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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客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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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所有人猜想的那般,许婉清讨厌许令笙,甚至可以说她恨许令笙。
她恨许令笙的肆意妄为,恨她的恶毒,更恨她让自己失去了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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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世代行医,唯有许令笙的父母弃医从武做了将军,还娶了将门之女,夫妻二人并肩御敌,成就一段佳话。
只是夫妻二人常年驻守北境,只能将唯一的女儿托付在大哥家中,几年才能团聚一次,可以说许令笙是和许婉清一同长大的。
当时年幼的许令笙心性尚未扭曲,雪白可爱,又十分懂事,许婉清很是喜欢这个堂妹,姐妹二人关系好到同床而眠。
许婉清的父母也对两个女孩家一视同仁,许婉清有的,许令笙必定也有,从不会厚此薄彼。
后来许令笙的父亲被封为镇北侯,许家上下都替他高兴,许婉清也同样开心,只有许令笙像个局外人一般,茫然地问她:“姐姐,你们在笑什么?”
“圣上说二叔御敌有功,将二叔封为镇北侯了!”
见许令笙还是不明白,许婉清说起另一件事:“圣上特许二叔回京待上几月,笙儿,你父母要回来啦!”
许令笙:“哦。”
她的反应太过冷淡,许婉清怔愣一瞬:“笙儿,二叔二婶回来你不开心吗?”
“为什么要开心?”许令笙似乎很不理解许婉清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仰着头,语气认真:“他们都不要我了,回不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开心?”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镇北侯夫妻。
夫妻二人呆愣在门口,唇哆嗦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许婉清忙问:“笙儿,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二叔二婶怎么会不要你?”
许令笙直勾勾看着父母:“他们将我一个人留在京城,几年才回来一次,不就是不要我了吗?”
“笙儿,不可胡说,你父母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康才远离京城前往北境御敌,不是不要你了。”许父生怕许令笙再说出什么,伤了二弟和弟妹的心,忙叫许婉清带妹妹去花园玩。
许婉清却想着妹妹同二叔二婶之间有误会,自然是该解开的,最好能让妹妹亲耳听到二叔二婶对她的爱。
这是许婉清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那一天,她和许令笙确实听到了镇北侯夫妻两悲泣的声音,诉说着对女儿的思念和爱,诉说着国与家两难全的痛苦。
说到最后,却又绕到军事上来。
“如今北境退兵,看似退让实则蛰伏,我同莲儿推测,下一次北境出军定然会拼尽全力,我军战士伤损怕是不计其数,可北境军医实不够用,虽说圣上已下令调遣太医随军,可论起医术,整个太医院又有谁能与父亲还有大哥你相比?”
镇北侯拉着自家大哥的手,恳求道:“父亲年迈,我只能求大哥能同我一起前往北境,为战士们诊治疗伤,也好助我军早日歼灭北境……到那时,我也能安心回京,陪在笙儿左右。”
许令笙躲在窗外,听到这话,问许婉清:“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婉清莫名觉得心慌,可还是给妹妹解释:“二叔是说,等打败北境,他和二婶就可以一直留在京城陪着你了。”
方才还对父母持无所谓态度的许令笙一听,眼睛噌的亮了。
许婉清没反应过来,也没能拉住她。
许令笙冲进屋内,扑通跪了下来:“大爷,笙儿也替爹娘求您了,笙儿想和爹娘在一起。”
许婉清至今也不知道,父亲最终答应下来,是因为二叔二婶,还是因为许令笙的祈求。
父亲一去数月,母亲的肚子一点点大了起来,临近生产时,军中传来消息。
北境降了。
和获胜的消息一同进京的,是二叔二婶,以及父亲的死讯。
北境太远,他们的尸体无法送回京城,只有染血的衣服送到了许府。
许母看到血衣的一瞬间便动了胎气,诞下一名男婴后大出血,许太医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可还是没能保住许母。
那一天,许婉清接连失去了父母。
可没有人顾得上她,战胜的消息刚刚传来,众人一时间只呐喊为国捐躯的镇北侯是英雄,他们在为英雄悲泣,为英雄留下的女儿惋惜。
过了许久才有人想起,她的父亲也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跟着叹两句可惜。
父亲的葬礼和二叔是在同一天举办的。
那天,镇北侯府人来人往,就连圣上都亲自前来悼念镇北侯夫妇。
可隔着两条街,许府门前却格外寂静。
许婉清抱着幼弟跪在灵堂,在飘摇的灵幡中,寻找着活下去的慰藉。
她怪不了二叔二婶,他们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也怪不了父亲做了这个决定。
那该怪谁?怪许令笙吗?
是,该怪她,是她去求的父亲,是她的父母去求的她的父亲,不怪她又该怪谁?
或者也该怪她自己,是不是她不将许令笙带去偷听,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她害死了父亲,害死了母亲。
是她的错。
许太医当时忙着给两个儿子办葬礼,忙着照看刚出生的幼孙,忙着安抚哭到惊厥的许令笙,实在没有太多精力注意到许婉清的异常。
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许婉清被困在梦魇之中,只要一入睡,眼前便是大片大片的血红,母亲从生产的床榻上爬下来,鲜血在她身后蜿蜒成骇人的痕迹,父亲穿着那身染血的衣衫站在她身后,鲜血不断落在她脸上。
滴答——滴答——
这样的声音贯穿她的梦。
偶尔她会听到他们说话,那时她便会突然惊醒,可神智依旧陷在那一声声质问中。
他们问:“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不带着许令笙去花园?”
“为什么——?”
——
“为什么这么说?”
许婉清看着谭秋语将宿管婆婆送出房间,回头望着仍旧靠坐在床上的许令笙,苍白的脸上不见表情。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是我吓唬的你?”许令笙坐直身体,侧歪着头盯着她瘦到凹陷的眼睛:“你明明很想我被逐出书院。”
在谭秋语等人说要联名请院长将她逐出书院的时候,她明明看到许婉清十分激动的反应,她明明迫不及待想让她离开书院,或者说,离开她的身边。
可最后她却说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不论离开的那些女学生们有多遗憾,许婉清都没有改口。
“别告诉我,你是不想撒谎。”许令笙指了指离开的谭秋语:“你刚还骗谭秋语说你来了月事,让她去刘婆婆那边帮你煮点红糖水。”
但她分明没来月事。
许婉清不知道许令笙是怎么知晓她骗了谭秋语,不过这不重要。
“是,我是故意将她支开的。”她身体虚弱,说句话似乎都要费很大的力,缓了几息才道:“许令笙,我们谈谈吧。”
许令笙端正坐好:“行啊,你想谈什么?”
“我确实想让你离开书院……不,准确地说,我想要你离开京城。”许婉清深吸了一口气,说:“许令笙,这些年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就连你将我推到水中,害我险些没了性命,我也不曾跟你计较,是不是?”
许令笙心道我又不是原主,哪里知道你当时有没有计较。
不过表面上她还是点了点头:“所以?”
“所以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不知道你今日在我门前徘徊是想做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看到了,如果我想,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你声名狼藉的被逐出书院,只是我不愿让祖父再因为你受人诟病。”许婉清一瞬不瞬的看着许令笙,道:“许令笙,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主动离开书院,离开京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屋门大敞,萧瑟夜风阵阵涌入屋内,满室烛火被撕扯着拉长,映着墙上的影子仿佛陷入沼泽不住挣扎的鬼影,无声咆哮着,像是在怒吼着命运不公。
又像是在求救。
许令笙窦地笑了。
许婉清做好了会被打的准备,也预料到了她会怒骂嘲讽,却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你笑什么?”
“笑你啊。”
许令笙冲着某处怒了努嘴,那里被锦被遮盖,许婉清的双手藏在下面,被子正小幅度的抖动着。
“明明紧张的要死,还说要对我不客气。”许令笙起身去将门关上,回过头扬了扬下巴:“就你这瘦的没二两肉的样,怎么对我不客气?”
许婉清的手将衣服攥得更紧。
自父母离世后,她夜夜梦魇,精神受折磨,胃口又哪里能好的了,吃不下睡不好,只能天天喝些汤药吊着一口气,自然瘦得可怜。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只是落了水,便险些高热没了性命。
“哪又如何?”许婉清说的硬气,视线却一直盯着许令笙,做好了她一旦出手便大喊的准备。
“我虽力气不如你,可书院里却比你更得人心,你若再欺负我,我绝不会再忍气吞声!”
可许令笙却无视她的话,她吹灭燃烧的蜡烛,一步步接近,所过之处没了烛火,转瞬黑暗。
“许令笙!”许婉清咽了咽口水,身子往后挪:“这里是书院,你要敢对我做什么,你也跑不掉!”
许令笙:“我为什么要跑?”
“那你想做什么?”眼见最后一个蜡烛也被吹灭,屋内彻底没了光亮,许婉清抓着锦被,看着依稀靠近床边的黑影,心脏几乎快跳出嗓子眼:“救——唔。”
许令笙捂住她的嘴,冲她“嘘”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