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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婚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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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莱的父亲正在法国度假,那是一座购于三十年前的小巧独栋别墅。儿时他还看不懂父母之间扭曲关系时在这里度过了三个无忧无虑的暑假。
随着车辆行驶距离别墅越来越近,傅莱开始心慌,手越来越凉,一口气要喘好几次才能进到肺里。
副驾驶坐着父亲的助手Jonas,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过来,毫不掩饰地打量两人紧握的手。
傅莱与Jonas的目光在空气中焦灼碰撞,纯真无忧的眼此刻如刀锋般锐利。
父亲到底知道多少关于邵柏青的事,邵生澜被牵扯进来又是因为生意还是他。
要怎么才能让他们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呢,他必须想到一个办法。
傅莱突然开口,“那个地方附近有一片森林,沿着小路走可以到附近的车站。待会儿到了地方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今晚你立刻离开法国,不,离开欧洲。”
小孩一脸严肃地安排,邵柏青故意逗他,“为什么要赶我走,不想接受我的求婚吗?”
“邵柏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装傻。”
“莱莱,还记得我刚刚说过什么吗?”邵柏青靠在座椅上,一身轻松,没有什么比傅莱的在意更让他愉悦了,“评选结束后我们会一起回家。所有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让我做一次称职的导演家属为你扫平后顾之忧,好吗?”
“可是…”傅莱急得冒烟,他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善良人物,他的手段十有八九是要出人命的!
邵柏青自然知道傅莱父亲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巨贾。
“宝贝,我比你早出生十年,这已经是可以做你叔叔的年纪。我拥有的这一切最大的用处就是让你放心做一个小孩,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孩。虽然炫耀金钱和地位是非常低级的行为,但是现在为了让你放心,我必须恬不知耻地说,邵氏资本在欧洲并不是一只蚂蚁,你父亲并不能如他所想轻易解决这一切。”
什么啊……怎么会有人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对坐在一旁的坏人熟视无睹进行深情告白啊。
傅莱剩下的劝告都被堵在喉咙里,他耳朵泛红,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我说不动你,算了,我会保护你的。”
天哪,好像他最讨厌的好莱坞流水线英雄电影。
傅莱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咚,窗外各色风景在邵柏青背后略过,他除了邵柏青什么都看不见、想不到了。
旁人说出这样一番话会轻浮自大,以邵柏青的口吻说出反而有种迷人的掌控感,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少见的狂傲外露。
傅莱一边偷偷咽口水一边紧张,想了想用手机打字推过去。
“真的要跟我回家,你会后悔的!他是个控制狂,而且他有那个!”傅莱紧着给邵柏青使眼色,伸出三根手指抵着自己下巴比了个手势。
邵柏青看完他的手势笑了一声,陪着小孩玩打字游戏,就这傅莱的手回了毫不相干的一句话,“你父亲的助手中文看起来不错。”
傅莱打字飞快,“我父亲身边比较亲密的人都会中文,他听和说都很流利,我们悄悄打字交流!”
邵柏青了然于心,在下一行精心挑选了一个爱心表情,冲副驾驶平静开口:“刚刚的话请原封不动传达给Max,谢谢。”
傅莱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他从来没觉得邵柏青如此热爱挑衅人,看起来真的很会惹人生气。
不过邵柏青游刃有余的样子,让傅莱暂时放下一点担忧,但是也就芝麻这么大点。
汽车停稳,Jonas为傅莱打开车门,说了一个请。
傅莱先下车,执着地将邵柏青护在身后,走过一道长廊来到别墅的正门。门口站着四名黑衣保镖,双手背后目不斜视。
傅莱在车上还没有实感,到了门口才相信自己又要见到生理学上的父亲。
那人与他只隔着一道门。
邵柏青知道傅莱神经紧绷,没有再劝慰什么。
童年的创伤是不可能一朝一夕凭借几句“别怕”根除的,况且傅莱也不需要治愈了,这次是他最后见到Max的机会。
邵柏青乖顺地被牵着走进小院,闲庭信步像在自己家一样悠闲,“我们拜访一下你父亲就回去。可以想想晚上吃什么,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傅莱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向门铃处探去,连门上的纹路都是回忆里样子,傅莱忘了自己今年多少岁,可能是二十三也可能是十五岁。
按响门铃的任务被邵柏青接了过去。
开门的人是早就被请来的邵生澜,他满眼都是见到救星的光,用气声说,“哥,小莱,你们终于来了。”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Lawrence来了,快来爸爸这里。”
Max身穿西装马甲,一头银发利落的二八分,手握一根狮头拐杖,一眼瞧上去像个老绅士。
他目光扫过牵着手的两人,不着痕迹地停留了一秒,这才起身道:“邵先生。”
邵柏青微微颔首,“您好。”
只有一个疏离的点头,既没有称呼也没有名讳。
Max还是一副慈祥的笑,向傅莱招手,“Lawrence,让爸爸看看你,我的儿子都长得这么大了,个子是不是比爸爸还高了?”
傅莱对父亲的印象停留在十五岁,如今过去八年,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
他知道在那张伪善的面具下是魔鬼的脸。
恐惧的东西在想象空间里是最可怖的,想象赋予其更多黑暗的空间,让它无穷繁衍、无限放大。
噩梦中的声音和面孔变成现实,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他反而不害怕了。
傅莱双手紧握,脊背强挺着笔直如竹,“不要再叫我Lawrence了。”
“那要叫你什么呢,我的好儿子,叫你傅莱吗?你是不是很喜欢妈妈给你的名字,对了,我在戛纳看到了你的名字,你果然继承了你妈妈的天分。”
这一句直直戳到了傅莱内心最痛的地方。
他愤恨地站在Max面前,咬牙切齿道:“别提我妈妈,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Max依旧是温和地笑,话语里暗含偏执,“她不仅仅是你的妈妈,她更是我的妻子。”
傅莱被激起怒火,恨不得破开他的皮肉。
“你真是可怜,不会忘了吧,所有人提到她都会先说起她是伟大的作家,以后也会有人说她是导演傅莱的母亲,但是没有人会知道她是你的妻子,这是她最不需要的身份。”
Max的平和面孔终于被撕破,一张脸狰狞扭曲,“你这个小畜生,如果你不是她的孩子,我早就解决了你。你该庆幸你流着她的血,这才是你能站在这里和我叫嚣的资本。”
邵柏青这时使了个眼色给邵生澜,两人默默站到了傅莱两侧。
看着两人的动作,Max面目阴鸷,“以为喊两个人来就能全身而退,我的好儿子你真是天真的可爱,都怪爸爸没陪在你身边。不过没关系,你还有很长的一生,现在开始爸爸可以好好教教你规矩。你的房间爸爸原封不动地留在那呢,你还记得吗,Lawrence?”
Lawrence,唤醒傅莱痛症的秘密,又一次撞响了傅莱脑海里大钟。被关在的房间里得不到回应的呼唤,母亲撕心裂肺的怒斥,跨过时间再次回响。
父亲的魔音把坚硬的伪装都撞碎。
傅莱青筋暴起,眼神涣散,他慌张地巡视,却发现眼前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
他好似又回到了破碎的儿时,怎么也逃不脱,“不!不对,救我,妈妈救救我!”
邵柏青眉头紧皱,将傅莱拉到怀里盖住眼睛,手下眼皮不住颤抖。
他恭敬道了一声,“伯父,傅莱此行的目的并非学什么规矩。我们即将结婚,理当告知双方父母,所以前来拜访。”
Max突然笑了起来,他瞪大眼睛看着傅莱的背影,心底已经有了结果。
“结婚,真是天大的笑话,Lawrence,你相信婚姻吗?”
邵柏青一下一下地安抚,可怀里那个可怜的灵魂瑟缩地更加厉害。
Max得意地哈哈大笑,“你和你妈妈真的太像了,太像了。你们是最自私的人,只爱自己。跟你这样的人结婚还不如去地狱,地狱里人受苦还会痛。你们是没有心的人,Lawrence,你是不是假装爱他,把他也骗的团团转啊。告诉爸爸!你是怎么骗的别人!”
傅莱埋在邵柏青怀里,偷一丝温暖。他想,这或许是邵柏青最后的仁慈。
因为他无力辩驳。
是啊,他就是抱着一颗这样的心去和邵柏青恋爱,得到了许多爱却怀疑爱困住了他。
邵柏青听到Max这一段话,面色不虞。
这人可以被称作一个父亲吗?
他清楚自己给傅莱留下了多少阴影,以此为武器刺激自己的孩子。他故意提起母亲提起婚姻,唤醒困扰了傅莱生长期所有的噩梦和阴暗面。
甚至傅莱到二十三岁还在为童年阴影买单,试图用回避幸福完成自我救赎。
邵柏青压制住自己的暴戾,“伯父,我不清楚您所谓的自私。如果您说的自私是指爱自己超过爱他人,那真是太愚蠢了。您需要别人放弃自己爱您,这难道不是自私吗,您难道不是只爱自己所以才要求别人无条件地爱您吗?您教导了傅莱十五年,您所谓的爱如果是真实存在的,怎么会让傅莱被我微薄的爱轻易哄骗到婚姻里呢?这场悲剧的真相是您不愿意放弃自己,却要求对方放弃自己取悦你。”
Max坐回到沙发,目光向窗外看去,“邵柏青,我曾经也是和你一样天真。不过,我的耐心就到这里,没人会再与你继续深究对与错。Lawrence留下,你们离开。”
“不!我不会留在这里,我要和妈妈离开!”紧接着傅莱开始四处寻找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用瘦削的肩头去撞那扇并不会开的门,他逐渐带上了哭腔,“妈妈!我们快点走!他要来了!他又要把我们关起来了!”
邵柏青顾不上什么体面,一个闪身用自己的身体垫在傅莱面前,被傅莱撞得闷哼一声。
“傅莱,看我,看着我!”
见Max又要说话,邵生澜直接掀翻了一旁的巨大花瓶,价值连城的花瓶碎了一地。
邵生澜大声斥责,“别再说话!”
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门外四名保镖听见声响立刻冲进来,作出战斗姿势围着三个人。
邵柏青护着傅莱,眼神冷冽。他不愿再与Max纠缠,只想即刻带走傅莱。
“伯父,无意冒犯。”
话音刚落,一颗红点落在Max额头正中央。
Max反而欣慰地笑了,任凭一颗红点瞄准自己,“是我小瞧你了,邵柏青。”
邵柏青跪在地上抱着傅莱,用手不停地抚摸他的后背,眼神与Max相交,甚至更为狠厉决绝。
一旁邵生澜身手矫健,三秒钟把一个保镖反手禁锢,毫不犹豫地面朝地按住。
邵柏青抱着人起身,微微颔首,“我说过我们只是拜访,不多打扰,也希望您今后不要打扰傅莱。”
二人先行离开,邵生澜踩着一地碎瓷片狠狠呸了一口,“什么畜生也能当爹了。”
Max安静地握住他的拐杖,对着走远的背影说:“他和他母亲太像了,你一辈子也不会拥有他,他不会放弃他的任何一点偏执,不会放弃他的电影,不会放弃一颗尘土。可是他可以放弃你,你会明白的。”
邵柏青脚步一顿,看向怀里眼神涣散的人,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他不需要放弃电影,不需要放弃任何东西。”
傅莱不会被任何人拥有,所有人都只是路过他,为他驻足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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