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后的第九年》逸竖嘉

4、第 4 章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大雨后，只短暂凉快了两天，炎热便变本加厉地回来了。

　　体育课改成了上午上课，给程愫他们班上课的是别的班的体育老师，临时帮忙代课，这个体育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大叔，据说是运动员退役下来的，站在跑道旁边催促：“跑快点！一个个都没吃饭吗？”

　　他对现在学生的体育素质痛心疾首，总是爱念叨“生活好了，体能反而下降了”“这么好的锻炼条件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边念叨，一边还不时在经过他的学生耳边大喊“跑快点，别偷懒”

　　程愫原本还能勉强跟得上唐心妍她们，一圈下来之后，她实在跑不动了，强撑着身体迈动步子，速度降下来，只有身体摆动的幅度证明她还在坚持。

　　程愫经过体育老师时，他更是无语到扶额，干脆在一旁模仿起程愫跑步姿势，然后瞪着眼道：“我走路都比你跑得快！真是的，提速！”

　　旁边已经跑完一千米的一群男生嘻嘻哈哈笑起来，有爱出风头者也夸张地模仿起程愫的跑步姿势，另一个男生也装作很痛苦的样子，边喘气边细着声音学女生“啊我不行了”

　　他们笑得更大声，笑声伴随着越来越炽热的阳光，如同烙铁，“呲啦呲啦”反复烫着程愫的神经。

　　唐心妍也跑完了，她没有跟着那群男生一块笑，而是有点担忧地看着程愫的样子，跟体育老师打了个报告，“老师，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要不别让她跑了吧。”

　　体育老师叫停程愫：“行了行了，那边歇着去吧，你看你瘦的，有空多练练啊。现在的孩子们啊，为了减肥真是……病态了都！”

　　程愫咬着嘴唇，被唐心妍搀扶着坐在了树荫下，她递给程愫一条巧克力，“先补充□□能。”

　　程愫手脚都在颤抖，她低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躲避刺眼的阳光。过了好半天，程愫终于抬起头，低声跟唐心妍道了句“谢谢”

　　唐心妍爽朗道：“嗨，多大点事啊，你也真是的，跑不下来别难为自己啊。你看余清茹她们，一个个装来姨妈了，体育老师也拿她们没办法。”

　　程愫没出声，又低下了头，后来都不知道唐心妍走了没，她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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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程愫在食堂吃完饭，用冷水洗了把脸，原本打算回教室自习，经过操场跑道时，她又停了下来。

　　塑胶跑道上空无一人，但她还能还原出上午那个场景。

　　尖锐的疼痛像一把顶在她脑门上的枪，逼着她冲动，程愫深吸一口气，站在跑道800米起点处。

　　不就是800米吗。

　　800米真的有那么漫长吗？在她预设的坎坷前路中，不过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一小段距离而已。

　　程愫定了时，开始闭上眼往前冲，这次她不再循序渐进，无视自己过快流失的体力，半是发泄，半是和太阳一起熊熊燃烧起来的自尊心，没有任何形象，几乎是狂乱地摆动着四肢，往跑道终点冲。

　　她甚至能预想到这样的后果，眼前一黑倒下的时候，理智回归，程愫还在想，她真的太弱了。不但弱，还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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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复苏是从闻到一阵香味开始。

　　程愫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的香味，很干净很清爽的香味，随即身体的摇晃让她意识到有人在抱着她跑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圆润透明的衬衣扣子，有力的手臂，往上看，是男生的喉结，还有流畅利落的下颔线。

　　程愫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形容，像名家的书法，也像剑客李白的诗，冷峭凌厉，带着藐视尘俗的高傲。

　　很快她就被送到校医务室，校医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在程愫人中处使劲掐了掐，拿冰袋给她额头降温。

　　输上液的时候，程愫听见校医在打电话，很是严肃，好像是在和校方反映她的事。程愫担心事态扩大，连忙出声说自己没事。

　　校医听见动静走了过来，见程愫睁开了眼睛，连忙松了口气，余惊未了地抚了抚胸口。

　　她嗔怪道，“你这孩子，真的不爱惜自己身体，自己都不晓得来姨妈啦，大热天一个人跑什么步啦。”

　　校医：“你可得感谢送你来的那个男孩子哦，要不是他啦，你现在人都要躺到救护车上啦。”

　　校医挑起帘子往外张望，“咦？不见了，人走得倒快。”

　　邻床也有个女生在输液，隔着道帘子，主动跟程愫攀谈：“你也太拼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午休诶……是为了十月的体测吗？”

　　程愫“嗯”了声，女生安慰她：“别担心，体测很水的，老师不会怎么难为人，锻炼嘛，要慢慢来。”

　　女生道：“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好有意志力，我还挺佩服你的。”

　　“我叫蒋慕妍，你叫什么名字？”

　　“程愫。”

　　“哪个su？素心若雪的素吗？”

　　程愫摇了摇头，“情愫的愫。”

　　蒋慕妍感叹：“好好听啊，你爸妈一定很相爱吧，给你起了这么浪漫的名字。”

　　程愫笑了两下，没说话。

　　蒋慕妍明显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她只稍稍安静了一会儿，就掀开挡在两人之间的帘子，冲程愫活泼地招了招手。

　　“嗨~”

　　“哇，你长得好漂亮，美女诶。”

　　程愫也见到眼前姑娘的“庐山真面目”，她由衷赞叹：“你也是，很漂亮。”

　　蒋慕妍：“嘿嘿~对了，你见到刚刚送你来医务室的男生了吗？”

　　程愫诚实地摇了摇头，她当时半昏半醒，只记得他身上的气味，还有那让人印象深刻的下颔线。

　　蒋慕妍：“说出来你不要太激动哦，是6班的温彦白，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程愫一愣，似乎有道微弱的电流窜进她的脑海，酥酥麻麻地电出一阵阵小火花。

　　“温彦白？”她下意识重复着这个名字。

　　蒋慕妍奇怪道：“你不会不认识他吧？我的天，整个敏德竟然还有不认识温彦白的女生，活久见！”

　　程愫：“不是的，我和他是一个班的，我知道他。”

　　蒋慕妍“哦”了一声，“我就说嘛。”

　　蒋慕妍：“你要是想提升体能，可以来游泳社，把肺活量提上来再去跑步。但是不能那样不要命地跑了，从慢跑开始。”

　　蒋慕妍：“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加入游泳社呀？我们气氛很好的哦，不定期团建，当然，还有帅哥可以看！”

　　程愫温和地笑了笑，刚想摇头，就看见蒋慕妍捂住胸口，一副痛心的样子：“住口，不要再说了，我接受不了拒绝的话，所以你一定想好再开口！”

　　程愫这下是真的被她戏精附体的行为逗笑了，“我挺想参加的，但我……”

　　蒋慕妍斩钉截铁：“没什么但是，人生不需要那么多‘但是’，来吧少女，我看好你哦。”

　　程愫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只好先点了点头。

　　说不定这只是对方的一时兴起，过几天就忘了。

　　蒋慕妍真的很自来熟，聊着聊着，她干脆直接来程愫的床位上，躺在她身边，分享自己的零食和MP3。

　　零几年的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拥有一台能听歌的MP3，已经是一件让人很羡慕的事了。

　　不由分说地，程愫被蒋慕妍塞了一只耳机，里面正好是一首歌的高潮部分，程愫听不清那含糊的男声唱的歌词，但是这段旋律她听过，好像是一个很火的男歌手。

　　蒋慕妍眨了眨眼：“好听吗？”

　　程愫用力点了点头。

　　蒋慕妍眼睛亮亮的，直勾勾盯着她：“我受不了了，你刚才的样子也太乖了！”

　　她抱住程愫瘦削的胳膊使劲晃了晃，“像那种偶像剧里的女主，三分倔强，三分懵懂，外表柔弱、内心坚韧！”

　　程愫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两个女生就这样一边听歌一边聊，直到程愫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要回去赶下午第三节的物理课。

　　蒋慕妍震惊：“你都这样了还要回去上课？休息半天嘛，反正下午老师一般也就讲讲卷子，不会讲正课。”

　　程愫摇摇头，很坚定：“我想听，正好那份试卷上有我不太懂的题目，错过了这次，又要课下找机会问老师。”

　　她补充：“不想因为我自己的问题，耽误老师的时间。”

　　蒋慕妍撅着嘴，明显不太高兴：“好吧，那我回头去六班找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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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班级，班上同学们正在上自习，听见程愫开门的动静，几乎所有目光都向她投射过来。

　　很显然，他们都听说了程愫中午跑步中暑晕倒的“事迹”，程愫低着头，不自在地顶着众人的目光溜回自己座位。

　　经过前排几个爱说爱笑的男生时，她听见有人悄悄说“程姐牛逼”

　　这人是班上的宣传委员，许搏。

　　许搏的同桌闻言吃吃笑起来。

　　许搏反手给对方后脑勺来了一下，斥道：“笑笑笑，笑个屁啊！”

　　程愫没有搭腔，回到座位后，稍微回应了几句唐心妍的问候，就打开了书。

　　教室里的冷气很足，窗户都关着，除了后窗开了一条缝，高大的杨树就屹立在窗边，风一吹，传来叶子晃动“哗啦啦”的声响。

　　第一次，程愫集中了好久的注意，才进入学习状态。

　　她自始至终没有将视线投向后窗，那个地方，坐着她那做好事不留名的“救命恩人”

　　程愫进门的时候匆匆扫过一眼，他正托腮望着窗外，没有看她，程愫很快将头低下去，也不知道他后来看没看。

　　程愫希望他不要看，那么难堪的她，那么狼狈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