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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宫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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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这座城市里苦于奔命的普通打工人一样,高档小区是我永远无法肖想的,几年打拼手里存了点钱,全款买下市中心老式小区居民楼的三楼东户,环境、治安和物业服务暂且不谈,方便我上下学。
如果热闹也能算作一个优点的话,那它绝对能凭借活跃的氛围压其他豪宅一头。
半夜车辆途经车库压到井盖丁零当啷,楼上小情侣吵架内容听得一清二楚,大前天因为男的下班忘记买菜,前天因为女的没有扔垃圾,昨天特清净,我以为两人和好了,没想到是分手了。
解决方式还挺奇特的,一刀两断,能谈谈,不能谈拉倒。
利落干脆,我欣赏。
清晨叫醒我的不是闹钟,不是理想,是垃圾车的引擎声和垃圾箱盖子“咣当”打开,“吭噔”合上。
物业对业主的投诉视若无睹,一个劲地和稀泥,在每家每户贴了个告示表示尽快解决,投诉箱满得溢出来也不见有人清理。
时至今日,麻烦还是那些麻烦,就像在汽车表面涂了一层漆,转头发现车报废了。
有句话叫“改变不了环境就要适应环境。”
耳塞和振动模式是我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般来说在自然醒之前很难接收到消息,但易久安这个狗东西锲而不舍打电话,直接把我震醒了。
“早上好啊,郁郁。”
刚一接通,易久安等待许久攒足了劲,在手机听筒里掀起一阵风浪,巨大的冲击波给我所剩无几的睡意又剥去几分。
好个头啊。
人是醒了,意识神游九天之外,我艰难睁开眼,忍住了到嘴边的骂句,费劲辨别出时间的那一刻怒气冲天。
忍不了,真想把手机砸了。
嗯,用易久安陪葬。
“你大爷的易久安,现在才七点!大哥,我有早课也是七点半才起床,你是公鸡早起打鸣啊!”
“凌晨三点早餐摊开始准备食材,凌晨四点环卫工人打扫卫生,凌晨五点菜市场有人员走动,六点的职员赶早班,而你,柳郁羡,七点还赖在被窝说时间太早,不要为懒惰找借口。”
好一顿慷慨激昂的演讲,每次我想要打断他,易久安预判到还未付诸的行动,用更高的嗓门盖过,让我压根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可能形式主义的励志演讲全叫他一人听了去。
对面终于安静下来,我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听你来教育我的?”
听筒里传来广播提醒登机的消息,易久安窸窸窣窣起身,说话声离得更近了,“我只是告诉你我要上飞机了,大约九点到,别忘了来接我。”
我没好气地说:“已经忘了。”
“对了,你拖延症挺严重的,我建议你提前半小时从家里出发。”
我求你办事,你求我办事?
他分不清主客顺序了,我逮住机会正想让他注意说话态度,却被直接挂断电话。
室外小鸟扑扇翅膀啄玻璃窗,楼下王大爷固定时间点遛弯,小音响放的是三打白骨精桥段,再远些,高中学子喊着口号早操。
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路,阳关大道,独木小桥,我乘船渡过不沾身。
我今年21岁,某大学在读、周末兼职的大学生,在这个一事无成的年纪懒惰成性,爱财如命,对钱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渴望。
老家咸畔是岚市有名的贫穷县城,人别的县区靠旅游、特产出名,我老家靠经济拖省会的后腿出名。
公共设施靠市区资助,学校老师是市区分配下来的,每位来这里的人都要吐槽一句“还不如别市的村里发达。”
易久安初中时家中出了变故,他被送来咸畔上学。
夏季闷热的教室只有头顶的吊扇吱呀呀转,刚上完体育课的少年汗湿透短衫,一只手截拦我要喝冰水的动作,那便是我和易久安的初次相识。
我绝非是好相处的脾性,从小到大结交的朋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完。
正值青春期的坏学生最令人头疼,那时候哪里分得清善恶,看不顺眼的上去揍两拳,看顺眼的笑着揍两拳。
而我就是硬茬一根,几人围着我要钱,我自己都没钱吃饭还能给你们?
一言不合就开打,因为经常和校外社会分子干架,我被找家长找了好几次,三四天一次,直到我妈懒得赔笑脸,让我和老师说她死了。
别人打我一拳,我还他十拳,因此自创一门独特的出招手法,一打三不在话下。
易久安是我的亲传弟子,学了个七八成,后期我问他跟我做朋友是不是想学打架,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说我打架真牛叉。
我知道和他并非是一路人,每次和别人打架他想上前帮我,被我揪着领子警告,以至于回家的方向一致,易久安落后我几步,若是有小混混找麻烦,他偷摸跑去叫人。
高中他被爸妈带回大城市念高中,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我妈再婚了,对方是个有钱人,使我得以在知名高校再次碰见他。
黄昏沉沉,因放学留堂我让易久安先离开了。
空荡的街道,路上零星有人经过,这时后方传来紧凑的脚步声,习惯成自然,见势不妙我撒腿跑,一群人冲上前把我堵在小巷。
对面七八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十几只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正想找个机会逃跑,只听巷口有人大喊:“干什么?我报警了!”
为首的人不屑地哼笑,具体说的什么我忘记了,总之说来说去是他老爹在警局有关系。
可能独来独往惯了,有人见义勇为,我多看了他几眼。
也许是霞光西沉时绚烂夺目,也许是十七岁的少年本就发着光,他单薄的身躯站在我身前,挡住小混混,挡住肆虐的风。
风一吹,衬衫裹了风变得鼓鼓囊囊。
这人细胳膊细腿,一看就是不善打架的好好学生,还不如我皮糙肉厚的,胆敢逞英雄挡在面前,还回头安慰我,“别怕。”
“我不怕,”由于他是紧贴在身前,我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一切反应,又是正经又是无奈地提醒他,“你别抖了,连带着我一块抖。”
“聊什么呢?”那老大揉揉鼻头,吩咐旁边的小弟,“把他们摁住,让我踢上两脚。”
大城市就是大城市,不为钱而打架,为踹人。
烂命一条就是干,我迅速往前跨了一步,一脚踹在头子的腹部,他毫不设防地直接摔在地上,后面的一群小弟傻眼了,见状我拽着那人的手逃离现场。
跑到安全的地方,他双手撑膝,背靠墙喘得厉害,我常年是这样过来的,跑不快会挨打,负重两公里跟散步一样轻松。
太阳完全沉没,我该到回家了,否则又被继父以“不合规矩”的理由数落一顿,正经告别没说出口,单是对他道了谢。
走半路自以为潇洒地侧过头,觉得学港风电影痞里痞气说话的样子特帅,我看着他垂落的睫毛说了句“你打不过的,以后别多管闲事”,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特么挺装的,杀伤力丝毫不亚于“丫头~”
学校荣誉墙一个月刷新一次,三好学生、学习之星等各种名额太少,要是他放开一千个,估计我也能混在中游现现眼。
既然没有我,那荣誉墙上有谁与我何干,我从不正眼瞧一番。
有次上课马上迟到了,经过公告栏时被一道白色晃了眼,像是某种指引,我仰望最上方获得“优秀学生”的人。
红底证件照上的少年眉清目朗,笑容浅淡,是比我高两届的学长,我记住他的名字叫陈揽朝。
难怪行侠仗义呢,原来是优秀学生怀瑾握瑜。
冰箱凑不出一顿饭的食材,我连续几天靠速食和外卖维持生命,易久安一通电话搞得我头脑昏沉忘了这茬,索性饿着肚子去机场旁的餐厅将就一下。
开车先去商场买件睡衣,易久安没有穿睡衣的习惯,光着膀子套个大裤衩在屋里瞎晃,我们多年好友确实不用讲究,关键是近些年他身材肉眼可见地结实。
比我好,我不能接受。
在我家遵守我的规矩,他必须得穿。
不管是粗布麻衣还是绫罗绸缎他皆能驾驭,恰好我选择困难,没有货比三家的习性,随便拿起一件黑色缎面的睡袍付款带走。
便民超市位于商场地下,易久安下厨那叫一绝,我得备好材料给他大展身手的机会。
电梯在一楼迟迟不动弹,奢侈品店的电子屏播放代言人广告,闪烁跳动的画面展示当季新品。
电梯开了,里面的人打电话路过,调情似的语气惹我一身鸡皮疙瘩。
“你要给我过生日?”那人哼哼笑了一声,撒娇的语气让男人听了落泪,女人听了自愧不如,我听了直接冲上天灵盖。
他说:“怎么了,我结婚之后不还是你的?”
我对“结婚”一类字眼格外关注,闻言看他一眼,想我应该是还没醒过神来,要不然怎么看到阮钦。
冤家路窄,情敌见面格外眼红,幸好我不眼红,我连吃醋都是无名无分的。
我不敢百分百确认电话对面是陈揽朝,像是为了验证准确的答案,阮钦说:“在商场呢,朝哥在选礼物。”
不好意思,我有点反胃。
是我常年信息闭塞,不晓得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简直是晴空一道雷狠狠劈在头顶。
我撞见暗恋人的未婚夫在和别人偷情!
一定是易久安的电话怪早叫醒我,导致我白日出现幻觉了。
阮钦边走边四处张望,看到某个人的身影,低声嘟囔两句挂断电话。
玻璃柜上摆了三款礼盒,陈揽朝弯身斜靠在柜台前,左右手各拿一款腕表对比,导购员戴着白手套耐心地讲解。
阮钦将胳膊搭在他肩上,挑了一款腕表在手上试戴,拍两张照发送给别人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刚才通话的人。
两人举止亲昵,阮钦熟练摸出陈揽朝的皮夹,理所应当地抽出其中一张卡,递给导购员付款。
随后他把外套塞给陈揽朝,根据指示牌拐去了卫生间,陈揽朝没有立刻离开,贴心地拿着衣服走向另一家店。
他的未婚夫不干净了,可怜的陈揽朝被蒙在鼓里,我得照顾他的可怜,可是揭发罪证最不可缺少的是证据。
如果我空凭一张嘴告诉他刚才那幕,他会信一个无关人员的可能性大一些,还是把我当成挑拨离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就是自找麻烦,吃饱了撑的。
后知后觉我已走到他身后,磨磨蹭蹭又临阵退缩,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蒙骗。
算了,来日方长,不差一天一时。
“柳寒?”
听到陈揽朝的声音响起,我顿住脚步,深呼吸几次做足心理准备,身体反应比我还诚实,已然挤出一个笑佯装偶然相遇,“陈先生,真巧啊。”
“果真是你。”陈揽朝视线下移,停在我手中的手提袋,“买衣服?”
我说:“是,朋友来做客。”
“哦,什么朋友啊?”陈揽朝似乎发觉这样的问句不妥,毕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补充一句“做客还需要买衣服。”
我苍白地解释道:“易久安,我很好的朋友。”
他略做思考地点点头。
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我潜意识里以为他认识易久安,所以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想起两人认识的原因来不禁有些心虚。
“过来看看。”陈揽朝将我领到柜台前,灯条发出幽幽白光,摆放整齐的男士铂金手链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看得我眼花缭乱,只觉得这个亮,那个更亮。
他问:“哪个好看?”
“问我吗?”我恢复些神智,发觉他含笑点点头,将目光挪到一条缀着碎钻的手链上,低声道,“送给阮钦吗?”
他依然笑着避而不答,食指戳点正中央的手链,“这个好看吗?”
导购员极有眼力见儿,取出手链递给陈揽朝,它不比在灯下耀眼,反而多了些清寒,像是倾落泉水之上的月光。
我想寻着时机跟他挑明阮钦的事,可他的兴趣貌似全在手链上,时而问我的意见,话说到嘴边硬是转了个弯,我不忍扰了他的兴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导购员夸他眼光独特,一下子挑中了当季新品。
只见他掌中的黑绒布托着一只手镯和手链的混搭,花纹线条扭曲繁琐,和他的戒指样式大不同。
他问:“周末晚有空吗?”
你花大价钱买了我的陪客时间,你说我有没有空。
“有。”
我以为这人素雅惯了,不喜欢花里胡哨,哪知他选了个与他的气质稍有违和的饰品。
话说饰品衬人,他该是百搭的,我看着他领口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休闲服穿出了西装的正式,处处体现矜持与得体,应该换一身锋芒略弱的衣服。
除了左手的订婚戒指,他不戴其他饰品,总裁圈人手一个的腕表和佛珠也没有,手链果真是送别人的吧。
陈揽朝微微颔首,“我看见你送给我的花了,听说是可以请你吃饭的意思?”
“是。”我神不守舍,胡乱点头应道,“我请你也行。”
陈揽朝挑了挑眉,徒手拿起手链解开磁吸扣,这是要买下的征兆,他将手链圈在我的左手腕,啪嗒一声磁铁合上了。
手链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我怔怔看向他,呆滞的表情一定很滑稽可笑,陈揽朝偏头笑了一声,“就当我为临时邀约做的补偿吧。”
我大脑一片空白,该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还是……
“你们很熟吗?”阮钦突然出现,疑惑的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正宫来了,我忽觉空调温度太低,后背凉嗖嗖的,随之降到冰点,心凉了半截。
“正在熟悉。”陈揽朝再度抽出卡,付钱的时候眼睛不带眨一下,打开手机的二维码对我说,“留个联系方式?”
我瞬间感觉自己低人一头,在未婚夫的注视下为别人买单,还要别人联系方式,怎么看都是出轨行为。
可阮钦根本不在意,好吧,他也在背着陈揽朝偷偷出轨。
负罪感减一。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紧张起来手心出汗,粘着汗的指纹解不开锁,验证好几次不通过,真后悔没在早上摔烂它。
我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输入密码,顺手点进某个经常用的软件,着急忙慌地切换。
发送邀请的同时,他点了同意,将衣服扔给看热闹的阮钦,掠过我身侧侧过身说:“周末见。”
两人并肩离开了,中间的距离仿佛隔着无形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