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出发吧》六百块

1、第 1 章

　　二十一点二十三分，对这个城市的上班族而言这还是个可以继续待在公司的时间。
　　安余头顶凌乱的短发，即使穿着睡衣，整天待在家中，电脑中未完成的画稿仍让她感受到时间在飞速流逝。

　　听到隔壁房门关闭的声音，她匆忙用纸巾压制鼻血，从连接两间老破小的门洞冲出。疲惫地甩飞高跟鞋的好闺蜜听见动静，瞬间气冲冲地倾诉自己的遭遇。

　　“我跟你讲，我下午刚和客户聊完，又测量又选材，结果被那个我最讨厌的同事撬走了！”王朵愤恨地穿上拖鞋，却见两个鼻孔塞着纸团，诧异道，“又流鼻血，那个医生行不行啊？”

　　“抵抗力差没办法，得慢慢调。然后呢，然后这么样？”

　　“呵，然后我下班后顺道买了一打啤酒。”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两人都是舍友，甚至到后来有能力买房，她们也选择将房子买到一起。但想象中休闲的养老生活还没来到，高强度的工作和紧凑的城市生活倒先将人打垮。

　　在完成每周更新的同时安余需要一颗能完美消化负面评论的心脏，每天不停奔波的王朵需要在保持光鲜亮丽的外表的同时拥有一双耐磨的平底鞋。
　　干涩的眼睛、酸疼的手腕、咯吱作响的腰椎和颈椎，还没老到需要用老年卡的两人在精神上赶超大爷大妈。

　　喝得迷迷糊糊的王设计师仰天长啸，“我想退休，老天爷，求求你让我明天就能退休吧！我当初要跟你干，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晚回家了。”

　　以水代酒的安画手表示，她会收获一群气人的黑粉。然而某人完全听不进去，怼天怼地怼自己，直到睡前还在期待明天不用上班。

　　于是不想上班的王朵真的不用去公司了。

　　安余拿着不属于她的闹钟，看着时针直至数字七，整个人瞬间清醒。

　　这长头发，这岌岌可危的发际线，这肚子上的肉···她捏住王朵肉肉的小肚子，露出比世界末日来时还要惊恐的眼神。
　　她得把王朵叫起来。

　　仿佛小偷进门，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头柜旁，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塞进包内。接下来就到了唤醒阶段，但自己什么状况自己能不知道吗，犹豫再三后也是用手拍自己身体的脸。

　　安余深吸一口气，学鹦鹉闹钟说话，“迟到啦，迟到啦，你今天要迟到啦。没打卡，没打卡，你的全勤归我啦。快看啊。”

　　“几点了，我去。快，换衣服，怎么浑身这么疼，平板。今天全天室内，有个会，和你，和我没多大关系，你能混过去。好了，走吧，你不会开车，我，我给你叫车。公司楼下有便利店，早餐在那买。”

　　关上的门再次打开。

　　“你我都懂，成品文件1，草稿文件2，今天更新番外。这月全勤就靠你了，给我顶住。”

　　“······”

　　早上八点，刚刚好，穿着睡衣的“安余”关上“王朵”家的门。

　　安余点开截图，以最快速度下楼，关车门。轻盈的身体使她无比舒坦，即使出来时被石头绊了一下也能原地来个弹跳。
　　司机头回见到上班能这么开心的，随便说了几句就换来一个聊天搭子。但一条消息快速打破这美好氛围，她不得不催促司机快点，然后以失去早餐的代价成功打卡。

　　恰好八点半，公司全员到齐，而此时离会议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安余坐在王朵的办公室里，将旁边的饮料推远，刚启动电脑就收到群消息。

　　为避免意外，两人用的都是自己的手机，所以王朵特意用平板登录交流软件，这样她回复的时候对方也能看见。
　　正因如此，远在两处的人都收到关于领导的消息。似乎是个重要的客户，上面安排工作经验丰富的她来负责。

　　结果安余刚为不用去开会高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单子逼得手忙脚乱。

　　虽然她为了学分上过和室内设计有关的课程，但是公选课的内容谁记得啊，又不是要考试。

　　眼瞅助理通知完出去，安余赶紧给王朵打电话。
　　“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低哑，好像身体不太舒服，“转身，拿起饮料，喝一口。”
　　“医院和火葬场我还分得清楚。”
　　“小口一点又不会死。”

　　听着外面的动静，办公桌上的功能性饮料少了一瓶。在对面给助理发送消息后，对咖啡因过敏的原身手握材料，应声倒地。

　　这时是八点四十五分，尖锐的爆鸣声引来外面同事的注意。
　　众人发现起红疹的组长，连忙拨打急救电话。慌乱之中，尚有意识的安余模糊间看见冬天的热水倒在手背，感觉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保温杯砸下来的同时敲到脑袋，然后上方又传来刺耳的尖叫。

　　当她醒来时，桌上还是那个熟悉的保温杯，旁边还有自己和领导说话的声音，似乎在说休假的事情。

　　等领导走后她再次睁眼，举起被包得严实的右手，“赔钱。”

　　“我受伤又不是你受伤，赔什么钱。”王朵戴着口罩，“你这身体也太差了，漫画完结就休息吧，正好趁休假解决我俩的事儿。我也没乱许愿啊，怎么就灵魂互换了？”

　　“你昨天还求老天爷让你提前退休。王躲躲，医生，医生！”

　　顾不得手上的点滴，安余按响呼叫器又出去找护士。从手背流出的血染红医用胶带，令她好像看见了换不回来的后果。

　　昏迷的人被推进抢救室，她站在外面，耳边嗡鸣，快要听不见医生在说什么。

　　“嗯······她承受能力不好，别让她知道·。”

　　“还是要通知患者亲属。”

　　“她没有家属。”

　　安余这辈子参加过两次葬礼，一次送走自己的妈妈，一次送走自己的爸爸。两个沉沉的骨灰盒装着两个重重的人，两块矮矮的墓碑成为最后的家。
　　在那之后她用抚恤金和遗产完成学业，用拆迁款和房租陪王朵还完贷款。这里变成了她的家，成了有温度的地方。
　　听起来最后貌似蛮幸运的，但她只觉得倒霉。

　　看着那笔花出去的巨款换来的满袋子药，忽然想起那个夏天，那个偷偷逃走的夏天。

　　她跟现在一样坐在医院里，病人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想去的地方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以王朵绝对不会怀疑的理由订下机票。

　　很高的山，很多的树，她汗流浃背地抵达山顶，希望老天爷看在自己这么想活着的份上给她复活卡。可等拿到许愿牌的时候她迟疑了，因为这里的愿望太多。
　　她有些贪心又有些迷信，当听本地人说愿望偷偷藏起来更灵，那片树林深处，她把许愿牌挂在其中一棵树上。

　　我的愿望不是这样的。
　　安余趴在床边，无助地看药水顺输液管流入自己的身体，手机显示的时间不断变化。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病床上的人总算醒来。

　　安余罕见地安静，“其实医生叫我休息，但我为了赶进度一直在通宵，所以才会这么严重。”

　　“就说哪这么多药。干什么作贼心虚的表情，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就是互换，这件事可能和我的愿望有关，但不巧许愿的地方有点远，现在还是旅游旺季。”

　　要说多远，不用搜索王朵都知道这个最近特别热门的旅游地点。安余许愿的地方不在热门游客热门景点推荐上，但这和机票好不好抢没关系。

　　从来都把事情安排好再出发的王女士双眼颤动，控制不住提到音量，“你是要我们这俩除了‘孕’其他全占的人去和别人抢十几张机票？”

　　“我可以自己去。”
　　安余两处自己抢到的两张机票。
　　“不行，你个上大学把自己困在图书馆的人，我不放心。”

　　行吧。她没指望王朵能老实待在家里，况且把她待在身边才更容易掩藏住秘密。

　　此时离飞机起飞还有十五个小时，两个病患搀扶着回家，收拾还没有想好装什么的行李。不过现实中留给她们的空间并不多，暖和的鞋子和厚实的羽绒服能占去大半空间，剩下的勉强塞下一些日常用品。

　　此外王朵没想到安余还订了离机场最近的酒店。
　　也许是过于担心，也许是承认自己不年轻了，往常说走就走，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竟然比自己想得好多。还是说拥有自己的脑子后，这个人正常了？
　　越想越不对劲，直到坐上飞机，她依然没适应。

　　王朵瞧人紧张的样子，狐疑地问：“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嗯，”安余心虚地把手伸进包里，忐忑地拿出不该出现的东西，“我不小心弄坏了你的行李箱。”

　　“这是我担同款，你个憨憨。”

　　至今王朵都觉得安小余同志无比神奇，无论质量多好的东西到她手里都完整不过三秒。犹记她高中开学第一天，这家伙竟能让她堪称乌龟壳的保温杯杯壁与杯底分离。
　　这记忆犹新的意外事件换来的不仅是王朵震惊的表情，还有她俩的孽缘。

　　“赔我。”
　　“赔，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