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金罐》荔仔

30、弃养（捉虫）

　　会在剧院里碰到陆寻光，其实是齐佳雨意料之内的事情。

　　但是这种预感被印证的同时，她还是觉得意外。

　　毕竟这个城市实在太大了，如果没有缘分，人海茫茫，能够重逢的几率无异于海底捞针。

　　所谓的意料之内，指的不过是佳雨在订票的时候，心里升起来的一点点期待和侥幸心理。

　　假期结束以后，她就彻底脱离齐芸的手心，能够飞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了。无论贫苦艰难，起码她有选择的权利。而佳雨的选择是，最好永远都不要回到这里。

　　那也就意味着，她和陆寻光几乎没有“偶遇”的机会了。

　　刻意的再见，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难堪和尴尬。

　　所以坐在后排，看着最佳视野区那颗熟悉的脑袋良久，齐佳雨的心都还在织毛线。针脚一头写着去和他打个招呼，另一头写着算了。反反复复地穿梭，编织出一团乱麻似的思绪。

　　神游之际，她发现他的头发染回了黑色。

　　脑子里蓦地会想起两个场景。

　　一个是她摸着他的发梢说感觉他黑发会很乖，另一个是他爸爸在他临行前嘱咐他在开学前把头发染回来。

　　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去做这件事。但怎么想都好，第一个场景所带来的可能性都小于第二个场景。

　　这样一想，齐佳雨就开始泄气。

　　明明自己是个厚脸皮的人，但是面对陆寻光，她偶尔还是会有失控的时候。

　　还没想好，就散场了。

　　场内的光线忽然在头顶亮起，佳雨吓了一跳。眼看着前面的人就要回头往后走，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藏起来，还是坦然地站起来，和他说一声嗨。

　　以陆寻光的性格，被她这样戏耍了，肯定会恢复成以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佳雨以前最喜欢看他冷脸，因为觉得可爱且有挑战性。可现在她害怕他的冷漠，因为她已经尝过甜头了，所以再没办法忍受。

　　见他和四周的几位熟人打完招呼离席，齐佳雨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替她做出决定。

　　她把头上戴的小礼帽压低了一点，于是用于美感设计的巨大帽檐在此刻变成了她的隐身衣。

　　耳边不断传来脚步声，密密麻麻。

　　等了大约两分钟，佳雨可以确定这是一百二十秒已经足够陆寻光走过她了，才松开压住帽子的指尖，轻轻松了口气。

　　结果下一秒，恢复明亮的视线又被笼罩。

　　齐佳雨从他的袖扣看到他的胸针，心想完了。

　　专门来逮她的。

　　*

　　陆寻光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他对自己的隐私呈相对保密的状态，那么同样的，他也会尊重他人的习惯。

　　齐佳雨既然没有回，就代表她不想说。

　　尽管陆寻光很想继续问下去，但他也会好好地摁抐住自己的心情。

　　算了算时间，暑假的确是过去许多。

　　他们在高考后才认识，大学自然是各分东西。

　　但是现在的社媒这么发达，陆寻光不觉得距离会对两个人之间的联系造成什么影响。

　　像程一凛，一个到假期就会满世界疯跑的旅游达人，也是在高考完快一个月了才在他的视线里出现一次。平时接触不到的时候，他们会发发信息。不过陆寻光很少回就是了。

　　或许也是他的问题。

　　陆寻光已经习惯了这种相较于同龄人来说，显得与世隔绝的生活——所以面对一个陌生的、仅仅认识了两个月的异性朋友，他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能接受他的相处模式。

　　在两天都没见到齐佳雨以后，陆寻光开始反思了。

　　他在反思里明白一个事实：他不是习惯了这样的方式，他只是对齐佳雨有信心。

　　他相信齐佳雨不会丢掉他。

　　而且齐佳雨毕竟就住在隔壁，彼此家人又有联系，陆寻光心想，这个“走了”的距离不会太远的。

　　即便很远，但他成年了，可以请求父亲送他一架私人飞机。

　　以后天涯海角，只要安排妥当，他都可以瞒着家人去。

　　程一凛笑他的初恋只持续了十几天，就要开始漫长的异地恋。在盯着陆寻光的脸色看了十几秒以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原来是还没有恋。”

　　好友爆笑锐评：“更惨了。”

　　陆寻光拉着脸不说话。

　　程一凛也不想触他的霉头，躺在他旁边玩游戏。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陆寻光突然开口问他。

　　也不像问，因为声音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在一起了呢？”

　　程一凛的脑子已经完全沉浸在操作里了，但他有问必答，下意识道：“她还没追到你？”

　　陆寻光闻言直接坐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追我了？”

　　程一凛看了他一眼，“一直。”

　　陆寻光愣住了，程一凛空出一只手摇他，摇了半天他才摆脱石化。

　　“……是我太迟钝了？”

　　呵呵。程一凛心想，是齐佳雨道行太高了。

　　你这种小白兔，也就她勾勾手指头的事。

　　见他不说话，陆寻光直接扯住了他的领子，程一凛诶诶诶了半天，身体被抓走了，手还不停。半晌，陆寻光才组织好语言。

　　“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我觉得有什么用？我说你信吗？你干嘛不亲自去问她。”

　　“她不见了。”

　　“什么？”程一凛坐直，“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

　　他和齐佳雨也没有熟到那种程度，程一凛只能凭借自己的猜测回答。

　　“可能是对你失望了。”

　　陆寻光好像突然被扎了一刀，他反问：“你姐也是这样对你的吗？”

　　程一凛：“我走了。”

　　“等一下。”

　　他头也不回，还比中指，“你活该。”

　　唯一一个能派得上用场的人走了，陆寻光不知道该和谁讨论这件事情。

　　徐静理？不合适。她毕竟和齐佳雨只有几面之缘。

　　于是陆寻光陷入了回忆和自我思考里。

　　从初见到前天，和她相处的点滴像不会褪色的照片一样在脑海里滚动播放。可每每找到一点点让陆寻光觉得有迹可循的地方，程一凛的话就会重新在耳边响起。

　　失眠到早上，徐柔欢天喜地地到家。

　　陆寻光第一时间抓住妈妈，找尽了理由让她去隔壁做客。

　　徐柔莫名其妙，不过本来齐芸度完蜜月回来，徐柔也是要和她小聚的。

　　但是让陆寻光准备出门的时候，这孩子又摆出一副他不愿露面的模样。

　　她更奇怪了，但是也没勉强。这一走就呆到晚上才回来，陆寻光在院子里喂鱼的时候，还能看到对面的客厅里透出的暖色光芒。

　　人影晃动，模糊的身躯中，并没有齐佳雨。

　　他多希望是自己近视了。

　　徐柔没有带任何好消息回来，她的表情甚至有些凝重的惋惜。

　　也是那天晚上，陆寻光终于明白齐佳雨口中的“我走了”是什么意思。

　　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只笼中雀成功冲出过金丝笼，要么是习惯了豢养，要么是被成功驯化。包括他自己在内。

　　所以她的决然和勇敢，是那么鲜明和耀眼。

　　陆寻光想起当初在她家的餐桌上，那个小小的可露丽，以及她闪烁的眼神。

　　他一直知道，她在利用自己回绝家里提出的一些她不愿意做的要求。也知道，她在用自己对她的亲近来满足家人对她的期待。

　　她所有的晦暗和谎言，所有自以为不为人知的小聪明，所有面向他人时虚伪的明媚，所有藏在眼底的阴暗，陆寻光一直都知道。

　　而他从未戳穿，只是因为想向她表达——我都可以接受。

　　可她却就这样松手了。

　　将他像宠物一样强行抱入自己的生活以后，来去自如地穿梭。

　　最后在他的迷恋里，抽身而去。

　　弃养。

　　陆寻光只能想到这个词语。

　　好狠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