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眼人间》临渊见海

4、回忆

　　第七日很快到了，周雅拆除了知弦身上的绷带，解除了知弦的禁制，知弦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因为久久没有活动，竟对自己身体感到了些许陌生。

　　她好奇地看着周雅撤回了阻隔洞口的阵法，洞外的光景映入眼帘。
　　周雅一双杏眼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她发出惊呼。

　　“怎么了？”
　　知弦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和她并肩。
　　周雅伸手，遥指向远方，望着知弦兴奋道：“你看！”

　　晨光穿过鸟雀清啼，将洞内照得彻亮，清风拂面，带着遥远的花草味和泥土气息，驱散了苦香。
　　龙泽的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了。
　　只见一轮金色的朝阳从遥远的极东冉冉升起，红云漫天，整个天空像是燃烧起来，热烈而又壮美。

　　知弦望着她满心欢喜地在洞口边缘坐下，看那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只留给自己一个毫无防备的后背。
　　一时间，千思万绪涌上心头，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先前那些猜忌和怀疑是多么可笑。
　　女子的身影和回忆中那道稚嫩的身影逐渐重叠。
　　知弦记得，皎月也曾背着病弱的自己攀上高高的柘木的树冠，两人也曾并肩，一同看过夕阳、晚霞，还有难得无雨的龙泽头顶的璀璨星空。
　　晨风拂过她的面颊，回忆消散，知弦知道，眼前的人族修士并不是皎月。
　　她犹豫片刻，走上前去，立在周雅身侧。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知弦连忙用手拭去眼泪，可是接下来，第二滴，第三滴，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等到周雅回身时，便惊异地发现知弦正在拼命抹眼泪。
　　知弦看到她流露出惊讶和关切，“知弦姑娘？”
　　“你怎么哭了？”

　　知弦拼命摇头，“我没哭。”
　　周雅：“......”
　　知弦慌张向后退：“你不要看！”

　　周雅起身，望着她认真道：“知弦姑娘，你受伤时，我看你身上极寒，便给你暖灯，可你在梦里都说自己不冷，我给你缝合的时候，本来极疼，你却偏偏一声不吭，我说药很苦，你可以找我要糖，你一次也没有找我。”

　　“既然不开心，那便哭出来，这不丢人。”

　　知弦便沉默着，在周雅的注视下无声落泪，
　　她突然觉得，在周雅面前哭，似乎也没有那么丢人。

　　周雅适时抬手，替她拭去眼泪。
　　知弦便感到那些翻涌的情绪逐渐平复。
　　她止住眼泪，突然道：“你说，蝼蚁的悲喜有谁记得呢？”

　　周雅望见她面色颓然，眼底浸染着浓郁的悲伤。
　　她一时不解。
　　“你说自己如同蝼蚁？”
　　这不对吧？怎么会觉得自己是蝼蚁呢？
　　“我知道龙族修炼出了龙角的都是佼佼者，你——”
　　意识到什么，周雅生硬地转折，明知故问道：“我其实一直有些想问，你的龙角怎么断了？”
　　知弦沉默片刻，如实答道：“因为你的同族在我的比武招亲大会上斩断了我的龙角。”

　　她记得，那男修用一柄奇特的兵器斩断了她的龙角，那兵器没有固定的形态，周围围绕着一道又一道彩色光晕，他就那样用一只手提着它，望着自己无所谓地露出一个轻蔑恶劣的笑容。
　　知弦看他那样轻蔑的笑，仿佛已经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她的身体情不自禁的发着抖，因为愤怒，还为那不知真假的笑声带来的恐惧。
　　她像是被架在高高的审判席上，还竭力维持着镇定。
　　她大喝道：“阁下是谁？混入我族比武招亲，是何居心？”

　　男子没有答话，他看向知弦，知弦只觉得他的眼神踩在自己胸口，男子大笑一声，轻飘飘掷下一句，“区区手下败将，也配问本座名号？”

　　手下败将……他怎么敢说我是手下败将!！！
　　怒火仿佛要将知弦那一对金色竖瞳烧穿，知弦不等他接着往下说，便抡起拳砸过去，“本殿下不过让你三分薄面，区区人族杂碎，也敢蹬鼻子上脸，执意与我族为敌！”

　　那一拳力道非同小可，男子眉头一皱，没有硬接，只是飞身掠开。
　　周围的白龙族人和知弦的倾慕者见知弦受辱，自发围攻上去。
　　男子见大事不好，啧了一声，没有再出剑进攻，且战且退，很快和知弦一众拉开了距离，偏他嘴上不饶人，“好男不跟女斗，是我师妹同我打赌，在下愿赌服输来取龙角，你要怪便怪她周雅去！”

　　龙族以母为尊，知弦本就怒火攻心，此时听到这一句“好男不跟女斗”，脑袋里就剩下一个念头，今生不要你偿命，我也不必活了！

　　她疯了似的追上去。

　　今日你我之间，只能留下一个！

　　哪知那男修根本不同她纠缠，跑得比兔子还快，知弦步步紧逼，一人一妖很快将众人甩在后头，男修见势不妙，踩着兵器一个急转，飞进了青龙族的领地。
　　青龙族和白龙族素来不合，按理知弦本该停下，可是知弦失了理智，跟着横冲进去，被颜箴所伤，接着又与被惊动的青龙族人大打出手，才有了周雅看到的那一幕。
　　失去知觉前，知弦心里想，死了便死了，反正，我已经没有颜面活着。

　　可惜周雅不知道这些，她还在想：难道斩断龙角会影响她的修为，就像我断了仙骨那样？
　　于是周雅关切道：“那，你的修为......”
　　知弦连连摇头，“不是修为的问题，那混账男人，不，你不知道！那是母上为我精心筹办的比武招亲大会，那么多族人和外族人眼皮底下，我被一个名不经传的男修打败，甚至被斩去龙角，这是奇耻大辱，而我作为龙尊的继承者，丢的不光是我的脸，更是母上的，族人的脸......”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去？”

　　周雅听了哭笑不得，忙道：“是我族人不对，若我有法子帮你掩盖你折断的龙角，你可会好受一些？”
　　知弦狐疑地望向她，“你有办法？”
　　周雅点头，“我教你易容术吧，虽不能让断了的龙角长好，但能掩盖你头顶龙角的缺失。”

　　知弦下意识地点点头，按周雅所说凝神静气。
　　周雅伸手在她眉间一点，一道法诀顿时出现在知弦脑海中。
　　知弦好奇道：“这是什么？”
　　周雅笑道：“这是易容术的法诀，你照着法诀试一试。”

　　知弦便催动灵力，她一面想象自己即要易容成的模样，一面将灵力灌入法诀，霎时，头顶断裂的龙角迅速恢复，很快和之前无异。
　　她就像第一次见到世界的孩童一样伸出手，欣喜地触碰着“新生的龙角”，龙角似乎真的恢复如初，她甚至能感受到龙角特有的触感和质感。
　　原来，对于微缈而言，只需要一个简单易容术，便能轻而易举的解决问题？

　　“很有天赋嘛。”周雅不知知弦所想，发自内心地夸奖道，“好了，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行离开了，日后——”

　　话还没说完，一种危机感从心底陡然升起，紧接着数十道丈余宽的风刃便从各个刁钻角度朝着她俩打来。

　　“小心！”知弦顾不得其他，只下意识向前一扑，狠命将周雅抱住，风刃便到了眼前，像是怕她俩死得不彻底，风刃中浓缩到极致地风元素瞬间爆破开来。
　　一时间烟尘四起，尖锐地爆炸声中，整棵柘木被打成了筛子，树干拦腰折断，锋利碎屑四处飞散，树冠重重砸下，惊散一众鸟兽。

　　声音消散后，是一阵长久的死寂。

　　十多名修成人形的青龙族人从藏身之处显出身形。
　　“大人，这两个擅闯禁地的杂碎总该死了吧？”一名青龙族人恭敬地朝着为首的女修发问。
　　为首的青龙族女子身形高大，满脸阴翳，“给我搜，那白龙族三殿下颇有些本事，你们搜的时候都给我小心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人发了话，咱们赶快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行妖修便围了上去，柘木极其高大，哪怕只是其中平平无奇一棵都高达百丈，底下是无边无际的沼泽，其间杂木丛生，并不容易搜查。

　　为首的女修是青龙族的长老，名为瑛瞑，修为已在元婴后期，而周围无一例外，全是金丹期以上，是族内高手。
　　瑛瞑满脸凝重，那白龙族的三殿下知弦本在比武招亲大会上待得好好的，却不知何故，突然发疯闯入他们的领地，一连杀了三十多名族人，其中甚至包括一名元婴期高手。
　　若不是最后三名元婴后期的长老及时赶到，只怕还要死伤更严重。
　　如此可怕的战力，必须要抓住机会将其扼杀！

　　那几道风刃看着不像雷霆那般声势浩大，实则因为精准锁定了目标，威力更加可怖。
　　可是瑛瞑内心隐约感到不安，她刚才没有看错，知弦身边还有一名人族女子。
　　她记得知弦之前身受重伤，一行人顺着残留的气息追查，竟然追查了族内禁地。
　　之后，线索便断在这里。
　　任凭他们如何搜查，知弦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踪影，就在他们准备放弃之时，她和这名人族女子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子底下。
　　这还真应了人族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那名人族女子极可能是个变数。

　　心念一动，瑛瞑毫不犹豫发动了神通，风元素和水元素组成的光罩瞬间封锁了方圆五十里的空间，只要她们动用灵力，踪迹便无所遁形。
　　这一次，你俩纵有是天大的本事，也无处可逃了！
　　……

　　风刃炸开的那一瞬间，知弦绝望地闭上眼睛，她抱着周雅，尽力将灵力注入鳞片，极寒灵力凝结成厚重冰铠，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她们现在必死无疑了。

　　皎月，如果此刻陪在自己身边的是皎月......
　　罢了，怎么能期待她和一个废物死在一起呢？

　　可是痛感没有来临，知弦感到自己在疾速下坠。
　　她睁开眼睛，周雅将一张符咒拍在她肩上，两人纷纷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