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金罐》荔仔

27、被苹果选中

　　陆寻光说服自己，是因为她掐的有点用力了，自己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想让她松手的，绝对不是因为他想要握她的手。

　　他有些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愿意告诉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齐佳雨突然提起这件事，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今晚有些奇怪，但是陆寻光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从一开始，他就在接受她的奇怪。

　　“我愿意。”佳雨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他笑了一下，为她的精打细算。

　　“可以。”他并不犹豫，“我答应你。”

　　“真的？”

　　“嗯。”

　　“什么都可以。”

　　“嗯。”

　　齐佳雨知道，他的纵容是因为他有慷慨的资本。

　　最开始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涌上来过阴暗的嫉妒。她讨厌一个人明明拥有阳光，却毫不珍惜地坐在遮阳伞下。

　　可是她却在今天明白了，这个人很脆弱，会被阳光灼伤，所以才不得已躲藏。

　　愧疚也好，同病相怜也好，佳雨都觉得不一样了。

　　心跳和心情都不一样了。

　　她盯着陆寻光的唇瓣，非常平静地问了一句。

　　“回去以后，我能不能再为你画一幅画？”

　　那天晚上从阁楼里诞生的作品，她因为种种疏忽而搁置，后来又因为许多原因而遗忘，其实心里某个角落里也曾传来否定的声音，告诉她，是你犹豫。

　　佳雨不知道，那时候她笔下的陆寻光，和她所看到的陆寻光，究竟是否一样。

　　她不知道，眼前人脱除衣衫的样子，是否就是他最赤裸的模样。

　　陆寻光有些意外她的请求，想起前几次她无心提起的样子，发现原来齐佳雨是真的很在乎这个邀请，而非故意捉弄。

　　于是他郑重地点下头，说好。

　　齐佳雨得到了答案，眯着眼又看了他一会儿，竟然倒头就要睡去。

　　陆寻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后脑勺，有些无奈地叫了她一声。

　　半晌都没有回应，他终于肯定，自己被骗了。

　　不知道第几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跟没事人一样的样子令陆寻光几次想要开口，都噎了回去。

　　他不知道齐佳雨是喝了酒就断片，还是故意这样做。

　　但是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也有很多类似的经历，所以表现得一点都不急躁。

　　起码在她面前，得是这样。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京都，程一凛一出机场就和他们分道扬镳。陆家的司机来接，熟练地将两人的行李装入后备箱，当车子驶出道路，步入正轨以后，佳雨终于打开了这段时间都没有开机过的手机。

　　和猜想中的轰炸不同，齐芸并没有给她打很多电话，发很多短信。

　　倒是容褚和盛陆川，疯狂地在群里和个人对话框刷屏。齐佳雨简略看了一遍，发了个1在群里，以示自己复活。

　　很快得到回应，她却没再看了，因为陆寻光睡着了。

　　他应该是在飞机上没睡好，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上车支着脑袋没几秒就昏睡过去了。经过减速带，短暂轻微的晃动没有将他吵醒，却将他的脑袋放到了佳雨的肩膀上。

　　她垂着眼，看着他头顶新长出来的黑发，没忍住伸手摸了摸。

　　中途路过京都歌剧院，恢宏的建筑即便快速从视线中掠过，也仍令人难以忽略。齐佳雨盯着那扇富丽堂皇的精致大门，就一秒，却在她的视线里停留了很久。

　　耳边响起程一凛说的，陆寻光演出的样子。

　　高中时期代表学校的合唱团前往表演的路上，和在万人之下的台上尽兴表演的时候，齐佳雨很难想象，他都在想些什么。

　　像明知前方是断崖，也仍肆意狂奔。

　　齐佳雨一直都觉得自己和陆寻光是不一样的人。

　　可她攒了很久的勇气才决定去做的事情，他已经完成了。

　　齐佳雨有些心软，看着他垂下的长睫，将脸颊放到他的头顶上。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头靠着头，睡着了。

　　*

　　在门口分别，陆寻光贴心地替她拎下行李。

　　司机就能做的事情，他抢先了一步。害怕齐佳雨觉得他过分主动，他还欲盖弥彰的说了句，“好重。”

　　齐佳雨果然弯唇，陆寻光静静地等待她的调侃，像等待一种愿望的实现。

　　可她的声音在轻轻重复过他的名字以后，就戛然而止。

　　只因院子里传来了另一道女声，在呼唤她。

　　连拖鞋都是高跟的款式，女人挽着丝绸般的披肩，双手环胸，优雅地门口走出来。

　　那双染着裸色指甲油的纤手，柔若无骨地落在了齐佳雨的肩膀上。

　　“回来了。”

　　陆寻光知道，她这段时间都没有用过手机，连拍照都是相机代劳。

　　但是齐佳雨看起来对齐芸的出现并不意外，他开始猜测她们之间有些僵硬的气氛是为何，但还没得出答案，就已经成为座上宾。

　　“你母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我知道你一向是不太爱和同龄人打交道的，佳雨搬过来的时候，我还害怕过你们有矛盾。没想到才过去多久，你们关系就变得这样好。”

　　可以一起旅行，可以送她的侄女回家。

　　不同于陆家随处可在的佣人，齐芸擅长也乐于亲手为客人沏茶，无论长幼。

　　看着杯子里冒起来的来自滚烫茶汤的热气，陆寻光的目光无声地掠过齐佳雨，对齐芸的话语只礼貌地回复了一句：“您言重了。”

　　不知道是为了掩饰被冷淡回应的尴尬，还是她真的对此感到欢欣，齐芸竟捂着嘴笑起来。

　　齐佳雨坐在她的旁边，在陆寻光的对立面。

　　她看着茶桌上还挂着水痕的茶杯，以及不用几个回合就能旋开的茶盒，心里已经知晓，姨丈大概是在楼上。

　　果然，不出几分钟，齐芸都还没来得及和陆寻光好好说上几句话，上面就传来一些动静。

　　多是男人们的谈笑，说到激动时，声音会掉到楼下。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前两天刚回来，这几天来拜访的客人比较多。”

　　陆寻光说：“没关系的。”

　　“抱歉今天不能留你吃晚饭了。”齐芸捏了捏佳雨的手臂，“你送送寻光。”

　　佳雨说好。

　　在陆寻光的想象里，今天和她一起回来，能够在她家吃顿晚饭，喝一杯茶。

　　如果幸运，他家阿姨会试探性地端上一个新出炉的可露丽，是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味道。在断断续续的聊天和几次被她捉弄的羞赧以后，他会带着一颗胀胀的心脏和激烈的心跳回到家。

　　在月光下，晚风里，他们会再次商讨画画的时间，地点。

　　齐佳雨会弯着眼睛对她他说晚安。幸运一点，她还会说明天见。

　　而他会生硬地和她说再见，在她走回院子里的时候在心里祝她睡个好觉。

　　现在，月光依旧是月光，晚风依旧吹过他们的头发和手臂，可是佳雨没有笑，眼睛也没有弯起来。

　　陆寻光尝到了失落的味道。

　　在触及她的垂下的双眼以后，这种苦涩的心情又马上转变成难过。

　　他有些委屈地问：“为什么没和我说再见。”

　　她说：“因为我不开心。”

　　像躺在苹果树下被苹果砸中。

　　陆寻光一边感觉到钝钝的疼痛，一边为自己被苹果选中而激动不已。他控制了很久，才压下去牵齐佳雨的手的欲望，用几不可察的声音道。

　　“为什么不开心。”

　　她说不告诉你。

　　他便只能捧着苹果，不知所措。

　　佳雨脑子里一团乱麻，即便心里早早做好了准备，却仍为将到的海啸而感到无措。她已经没有心情顾及陆寻光的想法，也不知道他会这么苦恼和担忧，丢下一句拜拜就径直跑回家了。

　　那人始终站在“树下”。

　　许久不见姨丈，齐佳雨感到很生疏。

　　但其实即便天天见面，佳雨对这位曾经身居高位的儒雅男人也产生不了一点亲近的感觉。

　　幼年丧失双亲的经历让佳雨的安全感非常浅薄，即便是面对拥有血缘牵绊的齐芸，她也始终小心度日，生怕踩到不该进入的禁区，又遑论一位与自己非亲非故的男人。

　　连齐芸都会对她有所图，佳雨不敢想象，姨丈给予她的馈赠，在漂亮的礼物盒和正当的名义后面，又标着怎样的价格。

　　她知道，他们这样的人走到今天，已经不缺任何物质基础和情感需求。

　　但是或多或少，她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几乎是如履薄冰地吃完了这顿晚饭。因为有客人来做客，所以席间齐佳雨只需要笑，暂时不需要回答任何关于她自己的问题。

　　齐芸有就她的身份作出简短的介绍，那些先生和夫人都是略微颔首，就收回目光。

　　明显的不感兴趣反倒令佳雨感到宽心。

　　濒临深夜，家里的声音和人员终于消失散去。齐芸扶着姨丈进卧室，嘴上是温柔的嗔怪，怪他明知自己胃不好还要喝那么多酒，怪他晚餐没用多少。

　　佳雨静静地听着，直到那扇门关上。

　　齐芸握着门把手，目光缓慢地转移到佳雨低垂的脑袋上。

　　她挽紧了身上的披肩，高跟拖鞋踩在地毯上，没有任何声音。

　　齐佳雨沉默地跟着她进了书房。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抬起了头，非常果断且坚定。

　　似是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那双对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兴致寥寥的眼睛，此刻盛着倔强的光芒，笔直地迎上齐芸的审视。

　　一切都发生在一秒之中。

　　下一瞬，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佳雨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