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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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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新年了,和往年一样,家里也是早早布置起来。因今年岚上氏的小公主优华将要跳人生中的第一支祝祷舞,是以装饰得格外隆重。
高台上的女孩脊背挺得笔直,随着鼓乐一步一舞。她常年习武,恰好撑起厚重华丽的礼服。西阵织繁复贵重,随着她的动作,织物上游鱼与仙鹤似是活过来般,绕着“环形流云”徽纹徐徐而动。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优华小姐都是领祝祷舞的年纪了。”有相熟的贵族夫人感慨道。
“长相承了明香夫人,往后也是个古典庄雅的美人。”
岚上明香应着诸位夫人小姐的夸赞,视线隐蔽地看向高台侧后方的回廊处。岚上家主一身轻便的小袖,坐在回廊后,借着椿花的遮掩正静静看着台上的优华。
“不赖嘛,也不枉明香夫人连日加练!”大政玲奈跟前放着几盒花瓣饼,她一心三用,观舞、吃食、将花瓣饼的色香味书写进手稿中。
“剑道刀法都能练得纯熟,区区舞步怎么会难为她?”
“这怎么比?是谁当年练舞总踩裙摆,一气之下说不再跳的?你家多年未举行祝祷舞仪式,不就是——”
礼岁将软糕塞到玲奈口中,止住了她揭短的话语。
“哪有家主亲自跳的,我不是不会,是没必要。”
“嘴硬!”
玲奈收回手稿,看礼岁不上妆不更衣见客,只在一旁躲闲,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你这是又跟长老会杠上了?因为平子?”
礼岁敷衍地转移话题:“年年都是这个流程,今年交予明香和优华,也让优华熟悉熟悉,早日成长起来。”
“她才几岁,你就想把家主的重担交给她了……我说你真的不是因为长老会总唠叨你和平子的关系,下定决心想要私奔了吗?”
“你可太瞧得起他们了。”
高台上的优华已经舞毕,正举着册子念祷词。声色清亮,目光坚定,与日常散漫玩耍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是礼岁最满意她的一点,对待正事从不含糊,只要是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会拼尽全力做好。她有着被家人千娇万宠的娇憨,也有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果决坚韧。
“只不过是,今年想过一个安静些的新年而已。”
玲奈仔细看礼岁的神情,不像是被烦心事困扰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她自接管岚上家后,堪称劳模,处处留心事事经手,就连举家欢乐的新年里也时常忙得脚不沾地。没人知道从未受过贵族继承人教育的她,需要用多少力气才能支撑起岚上这个庞大的宗族,使其不堕家格、不失繁荣。
玲奈:“说得也是,明明是难得的长假,就应该在家里呼呼大睡才对!”
玲奈:“再来一碗热乎乎的糖丸子,啊~幸福不过如此!”
礼岁:“我倒是有点想吃寿喜烧,牛肉——”
玲奈:“那就糖丸子和寿喜烧都吃!!”
……
……
年底连日大雪,初诣后礼岁歇在位于瀞灵廷最东边一座建在山上的小院。本以为雪会一直下到元日后,没想到天光未明时,雪便停了。礼岁推开院门,周遭静悄悄的,落雪满径,而门外已经有人了。他持伞站在灯笼下,烛光圈出一块地,这光芒却没有他的金发耀眼。
“啊,出来了。”平子真子往前几步,把礼岁纳入伞下。山间风大,仍有积雪飘花,他腾转伞柄,将风拒之门外。
“等很久了吗?”礼岁摸了摸他的手背,温度正常。她放下心,与他十指相扣。
“难得能在新年的清晨看到你,上一次是多少年前?……现在回想起来遥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第一天就抱怨,神明会惩罚你的哦!”
“不要为了堵我嘴就虚构惩罚啊,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一切照旧,元日的平子依然是没脸没皮的。
山路积雪没来得及清扫,要是一脚踩进去,得没到小腿处。所幸两人有灵力,踩在灵子立足点上,和积雪隔着薄薄的一层,总算没有在新年的第一天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要去的地方是山顶的一座亭子。这里正对着东方,高度恰好俯视整座瀞灵廷。云边泛白,明暗交界,瀞灵廷仍沉睡着,包裹在洁净的雪中,毫无防备。
亭子平时很少有人来,礼岁也是忽而兴起,邀请平子一起看日出,到达之后才有些意外。亭子扫去落雪,被挂上遮风挡雪的帘子,中间摆放了暖炉,茶水正沸腾。
细心准备了这一切的某人看礼岁眸光闪亮,笑意盈盈,也不由得柔和了神态,温热的指腹为她拭去鬓发上落下的雪粒。
软垫被暖炉烘得柔软,他们靠坐着,一眼就能望到天地相接的远处。夜幕褪去,晨光微露。那是一种柔和且温暖的色调,色彩近乎是莫测地变换着,从冷色至暖色。驱散薄雾,太阳也愈发明亮起来,冬日的早晨寒冷,这轮初日却宛如能一下子照进心底,由内而外将人沁入温热的水中。
“新年快乐,真子。”礼岁唯恐惊扰好景色,轻声道。
周围是皑皑白雪,眼前人桃腮粉脸眉如远山,一双眼只含半分爱意,就能让他深陷其中。他们在橙色的日光下亲吻,呼吸间白色雾气纠缠,沾湿面颊。额头相抵,手按在后颈处力道轻缓地摩挲,他胸腔中爱意鼓噪,嗓音缱绻:“新年快乐,礼岁。”
冬日未过,早见春风。
要说礼岁和平子之间的关系,不像玲奈所说的那样苦涩追求,也不是日世里眼里的精准扶贫,更不是莉莎口中的圈圈叉叉。如果能和一个人相识百年后相爱,存在便早已刻入骨血,两人彼此默契彼此信赖,世事纷扰动摇不了分毫,这份感情成了他人口中的平淡,成了你们口中的永恒。
死神的生命漫长,正因为漫长,人类追求的仪式感似乎都不重要,他们执着地爱,又将感情独立于种种之外。归根到底,只要他能一直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新年,每一年,都一起来看日出吧。”礼岁看着苏醒过来的瀞灵廷,轻声说道:“约定了哦——”
平子:“新年愿望,这么简单吗?我还以为你会想要统治贵族街、把贵族会议的家伙们打一顿之类的。”
礼岁不满:“什么呀,我已经不是动不动干架的人设了吧!现在就不要提讨人厌的家伙了!”
她顿了顿:“……愿望呢,太贪心是会被教训的哦~”
“这样就好了。”她眼中盛满昭昭日光。
什么都无所谓,长老会喋喋不休的劝诫、贵族们私下对她仍和流魂街出身的朋友们混迹的鄙夷、男性主导的社会下对女性掌权的凝视和为难……所有都无法撼动她。
“但是果然还是无法放任礼岁一个人去面对。”平子说着。
“礼岁,我可能要当队长了。”
他一直都知道,那些闲言碎语。
我不会容许难听的话中伤你,即使是陌生人、即使其实伤害不到礼岁分毫。所以让我更高地去触及权力吧,将自己放在靠近你的位置上,我不会是你的污点。
平子如愿在礼岁脸上看到震惊,“欸?!那菊池队长呢?”
“那个老头也到了隐退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年前就跟我提过,让我做好队首考核的准备。”
“说什么老头,其实菊池队长还很年轻吧。”
“‘差不多也该去享受了,把机会留给后辈’——他是这样说的。”平子将手揣进宽大的袖口中。
事实上,作为在位超二百年的五番队队长,还是救援队这种时常战斗的番队,菊池看着身体硬朗,但身上其实有着数不尽的暗伤,气候变化少不得要被折磨一番。从前没人能接下担子,他便坚持到现在。或许人们评价菊池,会说他平日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无人会说他不对番队负责,不对瀞灵廷负责。
“等当上队长就能住进大房子了,在番队为所欲为,大川也不能再用拳头锤我……啊——人生突然一片光明了!”懒散地倒进柔软的毛毯里。
平子一向喜欢装作疏懒的样子,然而心里比谁都在乎着番队、在乎着身边人。
礼岁看着他,笑笑,“是啊,果然元日看日出,是可以迎接希望的。”
“会因为心情好就对习俗大肆表扬,可爱得有点过分了哦——”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
正月里能逃脱新春气氛包围的,就只有一个地方——蛆虫之巢。
礼岁提了个精巧的盒子,左右两位隐秘机动分队长护卫,进了这个不为大众所知的地方。
蛆虫之巢建立在四枫院的一处辖地地底下,又称地下特别槛理洞,这里关押着因瀞灵廷的既定规则,被判处为危险分子的有罪或无罪之人。地下岩洞寒冷潮湿,呼出的气体似乎都能凝结成霜。礼岁一路往里,路过群狼环伺的自由活动区,进入蛆虫之巢第一间,也是唯一一间牢房。这间牢房的主人,被中央四十六室认定为是思想和能力都将对瀞灵廷造成无法挽回破坏的大罪人——涅茧利,即使他仍未犯下被律法记录在册的任何一条罪行。
“哦呀,稀客啊。”涅茧利穿着单薄的囚衣,坐在石床上。
“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把自己涂成白墙。”
夜一提前打了招呼,两位陪同的分队长在远离牢房百米处把守着,礼岁讲话也没什么顾忌。
“金尊玉贵的家主竟然偷偷来蛆虫之巢看望我,真是大胆,看来贵族会议和中央四十六室还是太没用了。”他语调古怪,仿佛在责怪他们竟然让礼岁顺利活到现在。
而某人早就习惯他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我是一切都好,多谢关心。不过你离开岚上家之后,混得也不怎么样嘛。”
“啧,让人火大。”
涅拒绝对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好在礼岁也并不在意,她今天来只是替人跑腿。手上的盒子被打开,里边是新年每家都会食用的屠苏酒和御杂煮。
“‘不知道面具哥哥新年有没有乖乖吃御杂煮,拜托神明大人保佑他无病无灾,健健康康活到以后再见的那天’因为家里小辈的愿望太过可爱,所以作为大人的我来替她实现。”
礼岁放下盒子,后退两步,“至于怎么处置就交给你了。”
“嘁,幼稚的小鬼才会因为相信没有科学依据的事,御杂煮只是食物而已。”科学家表示简直无稽之谈。
“大概是因为无能为力,却又满怀希望吧。”礼岁见涅一动不动,也不强迫,她转身离开,声音顺着狭长的石道传开,“只是祝福罢了。”
“无聊。”
门又轰然合上了,一如从未有人来过一样。涅枯坐着,看御杂煮的热气慢慢消散在空气中,许久许久后,终于伸手拿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