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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月比青山(完) ...

  •   天边一挂新月,水中一盏浮光。滩涂遍生芦苇,一人高的花序随晚风轻轻披拂。

      江边空地有个人影,听见动静也并未回头,直到来人带着一股花露水气味越走越近,边挨她坐下边开口:“文艺人果然刀枪不入,也不怕蚊子叮你?”

      谢杉接过喷雾瓶,并不打开,“过奖过奖,可惜我从不招虫咬。”

      江铎又是一怔。

      童年时她和谢杉不知共度了多少夏夜,怎么她连这事都不知道?她最不耐蚊虫,小腿现在还留着某年夏天的痕迹,如果有个百毒不侵的朋友,怎么可能不印象深刻?

      谢杉不容她多想,状似无意道:“小事,记不记得没有区别。倒是你,”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笑意问,“感觉怎么样?爽吗?”

      不问还好,她这么一提,江铎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便重新翻覆起来,热意涌上眼眶,好像只要唇齿一动,洪水便会泄闸而出。她忍而又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凭什么你能没有爹?”

      谢杉伸手揽住她肩膀,宽慰地拍了拍,“没事儿,女人想哭不是罪。”

      江铎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最后用手背蹭一下眼睛,便开启下一个话题:“戏看够了,也该把你可怜的小白鼠放出笼子了吧?”

      “这是什么话!”谢杉温柔的面具戴不了三秒便现出原形,虽然看不清,江铎却相信她正冲自己挤眉弄眼,“我是伟大的江女士忠诚的手下,她说有个愿望,我便不能不应从。”

      江铎推了她一把。“江女士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来处,很难不怀疑手下搞鬼啊。”

      “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谢杉随手折下一支芦苇,看它一丛白花微微飘摇,“你说没有谁值得你随她的姓,自己选个合心的才好;你希望让名字做你的鉴戒,别人每叫一次,就像警钟铎铃响了一回,让你收起你无力给予的怜悯和同情。”

      她用芦杆戳戳江铎的手背,“什么人啊,起个名字都这么累。”

      “我忘记的事,你倒是倒背如流。”江铎笑了一声,声音却不含着愉悦,“所以,我被抑制了一部分记忆?”

      “对。”

      “是为了做某个系统的测试人员——顺便满足一下个人心愿?”

      “完全正确。”

      “只要回到现实世界就会恢复?”

      “当然。”

      “这就怪了——”江铎一拍手,“任务都已经完成,”她猛地凑近谢杉,盯着对方双眼,“我为什么不立刻回去,而要大半夜跑到江边,听你挤牙膏似的给我补全记忆?”

      “你不想再见见我吗?”谢杉面色不改,依旧带着笑容,“谁说愿望只能有一个,家事是你自己解决的,我帮你实现的可不是这个愿望。”

      江铎垂着头没有回答。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谢杉的异常?

      两个人本该是亲密朋友,她却回忆不出太多相处的细节?谢杉对她的往事如数家珍,她却常常捉摸不透对方的表情?

      她怀疑刘超是否确有其人时,谢杉别有深意的反应?还是最终的一句,“你不想再见见我吗”?

      月亮升得更高,照亮江铎没什么表情的脸。

      “这就是我的另一个愿望……倒也合理。”声音出奇地平静,她好像自言自语,下一秒却看向谢杉,“系统的制作人是我自己,你是我创作的虚拟朋友,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面?”

      “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这样神投意合契如金兰情同手足?”谢杉笑意加深,语气一如既往地欠,不带一丝负面情绪,“因为你最了解自己啊——你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朋友。”

      “不。看来我不了解,起码这一次是失败的。”江铎淡淡道,“我还为了我和你这么要好暗自奇怪,现在看来才能说得通。”

      她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和你交往不是件愉悦的事情,我很高兴不必再这么做,谢杉。我需要自省一番,争取下次设计得更成功——不过得等我休息好再说。”

      她站起身拍拍尘土,“那么,我可以回去了吧?”

      空气足足安静了三秒。

      然后传来谢杉咬牙切齿的声音,“好,江铎。很好。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江铎似乎被谁扯了一把。她向后倒去,陷入无底的隧道。信息从四面八方向她涌入,快得使人头晕,于是她闭上双眼,好似沉眠。

      一把柔软的皮面转椅接住她。

      ********

      江铎还未睁开眼睛,面上已经得意地笑起来。直到膝侧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她才悠悠坐起身,看向面前的人。

      二十七岁的谢杉抱着臂坐在书桌上,见她看过来,凉凉道:“真抱歉我这副尊容还不知好歹地杵在这里,污染您高洁的眼睛。”

      “谁先捉弄谁的?可别不讲道理啊,谢博士。”江铎气定神闲。

      “我到处设些若有若无的暗示,你那么多疑,怎么能确定那些都是陷阱?”

      “多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我再多疑还会怀疑自己吗?”江铎笑笑,“名字的意义,你记得不错;可是还有一点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她离开转椅抻抻胳膊,“我曾经对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总相信她会清醒、会悔悟、会迷途知返——这只会让人变得软弱。”

      “我不会重蹈覆辙。所以如果没有你这样好的朋友,我也不会为此创造一个虚假的慰藉。”她取下腕上的芯片,在手中掂了掂,“还有,如果我编写程序又亲自测试,怎么可能不带着完整的记忆?只有你会为了体验感想出这种损招。”

      “好好好,我损,那你还答应参与?心口不一的家伙。”谢杉挑眉看她。

      “损完人又得了内测数据,得便宜卖乖。”江铎毫不示弱。

      谢杉无奈地摆摆手,“说不过你,在下认输。”她滑下桌面,信步走到窗前,“你们要么负责精深的项目,要么钻研崇高的理论,我一个破做游戏的才不自讨没趣。”

      你明明乐在其中,江铎腹诽。“谁让姥天作美给整个组都放了假呢,不然我们谢博士能被放出来编写杀男小游戏?”她上前搭住谢杉肩膀,故作感叹地摇摇头,“要上线就快一点,姥天不等人,别等玩家们从你游戏里体悟出快感来,回到现实却没得实操了。”

      “只要她们不像你一样心慈手软咯。”谢杉转过头,微微一笑。

      “我那叫谨慎!”江铎没好气道,搭着谢杉肩膀的手轻轻收紧,“其她人不用经历记忆丧失这样的缺德事,自然不担心游戏失败小命不保,只管大骟特杀就行。”

      “三句一个大帽子,我现在惹人厌、损人还缺德。”谢杉无奈摊手,“不说这个,你测试了整整一天,我也守了你一天,饭都没好好吃。”她眨眨眼,“不知道是否请得动您亲自下厨?”

      江铎也眨眨眼,“那得看有没有个合格的帮工。”

      一群飞鸟从窗边掠过,门扉在两人身后闭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年月比青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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