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之下》孤月竹

3、归剑入鞘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齐同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身上看出鄙夷这种情绪的。他理所当然道：“挑铁器不去铁匠铺，你还想去哪里？”

　　“你好穷酸。”周伶的语气淡淡的，看起来毫无兴致。

　　“少废话，过去看看哪柄拎得动，用得顺手。”齐同晏现在完全无法把周伶当作一个单纯的小孩，也懒得对他柔声温哄。

　　周伶没什么反应，听着一旁热情迎客的大叔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每柄剑的由来与特点，也不作声，倒是他身后的齐同晏兴味盎然，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嗯？这是什么？”案台上孤零零地放着一把装饰繁华的剑，与周围的样式格格不入，引起了齐同晏的注意。

　　他去的铁匠铺不过是最寻常的那种，普通人出些银子便能买到把不错的剑。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种花样的剑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介绍的大叔转眼看去，解释道：“嗐，昨天一个年轻人放我这的，说是什么托我保管一下。”

　　齐同晏眼觑着那剑，越看越觉得形制眼熟，似乎像是宫里的样式。他问：“那人还说了什么吗？”

　　大叔挠挠脑袋，费力地思索着昨日的情形：“没啊，当时我低着头呢，就听一个声音说什么帮他保管一下，抬头时影都没了，光看见面前这把剑，我又不知道到底是谁丢的，干脆就先收着了。怎么，殿下看上那把剑了？”

　　“我可以看看这剑吗？”齐同晏问。

　　“当然可以噻，殿下尽管看。”他大手一伸，捞过那把剑递给齐同晏。

　　剑鞘不是寻常木，带着若有若无的檀木香，颜色黑紫；顶上金光雕饰，刻纹阵阵，一片腾云驾雾；寒刃出鞘，三分锐利闪光，再向后抽出剑身，细看剑尖处——钝得很，原是把装饰用剑！

　　齐同晏安然地归剑入鞘，说：“我认得这剑，大叔，我帮你还回去吧。”就在刚才，周伶向他示意自己见过这把剑，就在左丞相府里。

　　“行啊！那就麻烦殿下了。”大叔的一门心思还在卖剑上，“殿下您再看看这些，不重的，小兄弟试试呗。”

　　周伶的双眼在各色武器之间逡巡，走在最后的青枫怀里早已抱了好几把剑，齐同晏美名其曰“有备无患”。

　　“还要那个。”周伶突然出声，手指着一处。

　　齐同晏抬头望去，略微有些诧异：“匕首？也可以。”周伶指着的正是一把形制小巧的匕首，对他来说正适合。

　　对于齐同晏的欣然同意，周伶虽面上不显，心底却是有一些惊讶的。惊讶于齐同晏竟然这么放心，让他买这种一看就不是用来干什么好事的利器。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眼正在付账的青枫，显然此刻没人在意他。

　　青枫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齐同晏的剑术不算弱，又有他青枫做保障，何况周伶不过十二岁，他不认为当下的周伶能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齐同晏？那就更无所谓了。且不说如今周伶是要依靠他来获得一个身份，就算他真的遭遇暗害，生死有命，他向来看得开。

　　“你拿他的剑做什么？”铁匠铺外头，周伶发问。

　　“送佛送到西，当然是拿去还给他。”齐同晏说。

　　“大叔，昨儿个是不是有人托你保管一柄剑呀？”一道和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齐同晏后头，“我来取那柄剑。”

　　“哎哟，你说这，”铁匠铺的大叔一拍脑门，“刚刚燕王殿下来过，说是认识剑的主人，要还回去呢。小伙子你……要不你快走两步？殿下应该还没走远。”

　　此时的齐同晏已经停步回转，直直看向那位白衣男子。

　　“多谢大叔。”白衣人抱拳道谢，做的绝非官宦之家的礼数。他侧身寻来几步，抬头间恰好对上驻足的齐同晏的视线，眼中露出些笑意，上前几步招呼道：“殿下？”

　　“嗯，”齐同晏不动声色地将那柄装饰剑交给身后的青枫，“这是你的剑？”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人。

　　白衣男子笑道：“当然不是，在下只是借来把玩一二，现下正要还回去呢。”

　　“还到哪里？”

　　“自然是从哪借、向哪还，有借有还嘛。”

　　“如果是左丞相府的话，本王替你还了便是，恰好本王也有事找他。”齐同晏顿了顿，“不过本王听说，前几日左丞相府中失窃，单单失了一把御赐宝剑，宝剑找不到，却找到了一张借条。”

　　白衣人仍然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的相貌不算出众，却也当得起“相貌堂堂”四个字，更重要的是他自带着一种风流雅致的气质，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而昨日，六扇门不知寻得了什么线索，闯入舞乐坊，扬言要捉拿大盗沈宋瓴。”齐同晏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过最后也没听到捉拿成功的消息，想来是失败了。”

　　被点破身份，沈宋瓴也未见慌乱。他扬眉，笑意未减，眸中晶亮：“殿下要喊人吗？”

　　齐同晏摇摇头：“探探姐想亲自捉到你，本王不掺和这事。”

　　“捕快大人敬业得很，在下每次都是没命地奔跑才能逃脱。”

　　齐同晏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总是抓不到沈宋瓴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家伙轻功飞快。

　　“这剑是御赐的，沈公子下次还是不要往平民家里放这种东西，若是被发现了，他们担不起。”齐同晏的话语虽平和，眼中的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

　　“这我倒是忘了，还是殿下考虑得周全。”沈宋瓴不失风度地弯腰道：“多谢殿下提醒，沈十日后定会多加注意。”

　　“沈十？”

　　“通缉榜常驻第十名，可不就是沈十？”沈宋瓴打趣道，引得齐同晏也不禁展颜一笑。

　　“剑既经我手，就由我还吧，少一些闲言碎语。”齐同晏说。

　　“也好，那么殿下，我们有缘再会，可别跟捕快大人说见过我。”瞬息之间，沈宋瓴足尖一点，人已上了房顶，轻跃着逐渐远去。

　　齐同晏远望着沈宋瓴离去的方向，不由感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宋瓴本人。”

　　很快，他就收回目光，对跟在身后的青枫与周伶说：“走吧，去左丞相府。”

　　同一时刻，左丞相府中，花重锦正听着左丞相不断的抱怨与唠叨，微笑着连连点头，不置一词。

　　“花少卿，你帮老夫去劝劝燕王殿下吧，那小子年幼不懂事，我怕他冲撞到殿下，犯下大错啊！”左丞相一脸沉痛。

　　“还有老夫那御赐的剑啊，这都几天了，怎么六扇门一点动静都没有？昨天还听说他们上街抓人啊！”左丞相满脸懊悔。

　　“周伶是老夫故友之子，老夫实在是想念他啊。每每看到他，都仿佛看到了老夫那英年早逝的友人，怎能不伤心！”左丞相干干地抹抹泪，正喋喋不休时，忽有下人来报燕王殿下登门拜访。

　　他忙向花重锦看去：“花少卿，老夫知道你与殿下交好，求少卿也念在老夫的思友之痛上，帮着劝劝周伶那孩子吧。老夫实在是担心啊……”也不理会花重锦的反应，他转头吩咐下人：“快快请殿下进来。”

　　齐同晏带着青枫和周伶踏入左丞相府时，恰好与花重锦的视线对上。“重锦也在呢？”

　　“殿下。”花重锦施礼，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

　　“嗯，”齐同晏转头向左丞相示意，“多有叨扰了，丞相。”

　　“哪里哪里，殿下光临寒舍，简直令小舍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左丞相的脸上又一次堆满了笑。

　　“本王是来送还丞相的剑的。”齐同晏伸手，青枫将那把装饰用剑递到了他手上，“丞相瞧瞧，这可是你的剑？”

　　左丞相慌忙地抱过剑来，喜道：“正是！正是！殿下怎么会有这把剑？殿下抓到那贼人了？”百姓不知，官圈里的人自然都对丞相府失窃一事有所耳闻。

　　“未曾，本王是在郊外的一棵树枝上看到它的。”齐同晏回。

　　左丞相信了这说辞，乐呵地招呼仆人将剑收好，想着总算是了结了一件事，没把御赐的东西弄丢。

　　心里这块石头落下后，左丞相的视线就落到了后方周伶的身上。他笑呵呵地问道：“殿下，周伶这孩子还听话吗？”

　　“嗯，很乖。”

　　乖……？左丞相的嘴角抽了抽，他绝对不认同这句话。

　　他盘算着，燕王这样铁定是要维护周伶了，周伶也不可能自愿回来，甚至估计已经向燕王求得庇护了，他干脆坦言道：“殿下，实不相瞒，周伶的卖身契还在下官的手里，即使他人在燕王府，到底还是下官的人。”什么府上仆人的孩子，什么故友之子，全是瞎编乱造。眼见周伶不配合，左丞相知道造再多身份、编再多借口也没用，指不定这小子已经把他做的事捅给了燕王。

　　“哦，那你把卖身契拿来吧。”齐同晏也很干脆，旁边一直不插话的花重锦忍不住泄了点笑声。

　　左丞相一头黑线，强颜欢笑道：“殿下，这小子是下官通过正当途径买来的，殿下这样……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齐同晏挑眉，“多少钱，本王买来就是了。”

　　“殿下这般夺人所好，于名声不利啊……”左丞相暗示，可惜齐同晏根本不在乎这些。

　　“想威胁本王？丞相恐怕是忘了，对本王来说，这些根本无所谓。”齐同晏周身的气势突然变化，散发出一点上位胁迫者的威压，“倒是丞相大人，人言可畏，丞相身居高位，应该还不想退位让贤吧？”

　　“你……”左丞相不自在地握紧了被宽袍大袖遮掩住的手，“不敢，是下官逾越了。”

　　无知百姓只道燕王亲民随和，可如邻里一般交流，只有官圈内和他接触过的人才知道，若是偶尔惹到了他，也能体会到他带给人的阴暗潮湿感。

　　“下官这就让人将卖身契拿来。”惹不起，疯子。左丞相愤愤腹诽，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周伶，终于是不情不愿地让人拿出卖身契，交给齐同晏。而那薄薄的纸张当场就被齐同晏撕成几半，掉落在烛火上燃烧殆尽，看得左丞相哑口无言。

　　“行了。剑已还，契已死，应该没什么事了吧。”齐同晏这话是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丞相大人喊我来的两件事既已解决，那么花某也告辞了。”花重锦趁机别过左丞相，与齐同晏一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