水果。

　　“吃。”

　　依旧是让人不爽的简简单单命令的语气，许梦唯这下终于看清楚眼前人的脸。

　　男人穿着皮夹克，皱着眉拿叉好的水果往她唇边怼。

　　看见许梦唯睁着眼睛，他没忍住又嗤笑了一下，随即冰凉的手指捏她的脸蛋，提拉起来。

　　“喂，你真够笨的，连照顾好自己这件事都没办到。”

　　欧阳又露出那种让人不爽的表情，他的眼神依旧灼人，许梦唯想起多年前清中老师对他的评价，眉眼带小勾子，光凭眼神就能勾人。

　　在清屏县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出落了一株这样挺拔的树，可惜这棵树长满了歪七杂八的枝杈，光凭人为修剪是完全救不回来了。

　　许梦唯有片刻的失语，随即她听到自己平静缓慢的声音：“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欧阳愣了一下，随即温柔无比地拂去许梦唯脸颊的泪水，“小唯，你说什么呢，我一直陪着你啊。”

　　许梦唯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不顾背后固定的支架，她听见自己骨头咔嚓咔嚓作响的声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许梦唯努力看清他的脸，尽量和他坐到平视，她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你骗人！骗人！你到底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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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梦唯一下子睁开眼，大口呼吸着。

　　护士进来给她换了药瓶，疑惑道：“给你输了镇定剂，怎么还是魇住了？”

　　她往门口喊道：“人醒了，进来看看吧。”

　　许梦唯的手指死死绞着被子，心脏供血不足，她感到有些缺氧，随时都能昏过去一样。

　　程月娇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不忘对护士道了句“谢谢”，随即在许梦唯床边坐下。

　　母女俩都没说话，许梦唯依旧感到片刻失语，程月娇沉默了一会儿，拧开手中的矿泉水递过去，“喝水吗？”

　　许梦唯没忍住，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呜呜”地哭了出来。

　　程月娇有些不自在，顿了片刻，把手轻轻放在女儿的后背上，一下下轻抚着。

　　怕许梦唯抗拒，她的手掌甚至不敢真正落在实处，她看着许梦唯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也跟着抹起眼泪。

　　程月娇道：“梦梦，你在这里昏睡了整整两天，妈妈今天才来得及赶过来，一路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啊，火车做完赶大巴车，大巴车坐完又是黑车，这里偏僻得连个出租车都难找，你何苦在这耗着，何苦啊！”

　　见许梦唯低着头，程月娇叹气：“这次就跟我回去吧，啊。我不催你结婚，不催你相亲，当然有合适的咱也及时把握一下，我帮你看了这次省考，咱们县有很多适合你的岗位呢，你在这教一辈子书算什么事？”

　　许梦唯仍是低头不语，程月娇继续道：“昨天欧婷联系我了，那个小姑娘真是可以，做人体面，她还给我寄了一些礼品，问了你的感情状况，我看实在不行你去江城发展也可以，她还说要给你介绍……”

　　许梦唯终于打断她：“妈，我累了，让我睡会儿吧。”

　　程月娇皱眉：“妈妈刚来，没和你说几句话，就要睡觉啊。”

　　许梦唯平躺下来，把被子拉到鼻尖下，闭上了眼睛。

　　程月娇叹了口气，静坐了一会儿，无奈地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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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她毫无睡意，再度睁开了眼睛。

　　鼻息间传来柠檬洗衣液的浅淡香味，她一下子放大了眼睛，欧阳走到她床边，探了探她的额头，“啧”了一声，有些许烦躁。

　　“你这个笨蛋，刚刚情绪那么激动做什么，我在这又不会凭空消失，现在好了，三十八度五，你给老子安安分分地待着吧。”

　　许梦唯心累地闭上眼睛，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欧阳看出来她的动作，从被子里揪出来她的手指，往自己腿上一放，握着她的手掐他自己。

　　“掐自己做什么，来，我给你掐，掐多狠都行。”

　　许梦唯狠厉地揪起他为数不多的硬梆梆的肉，连指甲都深陷下去。

　　欧阳倒吸一口凉气，等许梦唯拧不动了，才一把抓住她的手，每一根手指都穿握上自己的，笑得晃眼。

　　“让你使劲，你还真使劲掐啊，对我是有天大的不满，才想着这么报复我？嗯？”

　　他带笑的尾音微颤，许梦唯静静瘫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欧阳附身过去，片刻后，直起身子，嘴唇上都是她的泪水，亮亮的。

　　他叹息道：“看来不是天大的不满，而是有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