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心许》境亦

2、亲情别离

　　于是，那一碗红烧肉被搁置在旁，香味在空气中扩散直至消弭。
　　到了夜深时分，房间温度逐渐缓慢上升，隐约能触摸到黏腻的潮湿，无尽旖旎。
　　许郁野顾虑到这毕竟是宛谦的第二次，虽话语和动作都极其温柔，但眼神里充斥着野兽般的嗜狠。几番之后宛谦很快就陷入沉睡。而许郁野迟迟未眠，他想到了年少时做的决定，如今，终于快要实现了。
　　彼时的许郁野19岁，遭受着周围人的谩骂与唾弃，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你爹是精神病大街上乱砍人，你肯定也是个精神病。”
　　“这孩子平日里就不爱说话，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说不定哪天就跟他爸一样报复社会了，小军啊，离他远点听见没。”
　　“许同学啊，这件事的舆论已经对学校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校方已经为秋季的招生率焦头烂额，所以啊你还是退学吧。”
　　“诶你看，就是他，最近新闻看了吗，许郁野就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我看到杀人犯还来开过家长会呢。”
　　“长得这么帅一男生，可惜了有个社会渣滓的老爸。”
　　“可惜啥啊，一锅饭吃不出两家人，帅有屁用，改天发起疯来小心命都没了。”
　　许郁野沉默走过他们，眉眼低垂，藏起眼里的空洞。
　　这些人有往日邻里嘘寒问暖的长辈，一放学就缠着要他辅导功课的隔壁家孩子，每天乐呵呵夸他学习成绩好未来一定能考上中央音乐学院的班主任，曾经对他表白过的年级女神以及她的舔狗腿子。
　　许欧癫狂挥舞着的那把利刃，划向无辜血肉的同时，也一刀刀划裂了许郁野畅想未来的蓝图。
　　打从记事起，许郁野从没有喊过许欧一句爸，甚至连许欧这个名字都不曾跟同学提及过，每次需要家长出席时，许郁野总是固执的坐在满是成年人的教室里，一声不吭。
　　在自尊与叛逆悄然滋长的青春里，他维持着少年的骄傲。
　　本以为这份骄傲可以撑过高三然后顺利考入大学，离开这间布满酒气和打骂，被称之为“家”的囚笼。
　　在临近高三的一次家长会，许郁野照旧坐在位子上，听着身旁同学爸妈之间相互吹捧，在同桌的妈妈旁敲侧击几次他家长为什么不来，得到哑言甚至漠视后，悻悻然跟后面的妈妈聊起了护肤品。许郁野并未觉得不回答是很不礼貌的行为。顺手拿出本子，百无聊赖画着五线谱与音符，等待家长会结束。
　　教室门虚掩着，迎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身形极瘦显得个子很高，一袭灰衫上衣搭黑色烟管裤，蓄着中长发，长相儒雅透着书卷气息，乍一看会让人觉得是彬彬有礼的知识分子。当中年男子抬头露出眼睛时，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突兀与割裂，五官柔和偏偏目光浑浊，眼神阴鸷，再加上鼻头微微泛红，男人原本的书生意气就淡了几分，更多的是中年人惯有的疲惫和麻木。
　　许欧目光在教室里梭巡一圈后，径直向许郁野走去。
　　“铮铮，怎么开家长会也不跟爸爸说，还是你班主任打电话通知我来的。”
　　“只有我妈能这样叫我，你不配。”少年的声音虽干净稚嫩，但已经有一些低沉的意味。
　　许郁野的妈妈，云俪，在生下许郁野之后，患上了产后抑郁。许欧前几年对她嘘寒问寒，无微不至，每天哄着喂饭，依旧没得到半分好脸色。后几年男人便不再戴上伪善的面具，每次醉酒后对着云俪说着不堪入耳的污秽话语，有好几次还会动手推搡间扇上几耳光。
　　许郁野小时候印象里，妈妈笑着的样子微乎其微，也很少说话，总是坐在窗边低头做手工活，有时候是毛线，有时候是串珠子，也有些时候是细细的藤条，白嫩的双手经常布满斑驳伤痕。在没有上户口前，许郁野未被取名，5岁前的光景，耳边唤他的是“铮铮”二字。
　　这个乳名的由来，许郁野清晰的记得是在一次晨光熹微的晴天，妈妈转头望着他，忽而嘴角弯起笑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妈妈笑起来的样子，尤其好看，特别鲜活。
　　“刚怀上你那会，我整天都想着把你打掉。可看到那么小小的一团安静蜷缩在肚子里，我无法狠心让你失去见证这个世界的权利，我也没有脸面再回到从小长大的家里。这几年我冷落你，你怨恨我这个妈妈吗？”
　　小孩抿嘴，眼神坚毅地摇了摇头。
　　“庆幸我生了个好孩子，懂事听话。你跟你爸一点都不像，眉眼长得像我，这倔脾气倒像极了那个人。被打的时候一声不吭，小小年纪就懂得撑开手臂护着我。”
　　话音微顿，云俪目光失焦又看向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希望我的孩子以后长大成人，面对苦难也能铮然地活下去。好吗，铮铮。”
　　当时的懵懂小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色却坚定异常，眼神始终停留在妈妈的身上，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此刻凝视着想要把妈妈的音容笑貌刻进骨子里。
　　过了半月，某天他提着妈妈嘱咐买的菜回到家时，妈妈不在家里，只剩下没做完的手工串珠整齐摆放在桌面，小孩知道，他的妈妈终归还是不要他了。他疯一般跑出家门，一路哭喊着妈妈，四周车水马龙，行人侧目而视，小孩找不到那个轻柔喊他铮铮的妈妈了。
　　一周后，许欧带着小孩去办了户口，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那一年，许郁野还差2个月满6岁，比起同龄人不爱笑，不爱说话，表情老成。
　　回忆被许欧的呵斥声打断。
　　“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跟爸爸说话的。”
　　许郁野神色嘲讽，轻呵一声便起身快速离开了教室。
　　其他家长都以为是青少年时期的叛逆，纷纷安慰许欧，打趣了几句。
　　“原来尖子生也有叛逆期啊。”
　　“别生气许爸爸，男孩子嘛青春期有些别扭是正常的。何况你家孩子成绩这么好，经常考前三名。”
　　许欧戴上惯有的和善谦虚假面，一一搪塞了回去。
　　班主任也在这时进了教室，家长会无非就是打鸡血说些即将高三了学生备战压力大，父母们多注意心理健康相关的话，然后又点名了几个成绩吊车尾的学生家长多督促辅导学习。
　　许郁野走出学校大门一如往常去到打工的琴室里，5岁那一年他跑出去差点被自行车撞倒，当时骑自行车那人及时按住脚刹才没撞上去，看见痛哭流涕的小孩赶忙问是不是走丢了，检查一番发现并没有受伤，本打算立即带去警察局等家人来领，可小孩只会一个劲哭喊着要妈妈，蹲在地上怎么拉也拉不走，没法子只得先哄着说妈妈在街旁边开着的琴室里，到了琴室想着先平复小孩情绪后再带去警察局。随即一边安慰一边弹琴，没想到琴声响起时，小孩真的不哭了，只是仍然不说话，安静坐着听。
　　“你喜欢钢琴吗我可以教你。跟姐姐说，你爸爸妈妈呢，为什么跑出来啊。”
　　“我没有妈妈了。她不要我了。”小孩委屈说着这话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过。
　　“那你爸爸呢。你家住哪里，姐姐送你回家。”
　　“我能自己回去。你可以教我弹琴吗。”
　　钢琴声响起时，街边的行人都会下意识朝琴室里看一眼，小孩暗自观察路人的举动，认定只要自己发出声响，妈妈就会看到他的。
　　琴室里，方正的大头电视机播放着钢琴演奏，一个穿礼服的男子坐在万众瞩目的大礼堂内，起身接过奖杯说着致辞：“很感谢主办方颁给我这个奖项，此时站在这里，我只想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妈妈，妈妈您看到了吗，儿子做到了！没有辜负您这几十年来的悉心栽培........”。
　　小孩听着屏幕里的一大段话有些迷蒙，但隐隐明白了或许只有站在那里...妈妈....才能看到他。
　　6岁的许郁野，暗暗下定决心。
　　只要站在那个舞台上弹琴，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作者有话说

　　许大总攻6岁就有了梦想，而小谦谦才刚出生。（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