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之下》孤月竹

24、双重寻访

　　一旬后，卑月使臣大举入京，大皇子齐珺以仪仗相迎，一时上京热闹无比。

　　“听说来的人是卑月三王子，就是前头威风凛凛的那个吧？”“后面的那个会不会是卑月圣女？我听说这次她也来了。”“听说卑月圣女可美了，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卑月的服饰和我们也太不一样了，你看前面那个人……”

　　齐同晏站在路旁，远远看着那长长的使臣队伍。最前方的人高坐在长鼻象上，身上戴着无数个手镯脚镯，眉眼疏狂，傲气横生，正极自在地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他的身后跟着行进整齐的随从，紧接着随从之后的，是一辆莲花形状的花车，雕饰繁复，花色通红，莲心处立着一位红衣少女，轻薄的纱盖住她的面，使人不得一睹真容。

　　齐同晏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队伍从他的面前经过，转身正要离去时，不经意间，红衣少女恰在此时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尽管只有一刹那，但齐同晏还是看清楚了她那被风吹开一角的面纱下苍白无血的脸色，在日光下似乎隐隐可见青筋血管。

　　他没在街边待太久，转身进了皇宫。大殿上已经坐满了人，个个神情不一，齐同晏一一回应过向他打招呼的人，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再抬头时，有两道视线明晃晃地对着他。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瞥去，看到了先前骑在长鼻象上的男人，与伫立在花车上的红衣少女。他抿过一口酒，佯装不知，与身边的人攀谈起来。

　　开宴之后，话题在觥筹交错间流转，贺兰台突然提道：“来时本王子听说，昭国六皇子，亲和爱民，骑射俱佳，不知本王子能否有幸窥得一二？”

　　突然被点名的齐同晏手指一紧，他缓缓放下杯盏，起身对贺兰台行了个平辈礼，说：“听闻卑月人以骑射为尊，我不过是略略涉及，怕是要在三王子面前出丑。”

　　“两国邦交嘛，友谊为上，六皇子何必担忧这种事？本王子也不过是想和你切磋交流一番。”

　　高台上的秦昭帝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态，齐同晏的心沉了一下。他说：“既然三王子有这个兴致，那我自然是奉陪到底。不知三王子有什么想法？”

　　贺兰台一手支着下巴，笑得不羁，说：“六皇子不介意的话，就定在后日如何？”

　　“可以。”齐同晏应下。

　　之后这一场欢迎卑月使臣的宫宴，直到宴散都再无插曲。

　　出宫时，贺兰台赶上正要回府的齐同晏，说：“唐突了些，不过小王想看看燕王府是什么样子的，介意不？”

　　齐同晏侧头看了他一眼，说：“王府而已，三王子何不去拜访一下我大皇兄？”

　　“王府是王府，但本王子还听说，昭国燕王，貌若女郎，所以实在是很好奇，燕王的府邸是不是和常人的不太一样。”贺兰台像是丝毫不觉得冒犯，甚至流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齐同晏连眼睫也没颤一下，说：“既是如此，那便请吧。”

　　贺兰台跟着齐同晏进入燕王府，一眼看到的是橱柜上精良的器物，与大厅内精致整洁的陈设。他叹道：“看来六皇子的品味甚高，连陈设之物都是大有来头。”

　　“承蒙三王子看得上，若是三王子想要，我也可以割爱相赠。”齐同晏抚过柜上的器物，说：“三王子说，想看看燕王府是什么样子的，难道是要我带您参观一下我的府邸各处吗？”

　　贺兰台接话道：“那就有劳了，另外我也想学习一下，你们昭国的王府都是怎么安排下人的活计的。”

　　齐同晏笑笑，说：“原来如此。既是这样，请跟我来吧。”他没对贺兰台的说辞提出什么质疑，开始认真地给贺兰台讲解府内的分工运作机制，以及各处房屋的作用与功能。

　　就在这一场介绍快要结束之际，二人正好经过后院的竹林，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一旁奋力地挥剑。贺兰台指指那人，出声询问齐同晏：“哎，那个人又是做什么的啊？刚刚好像没看到他？”

　　齐同晏看着远处的周伶，话拐了个弯儿：“是……我从侍卫署带回来的一个小孩儿，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吃饭长身体，所以我没太管他。”

　　“侍卫署带回来的？那他算是你的侍卫？”

　　“是。”

　　贺兰台打量着那个身影，问：“看起来年纪小小的，他几岁了？”

　　“……十二岁。”有一瞬间，齐同晏感到一种不适。但那不适很快消退，他怀疑是否只是错觉。

　　贺兰台点点头，说：“既然是你的侍卫，后日那天，也带他来吧，他也该有点本事是不？”

　　“他……”

　　齐同晏一句话刚刚开口，贺兰台打断道：“你看他那么努力地练剑，估计也是很想有点实战经验的，恰好后日是个不错的机会，我们都可以在旁指点一二。”

　　“……好。”

　　送走贺兰台后，没过多久，再次有人敲响了燕王府的大门。等到齐同晏在正厅里看到那位坐着的人，心里不由得一愣。他有些犹豫地开口，问：“你……是卑月圣女吧？”

　　面前的人，不正是莲花车上的那名红衣少女？她依然戴着轻透的面纱，身后跟着两名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少女，一位穿着鹅黄色的衣裙，一位穿着袄绿色的衣裙，是少女最鲜活明亮的颜色。

　　“我……”周止心刚吐出一个字，她身后那名鹅黄色的少女冷冰冰地开口道：“圣女大人，请勿多言。”袄绿色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神情肃穆，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周止心沉默了一瞬，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知道。”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是最细微的春风，轻轻拂过他人的脸颊，只带起发丝微微地晃动。

　　齐同晏先打破了这有些奇异的氛围，道：“不知卑月圣女，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止心吞吞吐吐，似是有难言之隐，齐同晏也不催，只等她慢慢组织好语言再告诉他，哪知最终等来的只是一句“抱歉”与“没事”。他看向周止心，那双眼分明在诉说着挣扎与无奈，这让齐同晏觉得奇特。

　　他看看周止心身后两名神情庄严的少女，隐隐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难得来一趟，几位要不要留下来尝尝我府上的菜式？”齐同晏装作无事发生，故作轻松道。

　　袄绿色的少女看着窗外太阳照射下的影子，突兀开口道：“圣女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好。”周止心站起身，对齐同晏说：“抱歉，多谢。”

　　整场对话下来，齐同晏没觉得双方进行了什么有效对话，卑月圣女的欲言又止更是让人云里雾里。但至少，他看懂了所谓的“卑月圣女”的处境。

　　今晚的云层很厚，月光只能朦胧地在其中些微显现。漫漫长街下，灯火幽微，只够人看得清身前两三尺的距离。

　　千非忌站在院中，抬头看着被云层掩盖的月，说：“我留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吧？”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显现，嗓音低哑地问道：“我不信你会平白无故地帮我，条件是什么？”

　　千非忌轻笑一声，喃喃道：“条件……？我说不好，我只是看不得他过得太好。”

　　贺兰台皱眉，问：“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千非忌又笑了：“不是他，是他。”他的眼神落到贺兰台的身上，说：“但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事实是，我不会阻止你，并且帮了你。”

　　黑暗中贺兰台冷哼一声，说：“希望你的消息可靠。”

　　一日后，皇家后山。

　　初夏的日光还不算刺眼，宫外猎场上重臣云集，交流声此起彼伏。贺兰台骑着高马，越过其他人，来到齐同晏的面前，说：“光是这么比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齐同晏测试着手中的弓弦，不卑不亢道：“三王子想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我想要你府上的一个人。”

　　贺兰台的话过于直接，齐同晏的眼皮动了动，望向他的眼中多了一丝不满，说：“抱歉，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都是下人而已，你和他们感情很深吗？没准我还能给他们更好的待遇。”

　　齐同晏看着贺兰台，想从他的眼中辨认出恶意与歹毒，却只看到了坦率而自信的眼眸——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他轻轻叹口气，说：“我不会把别人赌在自己身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问：“三王子有想要的人？”

　　“有啊，不过既然六皇子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还是换个赌注吧。”贺兰台略一思索，说：“如果我赢了，让我在你府上住一段时日，如何？”

　　“输了呢？”

　　“输了？”贺兰台笑道：“六皇子想要如何？”

　　“我没什么想要的，但既然三王子问我了，那就……我想单独跟你们的圣女聊一次天。”

　　贺兰台的眼中倏忽闪过敌意，很快被他掩藏起来，笑道：“六皇子也觉得，我们卑月的圣女美若天仙？”

　　“嗯，所以想拥有一个和她单独见面的机会。”齐同晏顺势道。

　　“行啊，可以，那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