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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送你回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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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宋当邬的思绪乱成一团繁杂的理不清的线,交织缠绕着难以开解。直到凌晨天开始蒙蒙亮,他才支撑不住进入浅眠。
这一觉睡到中午,等到一天中最毒的太阳越过他昨晚忘记拉严的窗帘直照在脸上,宋当邬才疲惫的睁开眼。醒来简单打扫了下家里的卫生,从按部就班的动作里渐渐找到了点生活的节奏,他才准备着往会所赶去。
按时到店里,这回他先去前台跟罗清誉打了声招呼。
他在家那天罗清誉没少发消息过来问情况,但一直得到的都是他几句“没事”的敷衍。
然而罗清誉并不吃这套,他对宋当邬的脾性很不能信服。具这几年的不完全统计,上至他半夜喝酒喝到胃出血差点没被人发现交待在路边;下至宋母住进医院,他在家跟着教程做营养餐,结果差点煤气中毒永远留在厨房,最后都是由这一句“没事”轻飘飘带过的。
此刻看到他好生生来到店里打招呼,罗清誉才勉强放下了继续追问的念头,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双手抱在胸前:“没事就行,真有什么问题就得说,别什么都非要自己扛,净逞能。”
这老妈子样在宋当邬这很是感动,家里出事后他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最少有的是纯粹的善意。
他正要开口解释几句,被罗清誉又打断了:“行了快去忙吧,我估计今天店里也有的忙。”
他真乌鸦嘴起来有时候经理都忍不住过来给一巴掌。今晚也是一如既往的应验,宋当邬被使唤的晕头转向,等再一次有功夫和他在前台相会,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二。
“下雨了。”罗清誉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困倦,问,“你带伞了吗,怎么回去?”
宋当邬被问住了,隔着玻璃朝外望了一眼。
外头大雨如注,霓虹灯在暴雨冲刷下模糊的连成片,笼罩着不远处直捅天际的高楼。门前偶有汽车疾驰而过,溅起几尺高的水花。
反正这个天怎么看都不是他骑着个小电驴能赶回家的样。
罗清誉一看他那脸色也意识过来:“你家离那么远也回不去啊,我看干脆今晚住我那吧。”
“……不用了。”不说没有换洗衣物,宋当邬现在实在不太习惯住进别人家里,不论是那种周围都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感还是面对热情的无措感都叫他无法忍受。
“啊?”罗清誉将磕满了瓜子壳的纸收进垃圾桶,“怎么了,就去我那吧,过几分钟就能走了,你先收拾收拾东西等我。”
“……真不用了。”宋当邬替他将垃圾桶放回原处,“我和朋友说了,一会去找他,你先回去吧。”
“你扯什么?”这理由是在太烂,罗清誉怀疑他不太看得起自己的智商,“深更半夜的你约哪门子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京城还有个能在这个点约出来朋友?”
“我说真的,不跟你回去了,不想赶在你老婆之前躺上你家床,快走吧。”他低着头开玩笑。
“滚一边去。”罗清誉洋怒,“说的好像你找得到老婆一样,看你长一张小白脸样不也跟我一个境地,都是光棍谁比谁高贵。”
“去你的。”宋当邬笑了,“我要想找早有了,等你说呢,快滚吧。”
罗清誉知道说不动他,最终还是只能拖着一万个不放心先走了。
他这个朋友他了解的说少不少,可要说多其实也很不恰当。他只借着以往的相处隐约知道宋当邬家里以前应该条件不错,但具体是有多么不错,又是怎么叫他沦落到现在的样子,甚至他那些从没出现过的至亲和朋友,自己都一概不知。
宋当邬身上的怪处太多了,怪到他这样敏感的人一下子就能猜到他们原本应该不会是一路人。可命运弄人的例子在京城向来是要多少有多少,根本翻不出花样来,基本多说也都是无益,所以他从不多打听也不太过问。
虽然不明背景,但他一身老妈子本领稳定发挥,本着尽量多照顾照顾人的心里,这两年已经将宋当邬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
这人很是独立要强,总是不能适应其他人看来极其正常的热情,并且带了一身超乎常人的固执。
跟他做了两年好友,罗清誉这样遇狂风骤雨也能磨着化成春雨细泽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宋当邬这毛病一时半刻的根本无解。除非让他哪天走马路上突然对着哪个美女一见钟情穷追不舍非其不娶了,自己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出手狠治一下他这到处拿人当外人的臭毛病。
罗清誉走后,宋当邬站在门口发了半天呆。打发了从他身边路过准备回家的同事,望见前台那只剩了零星几个守夜班的服务生,他终于对眼前这鬼天气产生了一阵烦躁。
今天打车回家明天就还要打车过来,这么远的路,一来二去的这月工资又要多个支出项。
宋当邬纠结的墨迹了半天,见雨依然没有一丝要停的架势,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点开了打车软件。
页面加载,他抬头放松了下脖颈,余光却忽然看到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似乎没有停在划定的停车线内,而是横在路边,看上去……像是在等他。
宋当邬被这个猜想吓了一跳,毕竟到了凌晨,中心街再热闹也不免比白天治安差一些,本着不得不防的心思,他转身就要先进到会所里。
谁料那车竟比他快了一步,“唰”一声朝前驶了几米,正正好停在了他面前。车窗紧接着降下来,露出了那张让宋当邬呼吸都慢了几拍的脸。
“上来。”褚禾看着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你干什么。”
“路过,送你回去吧。”褚禾语气平静,好像大半夜堵在路口要送他回家真的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抿了抿嘴,宋当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用了。”
褚禾抬起手看了看表:“三点半了,你想怎么回去?坐地铁吗?”
雨丝斜着洒落,水珠一半‘啪’‘啪’绽开在他半降下的窗户上,另一半顺着渗进了车里,他也没太在意。
宋当邬撇了撇眉,没理他。
“宋当邬。”相逢以来褚禾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恍惚间这声音穿越了一千四百多个日夜,与四年前那个夹着欣喜问他是不是确定要分手的嗓音重叠在一起,将多年毫无瓜葛的时光强硬的拧成一股相互纠缠的麻线,他样子看着有些挑衅,“你不想见我吗?”
宋当邬看着他,依旧没有出声。
“没道理吧,我还没说不想见你呢。”
“上来吧,正好顺路的事,拒绝什么。”
“也没什么不敢来的吧。”
他这模样把宋当邬气笑了,明知是激将还是忍不住如了他的意。
“砰”
车门被宋当邬从里猛的关上。
进了车他才想起来自己方才站在屋檐底下听这人瞎扯的功夫身上已经淋了不少雨,眼下湿漉漉的坐在褚禾那纹理细腻的天然手工皮革车座上,有些难以察觉的坐立难安。
褚禾不知是怎么看穿他的,只从后视镜里短短瞄了一眼,接着慢悠悠道:“别管车座了,你老实点。”
“……”
“地址呢。”
“什么?”
“你家住哪?”
“……常馨区仲湖街中心社区。”宋当邬没有再问他明明不知道地址又哪来的顺路一说。
这名字实在太接地气,朴素的褚禾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也从来都没听说过。召是他一直不着痕迹的洋装从容,也被这个在印象里和后座的青年毫无关系的地址给控的沉默了一瞬。
不过这点反应很快就被掩盖过去。褚禾将手机往后面一撂,自然的对着宋当邬道:“你开下导航。”
他这边一直保持着没事人似的态度,激得宋当邬不得不也拿出一副自如的神色。三两下在软件上输好了地址,宋当邬将手机递回去。
车里的空气沉默了半晌,只能听见疾驰而过时贯穿的风声。宋当邬在风声中如坐针毡,又庆幸褚禾没有再出声扰人,暗自祈祷车子能保持在这个状态下行驶至目的地。
可褚禾偏要作妖,他好像没有被这沉闷的气氛影响到丝毫,跟着导航行驶了半晌,像是闲谈似的神态自若道:“你跟那天见到的又不太一样了。”
“……怎么。”
“没那么嚣张啊。”他跟着提示音右转,“后天有空吗?”
宋当邬忍了忍,还是出声回道:“没空。”
褚禾‘啧’了一声,好像有些奇怪:“我问了你们经理,他怎么跟我说你那天休班?”
“……”
宋当邬深吸了几口气,不再理这人。
他觉得自己要被褚禾这种坦然的、若无其事的、像是在戏耍人的态度扰的不能自抑。他不明白也不能想象,已经过了四年,明明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瓜葛,明明自己已经不再有任何出现在他身边的机会,明明老天已经给他所受的不公降下了巨大的惩处,为什么,这人还要不辞辛苦的跑来招惹自己?
他越是从容宋当邬就越是难安,直到这时才明白四年来原以为已经放下的痛楚不过是一块被冰冻起来的、掩盖着的伤口。对外摆出的痊愈仅仅是自我麻痹的一种手段,眼下一朝融冻,才发现那处伤口不但没有愈合的痕迹,甚至已经细菌滋生发生了感染。
他在八月的天里如坠冰窟。
褚禾要做什么呢?他想。
“前方一百米红绿灯路口左转。”毫无波澜的机械女音照常播报。
没人再开口。
宋当邬在一片黑暗中注视着褚禾的背景,朦胧间想起他们过去的那三年。
宋当邬一厢情愿,总是抱着他们在谈恋爱的想法,在无数个下雨天打通褚禾的电话,要求他过来接自己。褚禾被他逼的恼怒,有几次被催急了就拉着脸过来一趟,更多时候会选择置之不理。
是自己没道理的强迫人家在先,宋当邬从不和他计较什么态度,两人相处的时候也只会厚着脸皮讨好褚禾,所以每每被他挂了电话也只敢自个儿偷摸委屈一会,再没出息的自己冒雨滚回家去。
自己巴巴往上贴的时候褚禾从不搭理,这会儿他决心要远离了这人又不明动机的凑上来。
宋当邬迷茫着,思考起那时褚禾的心理,是不是和如今的自己一样恐惧、焦虑、带着被人戏弄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