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乘风雪去》关在月

1、第 1 章

　　凌晨一点，我接到江千屿的电话，让我去古莲机场接她。我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雪粒子还在不停的落，街道上早就积了厚厚一层雪白。

　　我叹了口气，去前台取了车钥匙顺带叫醒了开始打瞌睡的翎子，开车去接江千屿。

　　江千屿是我的客人，年纪不大，昨天接到订单时我瞅了眼她的个人信息，也就二十岁。我接到她的时候她全身上下武装严密，只露了双眼睛出来，在映雪的晚夜里，黑黢黢的瞳仁中微微闪烁着光。

　　“是古莲青旅？”她走上前来，抬手敲了敲我结了霜花的车窗，声音透过厚厚的羊绒围巾闷闷地传出。

　　冷风从降下的车窗灌进来，我朝手心呵了口气，点头：“是，您就是江千屿？”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径直拉开车门上车，我们的对话便止于此了。

　　等回了旅馆办完入住信息登记，已经快两点了。我困得不行，把人扔给翎子招待，自己打着哈欠就上楼接着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串急促的说话声吵醒，我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我的房间对面就是青旅二楼的公共卫生间和洗浴室，我一拉开房门，正对上头发湿散的江千屿。

　　她和我对视了一眼后便移开视线，旁若无人地继续打她的电话。
　　“车为什么不能来，我已经交了定金！”
　　“我不管是不是封路了，既然你收了钱答应明天送我去北极村，你就得跑！”
　　“不来了？退钱？你信不信我打电话去举报你开黑车？”

　　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中不喜这姑娘咄咄逼人的气势，跟翎子一说，她也是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女人相女人最准，我跟你讲，我觉得这江千屿可不简单。”

　　我心下失笑。本来只是单纯想找翎子吐槽一下，她这么一说，我也来了几分兴趣，只是正要问怎么个不简单时，江千屿已经下楼来了。

　　“请问一下，你们旅馆提供租车吗？”
　　江千屿这话虽是对着翎子说的，可眼神却是看向了我。

　　“不提供，旅馆的车是用来接客人的。”我掏了一根烟点上，隔着升腾的白烟看向江千屿微皱的眉。

　　江千屿定定看着我：“我加钱。”

　　“这不是钱的事。”我掸了掸烟灰，冲着窗外颔了颔首：“瞧见没，雪，前儿开始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三倍价钱。”

　　一向好脾气的我也不禁有些怒火中烧，将手中的烟狠狠嘬了一口，往烟灰缸里一摁，扭头就走。

　　后来还是翎子告诉我，江千屿又向她打听了西林吉镇上其它几个车行的电话。翎子说完后我冷笑了一声，觉得这姑娘简直不可理喻。自打前年207省道出了事故后，镇上已经没有人会在大雪天跑车了。

　　没有命花，钱再多有什么用？

　　直到傍晚时江千屿才再度现身。彼时我正在给新客人登记入住。

　　这批新客人约莫有十来个，都是想要往北极村去结果被这场雪堵在了西林吉镇的年轻人。不知道江千屿下楼的本意是什么，反正她一听这批人也是要去北极村的，转身就去跟他们搭话了。

　　“大雪封路了，客车都不跑了。”一人道。
　　“我们可以租车。”江千屿道。
　　“租？这么大雪天，谁肯去？”另一人惊讶道。
　　“人多的话，每人多给点钱……”她想要说服这些人。

　　我坐在电脑后面，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探头，“前年这个时候，也是大雪，一批人租车跑207省道，你知道最后怎么着了吗？”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过生硬，江千屿咬了咬唇，脸色变得苍白。

　　“最后出了事故，包括司机在内，满车八个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我看着他们，缓缓讲话说完。

　　原本还很喧闹的大厅骤然安静下来。

　　“可是……”江千屿低头，未绑的发从鬓边散落下来遮住她的眼睛：“我必须要去。”

　　“理由？”

　　“我要去找我妹妹。”

　　*

　　江千屿有个孪生妹妹，叫江千寻。

　　尽管出生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可两姐妹的性格可谓是天差地别。江千屿偏沉默，而江千寻则比较活泼。

　　那时宋家的经济条件并不怎么好，一下添了两个孩子，对待起来自然难免有失偏颇。

　　活泼的孩子更容易讨大人欢心，江千寻爱笑，颊边两个酒窝，唇角一抿便若隐若现，弯起月牙似的眼便像尊慈眉善目的玉菩萨，这模样，任谁看了不喜欢？

　　因此和江千屿相比，自小江千寻得到的便是更好的东西。好看的衣服、好吃的东西、好玩的玩具，必定要先经江千寻的手，才轮得到江千屿。

　　听到这里，我抬头看了眼江千屿，见她神情仍是淡然，像是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不由问：“你恨她？”

　　聚在大厅的人已经散去，对于这种起首便知是家中琐碎的事，人们并未抱有太多的好奇心，我也是因为代了翎子的班，一时无聊，才接了话以作消遣。

　　“我要是恨她，就不会来找她了。”江千屿抿了抿唇，颊边有着和江千寻一样的酒窝浮现，继而低声一叹：“她是妹妹啊。”

　　命中早已注定，谁先睁开眼看这个世界，谁就注定要多背负一些、多包容一些。

　　身为姐姐，从小江千屿就被教导要爱护谦让江千寻，包括忍受她的无理取闹。
　　被偏爱的孩子多骄矜，江千寻也不例外。渐大之后，她仗着长辈的这份宠爱变得更加横行霸道。

　　中考结束后，江千屿作为全市第一名被当地最好的一中录取，而江千寻却因平时顽劣，心思不放在学习上，连一中的最低录取分数线也没能碰着，充其量只能上一个一中对过本二升学率连百分之五十都不到的私立高中。

　　“那她最后去了吗？还是辍学了？”西林吉镇位于中国极北面，冬季天黑得早，一般五点不到光线就暗了，现在不过六点刚过，外面便暮霭渐浓，像是深夜。

　　我点了一根烟，走到窗边看清凉月色下那一片寂静的雪地，又问：“还是又发生了别的事？”

　　既然江千屿将这件事单拎出来讲，那么肯定就不是我之前问的那么简单。

　　果然，我吐了一口烟圈回头看江千屿的时候，她已经低垂了头，神色有些黯然道：“发生了别的事。”

　　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江千寻抢先一步拿到它了。那时江千屿刚参加完同学聚会，挂在脸上的浅浅笑意还未来得及褪去，推门便看见了她爸妈和江千寻齐坐在客厅，而摊放在小几上的，正是江千屿的录取通知书。

　　“姐，我也想去一中。”江千寻甜甜地笑着，轻快地询问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复读吧？”

　　“瞎说什么呢？”妈妈适时地出声责难，只是语气柔和，完全没有怪罪的意思。她又转头冲江千屿笑，满目的慈爱在那一瞬间让江千屿有些喘不过气。她接着道：“千屿啊，二中的校长刚刚来电话，说你要是能上他们学校，就破格录取寻寻。其实我看二中也挺不错的，你说是吗？”

　　在家中，父母叫她“千屿”，叫江千寻“寻寻”，只这一声，便高下立现。

　　“你最后为了江千寻，去念了二中？”我掸了掸烟头，白色的烟灰纷扬洒落，“所以这是一个中国式偏心的故事？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不是，”江千屿摇了摇头，低声道：“父母的态度从来不是我怨恨她的原因，我找她，是为了问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决定着我要不要怪她、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