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欲求 ...
-
三十六峰,供放弟子魂灯的灯池,一阵阴风呜咽穿过,几盏魂灯应声而灭。
当看管弟子惊惶失措,将这件事层层上报给男人时,已经是深夜,钟刚敲过两更。
“弟子罪该万死,请仙尊责罚!”
男人的身影投在地上,被自燃灯拉得老长,“不过几个家奴,死了便死了。你且去吧,此事莫要声张。”
看守的弟子连连磕头,“多谢仙尊!”说着便要退下。
“且慢。”男人又道:“他们死了虽不足惜,你现在才告诉我,却是失职。”
“之后魂灯有动静,不必上报,直接告诉本座,再有闪失,我必严惩。”
他将一块令牌掷在地上。
“是!”那弟子提心吊胆捡了令牌,匆匆离开了。
只剩下男人半个身子融在夜色里,“千面判官。”
“直接下杀手么......”
他嘴角隐晦地勾起些许,一拂袖,迎着夜风慢悠悠走远了。
翌日......
“属下认为,千面判官如此怠慢,有失其职,是对仙首您的不敬!”
天衡峰主头一个向知弦发难,其他峰主也纷纷附和。
“没错,我等协同判官查案,拍卖大会开始距现下已不到三天,时间如此紧迫,判官大人却毫无作为,连来我奉仙城的客人姓甚名谁谁都不清楚!”
“附议!”
“附议!”
......
既派人跟踪我,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罢了,还敢恶人先告状!知弦冷冷地想。
她立在一旁,皮笑肉不笑,挑眉道:“峰主大人所言即是,您荐与我的水武、水岳、水晏,头一天便不来执行任务。我兢兢业业去请他们,终于从贵峰翠香楼把人请出来,敢问到底是我怠慢仙首,还是怠慢者另有其人?怠慢仙首是头等大罪,您说这些人是该凌迟,还是该鼎烹?”
天衡峰主不由得勃然大怒,自己修为足足第七境中阶,高出知弦一个境界,加之贵为峰主,仙首都要让他三分。
一个小小的判官,也敢踩在他头上蹦跶!
他涨红了脸要发作,知弦已经将一本名册狠狠甩在了他脸上。
以天衡峰主的修为,竟然没能避开,被砸了整张脸。
天衡峰主开始尚不清楚是何物,气急败坏一把将其扯了下来。
这下他看清了,封面上写的,赫然是“名册”二字,他大惊失色。
这、这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翻动起名册,只见上面事无巨细纪录着进出城的门派和修士,甚至还附带了每一名来到奉仙城修士的过往经历。
这怎么可能!?
她不会阵法,绝无可能拿到这些名册!
可是......难道,她竟如此深藏不露,竟然还精通阵法?!!!
若是她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向我发难,那仙首他……
世家不想追查周雅,这不是什么秘密,若是知弦将目标针对整个世家,那也罢了。
可若是只针对他一人,咬定主意要治自己的罪状,仙首本就不待见世家,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他又惊又气又怕,再不敢肆意表现自己的愤怒,只得捏着名册站在原地,大张着眼睛,惊惶地望着知弦举动。
知弦已经双手捧着名册,将其呈给了明堂上的仙首。
她从容说道:“属下对周雅行踪已有眉目,这份名册记载了奉仙所有修士的一举一动,在下已排查出可疑修士一十四人,其出身、过往经历皆录入册中,请仙首过目。”
一片鸦雀无声后,明堂上,那人简道:“很好。”
“诸位有何意见,不妨都说来听听。”
天衡峰主将火气硬生生咽下去,见风使舵恭敬道:“既然判官已经有所眉目,我等定倾力协同其查案。”
紧接着,天玑峰主斟酌片刻,也敛袖下拜,“在下拙见,天衡峰主指派弟子办事不力,判官自当惩戒,迁怒那两名弟子乃人之常情,现下我派与东天战势胶着,诸位当勠力同心,共同对付松风门周雅,可不能叫东天看咱们笑话!”
知弦目光幽深看向天玑峰主。
她知道,那是除了天枢峰外最强的一座主峰,峰主紫丹仙,姓水名铧。
没想到水铧竟然也说话了。
“附议!门派当以大局为重!”
“附议!”
其他峰主也纷纷答复道。
等所有人答复完,明堂之上的老者便道:“诸位峰主以大局为重,这很好,只是指派的人手却得禁得起调遣,再有怠慢者,判官——”
知弦恭敬道:“在!”
“再有怠慢者,便由你全权处置。”老者严肃道。
朝会结束,知弦被老者留下来。
原来,这位老者便是当今仙首,羽擎。到如今,他已活过千岁有余。
知弦跟在羽擎身后,随他在仙宫秘境的花园里漫步。
花园里弥散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沿路有莳花侍女携着玉瓶琼浆,浇灌娇贵的灵花灵草,蕴含这充沛灵力溪流淙淙作响,水底铺就的夜明珠熠熠闪光,锦鲤自在游弋。
天幕之上,不时有仙鹤从云雾缭绕间穿行而过,唳音悠扬。
老者遣散莳者,停下脚步,抚着花白胡须对知弦道:
“说说吧,你看到,或者说,听出了什么?”
知弦道:“大人,这些人对您不敬。”
“他们嘴上说大局为重,实际上......”
“在下以为,他们是在威胁您。”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抚着花白胡须道:“何以见得?”
知弦接着说:“眼下您将精锐投入了东天战场,甚至连公子大人都亲自赴身战场,后方难免空虚。”
“他们这是在说:您若将他们逼急了,谁都讨不到好果子,所谓以大局为重,不过是叫大人您以他们为重。”
知弦还待往下说,老者却微微颔首道:
“羽珩,听到了吗?”
知弦先是一愣,随机感到右眼皮一个劲儿狂跳不止。
她抬手按住自己的右眼皮,面上没了表情。
该死,他怎么回来了!
“羽珩受教了。”
花木参差、假山溪流间,慵懒的声音穿花绕水传过来,青年摇着折扇从小园门外晃了进来,他玄衣上织金,青冠上嵌玉,华贵非常。
乍一眼望去,浑似个不恤人言的王孙子弟。
可只消稍作打量,便能发现,那柄洒金折扇上提着的,竟是“海晏河清”四个大字,这四字乃是数万年前第一任仙首,太白书仙所留,其笔势狂放飘逸,如龙蛇腾跃,大鹏扶摇。
“白玉公子”穿得夺人眼目,修为也出类拔萃,不过四百岁,便已是第八境中阶。
知弦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海晏河清,他怎么配呢?”,那四个字怎么都该是“白骨遍地”“血流成河”。
毕竟,他在东天战场上的名声极其响亮。
他是三十六峰温文尔雅的“白玉公子”不假,可他也是东天战场上的“屠戮天魔”。
知弦听说,他带领的精锐“天枢堂”,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别说是修士了,就连凡人他都没放过。
按照惯例,门派之间的战争,筑基及其以下的修士不杀。
可是羽珩却毫无顾忌,投毒、屠城、坑杀,放任手下纵情抢掠杀戮......只要能打胜仗,只要打了胜仗,便无所不用其极。
他用刑手段也是一绝,他改造了搜魂一术,原本搜魂只有元婴,也就是第四境及以上才可使用,可是经他改造,筑基的修士都能使用搜魂,只是被搜魂者的痛苦程度更甚,以前常常有搜魂之后半死不活,抽搐一整天,痛到面目扭曲才咽气的。
现在好了,虽不一定要咽气,但是毕竟灵台被破开过,痴了傻了半身不遂都不算什么,知弦听说多有修士终身落得病根,余生每时每刻无不得忍受万蚁噬骨凌迟割肉之痛,可病在灵台,如何能治?于是有人忍受不了,便活活将骨肉剖出,可修士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于是“形骸支离,血肉遍地而不得解脱”。
羽珩得知此事,便拿数千名战俘实验,将一手搜魂术法臻至化境.....
知弦听他们说,即使是最有血性的战士,只要落在羽珩手中,也得屈膝开口,跪地求饶。
所以,羽珩当然不是个草包,若是草包,那便连知弦的厌恶都不配拥有。
知弦觉得,与其称他为“白玉公子”,倒不如扒了他这幅精致皮囊,叫世人见一见皮囊之下的魔鬼心肠。
她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嘴脸,感到难以压制的、由衷的厌恶。
这多少有些五十步笑百步,可是知弦就是抑制不住地厌恶他。
着金银珠玉,负高深修为,执生杀大权,生魔鬼心肠,权势滔天,风光无二。
那又怎么样呢?
知弦面上愈发没了表情,她依规下拜,“拜见公子。”
羽珩径直走到她跟前,先同仙首问过安,接着又轻笑道:“呦,判官小姐也在,真巧啊!”
知弦便回:“公子说笑了,公子在此处等候仙首大人多时,在下未能察觉,是为失职。”
羽珩携了她的手,将她扶起来,温和笑道:“哪里的话,此次抓捕周雅,还多待仰赖判官小姐了。”
知弦不动声色抽出手,“多谢公子赏识,在下不胜荣幸。”
“公子等候多时,想必与还有要事相商,在下先行告退。”
她说完对着他二人行过礼,竟不管两人作何反应,冷冰冰地离开了。
见此,仙首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头。
羽珩却是不恼,只在身后温和地笑着喊:“判官小姐,走路可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