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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命,不用你背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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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就是这样。听说人在情绪激动时,瞳孔会猛烈收缩,而你的瞳孔,就像一块被打磨至圆润的玉翡翠,即使收缩,也还是晶莹剔透。”千非忌放开了扒拉着齐同晏眼皮的手。“我在某个故事里听说,若是让一个人在死前经受足够激烈的情绪体验,那么死后他的眼眸,也会保留着这些情绪的变化。也就是说,越激动,我的样本便越美丽。”
直到此刻齐同晏才感受到,自己直面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恶意,以及实实在在的生命威胁。
在此之前,他虽然也在防备着千非忌,却不认为对方会真的对他的生命产生实际威胁。
啧,结果还是大意了吗。
“殿下,你现在的情绪好像很多样?让我猜猜,有惊愕、讶然,有怨恨、悔恨,还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千非忌突然笑得近乎发狂,甚至笑出了一点水润在眼眶中……?
什么?难道是笑出眼泪了吗?有什么好笑的?齐同晏越发地看不懂千非忌。
“殿下,你的恨不够浓重。你甚至还有一丝达观?为什么?因为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千非忌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对……这才是我的好殿下……你一定会是我最完美的样本的。”
“不过,让我再来告诉你一些事吧。反正事到如今,也不用瞒着了,我还是很想看看,殿下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发狂。”
齐同晏努力捋直舌头说话:“开玩笑……”他伸手去够掉落在地上的匕首。
千非忌也不阻止他,“殿下,何不就这么听我讲呢?何必费力,就算你拿到匕首,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齐同晏不听,依旧固执地伸长指尖,去够那把已经被一地鲜血浸染的匕首。
“让我想想,从哪说起好呢……”千非忌作出一副费力思索的样子,“干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要不还是殿下说说,想先听什么吧?哦,我忘了,殿下现在大概是说不了话的。”
千非忌一直开朗的表情在下一刻突然变得冰冷。
他面无表情,连语气都开始毫无起伏:“一个人讲话还真无趣,我差不多也腻了。”他起身,正要接近齐同晏,突然不可控制地一个弯腰,左手堪堪扶住桌子,痛苦地干呕。
此时的齐同晏指尖已堪堪够住匕首,他毫不犹豫地把指腹往尖刃上凑,祈祷疼痛能唤醒他的身体。正当血丝顺着他指腹的伤口开始缓缓流出,他感到一直覆盖在上方的千非忌的黑影突然猛地朝另一个方向跌去。
齐同晏一张手,将白刃整个握在手里,手心顿时裂开无数条口子,红液成流,逐渐染红整个掌心。他渐渐感受到了疼痛,也渐渐开始能够活动更多的身体部位。
“呵呵……四十九……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心。”千非忌一边捂着心口干呕,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句话。
正要抬头的齐同晏身体一僵,维持着手握白刃的姿势,不敢动弹。他甚至不敢过重的呼吸,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碎了。
其实他从不知道他的小师叔到底叫什么名字,只是他大概知道,千非忌所说的“四十九”指的是谁。
还能是谁?
他的呼吸渐渐加深、加重。
千非忌干呕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他站起身,看着手上全是鲜血的齐同晏,又笑了:“六皇子殿下,对自己倒是从不心软。”
齐同晏被这一声唤回急需的思绪,毫不留情地把匕首扎向自身的不致命处,以求疼痛带来的身体激活。
他抬头,盯向千非忌的双眼,“你刚刚,说四十九什么?”
“嗯?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齐同晏不知道千非忌这疑惑不解的样子是装的还是想怎样,他又字字清晰地问了一遍:“你说,四十九死了?”
“啊,你说这个啊,对啊,怎么了?”千非忌以极为轻松自然地神态说道。“难道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吗?就算他能杀掉我父亲,那只是因为我父亲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且他当时又恰好极端愤怒而已,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千非忌蹲下身,蹲在齐同晏的面前,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是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可以处理掉我呢?难道他不知道,我是比我父亲更加天才的人吗?”
说完这句话,他又站起,“你是二十一姐姐的孩子,所以四十九会护着你,所以他会来找我,所以才会临死前也要给我下绊子。”
“嗯嗯……这么说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千非忌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状似回忆道:“我记得,你好像有个传闻吧?类似于灾星降世之类的东西?这么一看,多像啊,有这么多人因你而死啊,那不正和传闻相匹配吗?”
齐同晏没有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指尖捏得泛白。
他不明白,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会有人因他而死、为他而死?
他的右手从匕首的白刃处移开、用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握在刀柄上。
千非忌不经意间瞥到了他的动作,笑道:“怎么,六皇子殿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杀了我吗?”他又找了个干净椅子,重新坐下,以一种悠闲的姿态靠在椅背上,“别急啊,反正我本来就要死的。”
齐同晏皱眉,目光疑惑地看向千非忌。
难不成是死前还要特地来恶心他一番吗?
千非忌又笑了:“殿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既然反正都要死了,我当然是要玩个尽兴,顺便达成一下我的梦想。”
“砰啪——”木门在一瞬间被重重拍开。
屋外,是泱泱人马。
有一瞬间,齐同晏以为是千非忌带了兵来。
但下一秒,有个声音破空而来——“六弟!”
齐同晏转头看去,恍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不然谁来告诉他,这种乌泱泱的人挤在他门外的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然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向他奔来的那个女子双眼通红,满布血丝?
不然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千非忌的手上,多出了两个眼球?
一阵胃酸上涌。
齐同晏险些就要当场吐出来。
千非忌转身面向齐琅,半点不慌乱:“四公主如此恼怒,想来是已经看到三皇子的尸体了吧?”
三……什么?
又是一阵反胃。
即使特意移开视线,那两个眼球的画面还是被印在了齐同晏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忍不住不断地干呕,直到勉强忍下那种恶心的感觉,方才抬起头,看向争执不休的齐琅与千非忌。
“国师……不,千非忌,”齐琅深吸一口气,“你的罪行一定会被悬挂在城墙上,供万人唾骂。”
“供万人唾骂,受万人敬仰?那也不错。”千非忌不着调的话语,听在齐同晏的耳朵里嗡嗡的。
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的脑子开始恍惚了,眼前的景象仿佛全被血色笼罩,就像是一片红色的纱网从内覆盖在他的双眼上,使他眼中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了一层蒙蒙的红色。
齐琅与千非忌的争执还在继续,齐同晏双手握着刀柄,几乎是无意识的、缓缓向千非忌的位置挪去。
然后,慢慢地,由外向里地,缓缓地,刺入。
千非忌感觉到了,但他没有阻止,也没动弹,就好像感受不到这一切似的,仍然在与齐琅辩驳。
齐同晏松开了手。
他的双手在颤抖。
“怎么了,六皇子,不是要杀我吗?半途而废可不好。”千非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近在咫尺。
齐同晏的脑子陷入一种无比混乱的状态,就好像无数根神经在互相拉扯、反复缠绕,最终只会越来越难解,最后形成一个死结。
“六弟!”齐琅奔过来,一把扯开千非忌,却在无意间触碰到千非忌身上的匕首,并且使刀刃没入更深。她愣了一瞬,随即令身后的人一拥而上,绑缚千非忌,自己去扶住齐同晏。
“六弟,你……”当齐琅看到那一地不知是谁的鲜血,和齐同晏手心交错纵横的割口时,她对千非忌的恨意更深了。
齐同晏的眼神仍然有些涣散,齐琅抱住他,安慰道:“没事的,六弟,他会下地狱的,会有人制裁他的,你不用出手。”齐琅没有听到千非忌都跟齐同晏说了什么,只知道齐骧的尸体切切实实地、躺在他自己房间的床上——以双眼空洞的状态。
齐同晏只觉得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像是被什么强有力的隔音板给隔住,听不真切。但他又明白,自己是醒着的,是清醒着的。
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把他扔在这吧。”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传入齐同晏的耳朵里。
齐琅有些生气,转过头喝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本公主没请你进来。”
谢濯没理会,径直踏入屋内,越过以饶有趣味的眼神盯着他的千非忌,来到齐同晏面前:“我早就说过了,我讨厌你。”
“喂!”齐琅骂道,恨不得用双手赶紧挥开他。
可这一声独特的“我讨厌你”,却让齐同晏如梦初醒。
齐同晏的眼神开始聚焦,视野中显出正常的图像,双耳也逐渐听得清晰。“谢……濯?”他疑惑。
“我讨厌你,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除你之外的,与你相关的东西。”谢濯说道,“比如空穴来风的传言,比如父母辈的情仇,比如上位者的冷血,比如由你造成的事故和影响。”
“但那些,都和你无关。”
齐同晏开始听不懂了。
“你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吧?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发生了这些事。”
“什么都没做,那不就够了,其他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别太自以为是了,世界可不围着你转。”
谢濯的话语仍然带着一种犀利的语调,齐同晏却讨厌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