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风暴》月夜洄

1、海洋风暴

　　南岗大学的后街是一条酒吧街，街尾转角的地方有一处僻静酒吧，不仔细看甚至看不见门头。

　　酒吧招牌光线昏暗，霓虹灯像是年久失修，滋滋啦啦的发出异响，艰难撑起“摇摆”二字。这酒吧在这条街上也有些年头了，出乎意料的是，生意不好也不坏，却一直稳稳当当的经营着。

　　要说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们家独特的音乐品味，每每从街角传来时，总带着醉人的迷幻和浪漫，让人的血脉都涌动了起来。祝贺以前的好友曾评价这里：连音乐都浸满了春药。

　　祝贺挑了个靠窗的露天位坐下，这是他毕业5年来，第一次回到这里。

　　酒吧向外伸出的屋檐上照旧挂着一串风铃，风铃是用软木塞和酒瓶盖子做成，和当年一样，风吹过的时候，只有沉闷的撞击声，“哗啦啦”碎一地。

　　祝贺的脸上明暗交替，落下的霓虹灯光影，像是给他打了一个面部修容，他本来线条柔和的脸部轮廓，看上去也锋利了几分，更显得清冷孤单。

　　“帅哥是一个人？”今天不停地有人坐在他对面的位置，用一如既往地老套言语搭讪。也许是很久没跟人聊天了，祝贺今天也难得的卸下了他温和内向的面具，故作热情的跟每一位前来搭讪的人畅聊天地。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总是没有遇见一个合适深聊的人。流水的聊天总是一杯为限，再无下文。

　　“或许是我太无趣了吧。”祝贺这样想着。如此几个来回后，他倒更像是一个执着来酒吧买醉的伤心人。

　　说来也奇怪，今天过来搭讪的竟全是男生。多年没来了，环顾四周，仔细看过才发现，这家酒吧的校园气息其实很淡，没有聚众开party的少男少女，也没有大舞池低音炮的躁动，这里的氛围倒更像是开在市区的精致酒廊，三三两两的顾客，伴着背景音乐随意的谈笑着。

　　祝贺没有想太多，学校周围的酒吧消费不贵，请对方喝一杯酒而已，这对于刚拿了巨额失业赔偿的祝贺来说，也不是什么太高的负担。反倒是一直有些声音回荡在耳边，能让祝贺感觉安心。

　　“这位哥哥看着眼熟。”这次坐过来的男生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周围的大学生。

　　祝贺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轻挑了下眉眼。抬眼望去，少年的瞳色很淡，像一颗琥珀。他坐姿懒散，像一只舒服的大猫，微弓着身子，用右手撑着下巴，眼波越过灯红酒绿，正牢牢盯在自己身上。

　　祝贺今天是有心让自己放纵的，自然也没有让酒杯空着的道理。他请人喝酒，也孤影自酌，对望过去的眼神是直勾勾地，他没有接话。

　　是眼熟的。祝贺也这样觉得，他甚至觉得，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这份“眼熟”也只坚持了几秒，祝贺陡然觉察出不对。眼前的这双眼睛，不是一只慵懒的大猫。他的欲望都写在脸上，更像是一只守株待兔的猛兽，在等着祝贺乖乖落网。

　　不对，是不一样的。他熟悉的少年应该是光彩照人的，看向他的目光总是通透又温柔。如果是他坐在对面，应该还会露出不知所措的呆萌吧。记忆里的少年很少手握主动，反而更喜欢把自己的选择交给祝贺。

　　“哥哥很冷吗？我看你都起鸡皮疙瘩了。”少年莞尔，带着轻挑的笑意。他的声音很清脆，如一道利剑刺来，划破了祝贺不合时宜的联想。

　　“你说的对，我们确实像一对故人。”祝贺回过神，想也没想就挑逗了回去。这种情况下，嘴上更不可以认输了。

　　这几年来，认识祝贺的人都会评价他是个温和的好人，从不与人发生冲突，对人对事总是笑嘻嘻的。虽然这人吧，多少有些冷淡无趣，但程序员大多这样，次数多了之后，便也见怪不怪了。其实再早几年的祝贺，却是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样子，他也有真诚热烈，肆意张扬的一面。

　　既然今天诚心是来找痛快的，祝贺觉得，也没必要再这样拘着自己。他规规矩矩生活了五年，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带着这张面具一直生活下去。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却给他一成不变的生活画上了休止符，他已经很久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欲望了。

　　“等我一下，我请哥哥喝杯酒吧。”也许是觉得太过赤裸，少年收回了他贪婪的目光，起身走向吧台。他低头跟酒保说了些什么，之后便接手了调酒师的位置。

　　祝贺觉得有趣，也站起身走近了些，靠着吧台看少年操作。

　　“你是怕我给你下药吗？”少年的未曾抬头，依旧专注着手里的动作，只用余光看着他走近，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啊，我好怕。”祝贺捂着心口，眉眼弯弯地说道。

　　祝贺看调酒师并没有阻拦他进入吧台，就猜到这个少年可能是店家认识的人。祝贺见他调酒的动作相当熟练，便猜他或许是来自附近大学的兼职生——就和当年的他一样。

　　“送给你，海洋风暴。”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祝贺低头闻了闻，有淡淡的椰子味。蓝色分层是用利口酒和朗姆酒制作的，借助酒液重量的不同，形成了天然的分层。沿着杯壁缓缓下沉的夏威夷糖浆则形成了漩涡，苏打水的注入更是为这漩涡提供了气泡灵魂。

　　"椰子朗姆？有趣。"祝贺浅抿了一口。

　　“你应该喜欢吧？”少年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

　　“嗯，喜欢。”祝贺大方承认。

　　“我是说，海洋风暴。”

　　祝贺拿杯的手顿住了，他把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隐在了吧台的阴影里，目光从酒杯上移开，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脚尖。他坐的是吧台旁的高脚凳，也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他用脚跟蹭了蹭吧台椅的凳脚。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少年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看他，顺手冲洗了吧台里的调酒工具，侧身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看你今晚要么是在一个人喝闷酒，要么是在请人喝酒，怎么除了我，就没人请你一杯？”少年换了个话题。

　　“就是啊，可能是我老了，不招人喜欢了。”可能是真的喝多了，祝贺感觉今晚的自己好像彻底回到了从前，言语间放飞自我的感觉，真好。

　　“他们瞎说，哥哥很好看。”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祝贺的对面，他很高，看起来应该有185以上，侧坐在吧台椅上的时候，长腿自然的撑在地上，不声不响地就把祝贺圈在了身前。

　　少年低头看向祝贺白皙的脚踝，他睫毛很长，借着吧台昏暗的壁灯，在卧蚕处投下一片阴影，他朝祝贺又凑近了几分，低声对他耳语，“哥哥知道这是什么酒吧吗？”

　　祝贺瞬间酒醒了七八分。这是什么酒吧？没错，每一个过来搭讪的，都是男人。虽然是自己打过工的酒吧，但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gay吧？

　　他今天着实喝了不少，这短暂的清醒也只是最后的挣扎。多年社畜生活的洗礼，他的酒量早已不复当年，退化的厉害。他清楚的知道，再不走，就真的要断片了。

　　他猛地起身，向外走。动作太大，还连带撞倒了凳子。身旁的少年也吓了一跳，忙跟上他。

　　“所以，你是不是？”少年面露疑惑。

　　“是。”祝贺停住脚，短暂的沉默后，小声回答了他，他突然不想跟这位陌生人撒谎——特别是在今晚。

　　滞了片刻，他伸手拨开了少年准备搀扶的手，带着一身落寞向门外走去。

　　“今天很开心，有缘再见。”

　　祝贺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在路边哆嗦着掏出手机打车。手机屏幕真小啊，他突然有点看不清打车软件上的字，戳屏幕的手也笨拙的总是按不到按钮。

　　“要跟公司反抗一下，这个UI设计有问题。”他泄气的蹲在了路边喃喃自语。

　　“我帮你吧，你家住哪儿？”少年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捞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刚好接住了他差点掉地的手机。

　　祝贺的身子软软的，好像失去了支撑，半晌也没有人回答。

　　原来是彻底断片了。

　　“真没出息，不是说酒量很好的吗。搞得我还以为，是自己下了药却忘记了呢。”少年嗤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架起他，就近在旁边的旅馆一条街开了间房。

　　祝贺虽然瘦削，但毕竟也是个一米八的男人，连拖带拽的送上床也不是件轻松事。好在祝贺酒品不错，没有太多的挣扎，这点倒是和他预期的一样。

　　真是个随便又轻浮的男人。

　　随便跟人喝酒，轻浮跟人上床。

　　少年这样想着，目光却停在了床上人的脸上。他走近了些，伸手帮祝贺脱掉了外搭的格子衬衣，又拽掉他的鞋袜。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抬手帮祝贺脱掉了贴身的短袖和长裤，之后又囫囵把人塞回被子。

　　床头放着的手机还是解锁的状态，停留在打车页面，少年伸手准备熄灭屏幕，目光却被打车软件上的默认地址吸引住了。

　　过了晚上10点，学校宿舍就会关门，今晚显然是回不去了。少年想了想，起身去了房间的浴室，他快速冲了个澡，疲惫涌上心头。干脆也留下吧，他宽慰自己道，万一这个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就更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