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烟花绽放时》管落

1、第 1 章

　　【剧情接《爱在烟花熄灭后》，转世后设定，无神论少男阿尔敏×未转世、有执念的幽灵少女阿尼。】

　　01

　　大学里有一个通灵社，社里唯一的社员是一个无神论者。

　　“你不觉得荒唐吗？”社长三笠·阿克曼问。

　　“什么荒唐？”唯一的社员阿尔敏·阿诺德反问。

　　“你加入通灵社但还坚持无神论立场的这件事。”三笠回。

　　“我想，你这个问题问得应该不太合适吧？”阿尔敏有些无奈地说。

　　“为什么？”三笠不解。

　　“因为是你强拉我加入这个社团的啊。”阿尔敏说，“再说了，你作为一个经历过现代科学教育洗礼的大学生，居然会是一个纯粹的有神论者，这事也很荒唐。”

　　“要对未知保持敬畏之心。否则会受到惩罚。”三笠严肃地说。

　　“哦，”阿尔敏满不在乎，“有什么惩罚，就让你的神明大人放马过来吧。”

　　“可悲的人。”三笠道。

　　“迷信的人。”阿尔敏回。

　　02

　　无神论者加入通灵社并非毫无益处。

　　虽然社长大人总是神神叨叨的，但是阿尔敏不得不承认，她很有一套切实可用的方法论。在这个资源并不充裕的大学校园里，她，通灵社唯一社长，居然给他们社团申请到了专门的活动室。

　　要知道，很多社团组织活动只能临时申请空教室。能为社员申请到专用活动室的人，那是真的了不起。

　　学校自习室、图书馆的空位置很难排到，空教室又总是会藏着腻歪的情侣，两人专属的活动室就是阿尔敏最好的避难所，尤其是快期末考试的时候。

　　晚上八点的时候，社长三笠在回宿舍前提醒阿尔敏：“不要熬夜。那只一直在跟着你的幽灵今天也在，你熬夜的话她会不开心。”

　　“好的好的，我尽量在通宵之后还保持活着的状态。”阿尔敏满不在乎地说。

　　“当心一语成谶。”三笠临走前警告道。

　　“一语成谶，那我不还是活着的吗？”阿尔敏在她走后小声吐槽道。

　　03

　　阿尔敏是那种临近考试才恶补学习的人。

　　他平时花在游戏、电影和看闲书上的时间太多了，如果考试前不临时抱一下佛脚的话，考试结果会很难看。

　　他点了一杯咖啡，送达地址备注的就是他们活动室的位置，但是那个外卖员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不得已，阿尔敏只能让他待在原地不动，自己亲自去找他。

　　他们这栋楼设计得确实有一点不太合理，每层楼的格局都不一样，每层楼的楼梯的位置也不是固定的。刚来学校的时候，带他参观校园的学长跟他们新生说，这叫“后现代主义”。阿尔敏不太懂艺术，这栋“后现代主义”设计风格的楼让他觉得，假如“后现代主义”可以实体化，那么它一定是个巨大的杂物袋，可以用来装一切常人看不懂、不理解的东西。

　　“抱歉啊，小哥哥，我是真的找不到你说的那个教室。不是我不想送，我不想送的话我直接都不上来了。”外卖员满脸歉意地说。

　　“唉，不怪你，这楼在晚上鬼进来都得迷路。”阿尔敏说，“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嗯，我可以试试。”外卖员说。

　　“算了，我送你下去吧。”阿尔敏说。

　　04

　　当阿尔敏回到楼上，推开活动室门口的那一瞬间，他看到自己原本摊在桌面上的书居然立起了一页，看起来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翻书翻到了一半。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页立着的书页却又是真实的。

　　“你，在做什么？”阿尔敏试着问了一句。

　　那页书应声落下，轻飘飘的，仿佛是被风吹倒了一般。

　　阿尔敏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喝了一口咖啡之后就开始看书了。

　　尽管阿尔敏已经竭尽全力地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书本上了，但是他还是无法无视咖啡杯上那个正在绕着圈晃动的吸管。

　　“够了！”阿尔敏直接撇开了书本，从活动室里翻出了三笠常用的通灵板。

　　05

　　阿尔敏摆好通灵板的底盘，点亮了三笠的蜡烛，然后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既然这样，那就实践一下好了。”阿尔敏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自言自语着说。

　　他将手指按在砧板上，默念起自己的问题：“你是来报仇索命的冤魂吗？”

　　按照三笠的理论，当他问出问题之后，砧板应该会在标注了“yes”“no”以及英文字母的地盘上移动，然后拼凑出鬼魂想要说的话。

　　看着一动不动的砧板，阿尔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蠢，怎么会突然来测这种东西？

　　立起来的书页有可能是风的原因，风力刚好让书页达到了某种平衡状态，所以它才直立不动。摇晃着的吸管可能是因为他刚把杯子放下，被子里的饮料还在动，所以连带着吸管一起动了。他一个接受了现代科学洗礼了的年轻人，怎么能相信这种东西呢？

　　阿尔敏起身去把房间里的灯重新打开，然后将通灵板和蜡烛都放回原处。

　　学习重要，学习重要，不要一学习就觉得世间万物都既有趣又好玩。他对自己说。

　　06

　　当时间来到凌晨四点的时候，阿尔敏终于还是没有扛得住困意。他合上了书，将额头垫在书上就闭上了眼睛，他想浅眠一下，睡到五点多就起来再学习一会儿，九点十点的样子就回寝室洗个澡，然后睡到下午再起来继续。

　　但是，现实永远不会比计划顺利，当阿尔敏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窗户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的社长也已经坐到了他面前。

　　他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不小心弄掉了披在他身上的毛毯。

　　“早上好。”三笠对他说。

　　“啊？”阿尔敏强撑着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早上好。”

　　“毯子被你弄掉了。”三笠说。

　　刚起床的阿尔敏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捡毯子。

　　“谢谢。”阿尔敏说。

　　“嗯？谢什么？”三笠不解。

　　“谢谢你帮我盖毯子啊。”阿尔敏说。

　　“不是我盖的哦。”三笠说。

　　“啊？”阿尔敏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又要说是什么鬼魂之类的帮我盖的了，对吧？不存在的，大巫师。”

　　“可是就是啊。”三笠说，“她一直都在你身边。”

　　“哼，真的吗，那可真是太让人惶恐了。”阿尔敏说。

　　“为什么要惶恐？她是一个很好的鬼魂，对你也很友好。”三笠说。

　　“好的，好的。”阿尔敏说，“我要回去洗澡休息了。下午见。”

　　“你可真是可怜呢。”三笠说。

　　“我哪里可怜？”阿尔敏把叠好的毯子随手放进柜子里，转头反问三笠。却看到三笠的视线并没有看着自己。

　　“你可真是奇怪。”阿尔敏说。

　　07

　　阿尔敏回到宿舍的时候，他的舍友看起来也才刚醒不久，一个个像是灵魂出窍似的坐在桌子前面发呆，都还没彻底清醒。

　　阿尔敏没和他们说话，拿着自己的衣服浴巾就进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的室友们才开始灵魂归位。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一个人惊讶地问他。

　　“直接传送回来的。”阿尔敏说。

　　“我要去拿外卖。”那人又说。

　　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看来灵魂还睡着。

　　阿尔敏在擦头发的时候，拿好了外卖的室友才终于精神饱满地小跑着回来。

　　“吃饭了，吃饭了。”他把外卖放到桌上，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猛地站了起来。

　　室友站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刚刚打开的饭盒，里面的汤汤水水一下子飞了出来，直奔阿尔敏就过去了。

　　然后众人只听到“当啷”一声响，先前飞出去的饭盒居然稳稳地扣在了地上，撒出来的汤汤水水也只撒到了地上。

　　“好险。差点泼到身上了。”他看了看脚下的饭盒，又看了看自己和阿尔敏的衣服。

　　“唉，得重新订一份了，果然还是得先刷牙，要是先刷牙就不用站起来了。”室友一面念叨着，一面收拾起掉在地上的外卖。

　　迷迷糊糊的室友没有注意到饭盒打翻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阿尔敏却看得无比清楚。那饭盒飞出来之后明显被外力拦了一下，所以才会扣在室友脚边，否则就飞到他身上来了。

　　思考半天，阿尔敏把这事归结于意外。世界上是不存在鬼魂的，他对自己说。

　　08

　　阿尔敏躺在上铺，看着贴在屋顶上的一枚陈年贴纸慢慢陷入了睡眠。

　　耳边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阿尔敏没有在意，因为宿舍有室友在打游戏和看书，有动静很正常，他也早就习惯了。他从枕头下摸出耳塞戴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阿尔敏突然觉得呼吸困难，那种堪比鬼压身一样的感觉，跟在家睡觉被猫猫压住胸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让开。”阿尔敏下意识推了一下，结果却推了个空。

　　他睁开了眼睛，没看到趴在自己身上的猫，却看到一个人影将双臂叠在他胸前，然后枕着双臂侧头看着他。

　　阿尔敏以为自己眼花了，没理会，又闭起眼睛继续睡了。

　　但很快他的意识清醒了过来，胸闷窒息的感觉还在，他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那到底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还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一个人影！

　　阿尔敏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推开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但是他又一次地摸空了。

　　09

　　阿尔敏觉得自己可能精神失常了，于是开始疯狂做精神类的测试题。

　　三笠搞不懂鬼魂和精神测试题之间的关系。“你应该接受她。”三笠说。

　　“我疯了吗？”阿尔敏从电脑前抬起头，看向了在做占卜的三笠，“我好像确实是疯了，不对，等我做完这套题再说。”

　　“唉。”三笠叹了口气。

　　短短一下午，阿尔敏做完了整整六套心理测试题，然后测出了六种网络时髦心理疾病。

　　“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我是一个弱智呢？”阿尔敏托着下巴问三笠。

　　“嗯？”三笠无比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假如我智力正常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寄希望于网络心理测试题？”阿尔敏看着那个荒唐的测试结果说。

　　“你刚刚给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确诊了弱智。”三笠说。

　　阿尔敏合上了电脑，“不行，我不能被一个幻觉控制了想法。我得学习了。”

　　“难道你就这么不喜欢醒来的时候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趴在自己的胸前吗？”三笠问。

　　阿尔敏翻书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你说什么？”

　　终于，阿尔敏这个无神论者向巫师三笠屈服了。

　　“能帮帮我吗？问问她到底想干嘛。”阿尔敏问三笠。

　　“这倒是可以。”三笠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

　　“帮我问问她是不是我欠了她什么，还有我要怎么做她才能放过我。”阿尔敏央求道。

　　这些问题离谱到让三笠无语，她警告阿尔敏：“你真的是很不会问问题，我来帮你问。你不要乱说话。”

　　10

　　三笠布置好通灵道具，然后带着阿尔敏一起问起了问题：“阿尔敏对你来说是好人吗？”

　　砧板在这个问题问出之后就开始慢慢移动起来，最后落在了“yes”上。

　　“他是欠你什么吗？”三笠又问。

　　砧板又往“no”的方向上移了过去。

　　“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吓我？”阿尔敏问三笠。

　　三笠没有理会阿尔敏，继续问道：“你是阿尔敏认识的人吗？”

　　砧板没动，依然停留在“no”上。

　　“她走了吗？”阿尔敏问。

　　“没有，她的回答是no。”三笠说。

　　“能让她直接说话吗？这上面这么多字母，她能拼出来吗？”阿尔敏问。

　　砧板很快移动了起来，停到了“yes”上。

　　然后，场面就有些失控了。砧板在通灵板上接二连三地标出字母，阿尔敏皱着眉头，眼睛死死盯着那砧板。

　　等砧板停下，阿尔敏立刻从一旁拿起纸笔，记下刚刚鬼魂标出来的字母。阿尔敏越是写，眉头皱得越是深。等到他写完，他整张脸都黑了。

　　“怎么了？她难道说了什么可怕的内容吗？”三笠问。

　　阿尔敏把自己写完的东西递给三笠，“不是可怕的内容。”

　　三笠接过去看了一眼，“这难道是古代的语言？我的古文不太行，要不我们再问问别的。”

　　“问什么啊，我怎么会和一个死去了几百年的人有关系呢？”阿尔敏说。

　　“她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三笠问。

　　阿尔敏黑着脸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这话也太暧昧了。”三笠说。

　　阿尔敏看着那行字，一时间只觉得头疼。

　　“会不会是你前世欠了她什么。又或者说，你长得和她活着时认识的人很像。”三笠问。

　　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砧板自己动了起来，它先是落到了“no”上，然后又落到了“yes”上。

　　阿尔敏彻底愣住了，“它还能自己动？”

　　“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事。”三笠看着通灵板，然后又问，“你来只是想要看看阿尔敏，对吗？”

　　砧板停在yes上，没有动。

　　“你不会伤害阿尔敏，是吗？”

　　砧板依然停在yes上没有动。

　　“那你就让她看看呗。反正你又看不到她，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三笠说。

　　这话让阿尔敏觉得难以置信，“没有什么影响？”

　　“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放心吧。”三笠说。

　　“你是不是想掩饰自己不会驱魔才这样说的？”阿尔敏十分警觉地问。

　　三笠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怎么可能。”

　　“算了。”阿尔敏认了。

　　11

　　唯物主义者阿尔敏·阿诺德开始了和不知名女鬼同进同出的“亲密”生活。

　　其实三笠说得没有错，这个女鬼并没有真的给阿尔敏的生活带来多少困扰。相反的，有时候阿尔敏还会受到她的照顾。

　　某天，阿尔敏冒雨从活动室回寝室，他带着帽子跑了半天突然发现雨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那时候正是深夜，天下着大雨，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氛围无比诡异。但阿尔敏却莫名地觉得很安心。

　　“是你在帮我吗？”阿尔敏对着虚空问。

　　他隐隐约约地能感受到有人在握他的手。

　　“谢谢你。”阿尔敏说，“我们回去吧。”

　　阿尔敏有的时候也能看到一些东西。

　　通常是他睡意朦胧的时候，在那种困得睁不开眼的情况下，他总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那是一个个子不是很高的女孩子，有时候阿尔敏在会在睡觉时醒来一会儿，那时候阿尔敏总能看到她坐在自己的床尾处，悠闲得晃着腿，打量他那小小的宿舍。

　　阿尔敏对这只鬼魂产生了好奇。

　　没法送走她，那就去了解一下她好了。

　　某天，阿尔敏问了她的出生日期。是八三四年的三月二十二号。

　　“你是那个特殊时期出生的人啊。”阿尔敏说。

　　所谓特殊时期，指的是巨人消失前那段极其动荡黑暗的时期，那是一个战乱而癫狂的年代。那时候的人们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正常的交流方式，将一切问题都诉诸暴力。他们一次次建立文明，然后又一次次用战争摧毁文明，所有人仿佛都是暴力版的西西弗斯，在毫无希望的血腥历史里原地打转。

　　“你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吗？”阿尔敏问。

　　鬼魂在通灵板上拼出了古语的“你”。

　　“你在问我喜欢不喜欢？”阿尔敏问。

　　砧板移动到了“yes”上。

　　“比起你生活的那个时代，我更喜欢现在。但是，我也很喜欢在历史书上了解你们生活的那个时期的一切。你呢？现在这个世界是你所期待的样子吗？”阿尔敏说。

　　砧板在“yes”上画了个圈，鬼魂在肯定阿尔敏的说法。

　　“那挺好的，不过也有点遗憾。”阿尔敏说。

　　砧板移到了“？”上。

　　“现在的这一切，你只能看到，却不能完全地体验。你不会觉得遗憾吗？”阿尔敏问。

　　砧板移动到了“no”上。

　　“可是如果你一点儿遗憾都没有，又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里呢？”阿尔敏又问。

　　鬼魂又一次拼出了古语拼法的“你”字。

　　看到鬼魂这么说，阿尔敏心里有点难过。

　　“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我真的不是你想要看到的人。我们之间可是隔着上千年的时间，我怎么可能是你想要见到的人呢？”阿尔敏问。

　　阿尔敏的这句话，鬼魂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12

　　忽略掉她的鬼魂形态的话，这位鬼魂小姐其实挺可爱的。阿尔敏看到她的时候，她要么在发呆，要么在玩阿尔敏放在床铺上或者是桌子上的东西。阿尔敏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一只看不见的猫。对了，这只猫还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压在他胸口上……

　　多次“见鬼”的经验让阿尔敏总结出来一个很实用的见鬼方法。

　　鬼魂会在玻璃上留下浅浅的痕迹，那种痕迹很像火焰旁扭曲的空气，虽然很难察觉，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又一定能看得到。

　　于是，阿尔敏给自己配了一副平光的眼镜。

　　也许是和鬼魂相处久了的缘故，阿尔敏眼中的她已经变得愈发清晰起来了，有时候，阿尔敏甚至能看到她的五官。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但是表情很冷漠，好像总是不开心。

　　“要不要试着出去玩呢？”阿尔敏问她。

　　鬼魂已经能通过简单的点头和摇头来和他沟通了，她答应了阿尔敏的邀请。

　　13

　　阿尔敏把鬼魂带去了历史博物馆。

　　阿尔敏也不是故意选这么无聊的场所，实在是他所在的这座城市没什么好玩的。这座城市在旅游宣传上最值得说道的地方就是几百年前，两个军国主义大国曾在这里几度交换轮替地建立政权，留下了一段段现代人看来十分精彩，但是代入当时就会觉得很绝望的战乱历史。

　　“你会介意去博物馆吗？但是，哪里记录的东西说不定都是你熟悉的。”阿尔敏问她。

　　鬼魂摇了摇头。

　　这座博物馆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们有一片“巨人林”，巨人林里有几百尊按照真实历史复原的巨人雕像，矮的三四米，高的有几十米。那些雕像高低错落地排列着，走在他们之间，空气都会逐渐变得阴森。

　　无论步入这个地方多少次，阿尔敏都会觉得脚底发软，呼吸发紧。

　　那些矗立着的巨人雕像总让人觉得摇摇欲坠，走在他们的脚底下，阿尔敏会忍不住幻想他们活动起来的样子。

　　“其实我没有想过你会同意来这里，邀请你来的时候没有多想，话说出口才想起来你就活在被这些巨人支配着的时代里。”阿尔敏担心这会勾起鬼魂的某些不好的记忆，“如果我出生在那个时代，可能一天都活不下去吧。”

　　阿尔敏走到一座雕像前站住，那是一尊六十米高的雕像，听说铸造的时候废了很多功夫才让他立起来。普通人站在他面前，甚至还没有他的脚踝高。

　　“这些生物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呢？”阿尔敏感叹道，“这样的构造，还能站立、行走，感觉已经不符合物理规则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想要征求鬼魂小姐的意见。但是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鬼魂却不见了，阿尔敏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确认她真的不在之后心里顿时慌了起来。

　　以前她像影子一样跟着阿尔敏，阿尔敏从不担心她会突然离开，现在她不见了，阿尔敏甚至不知道该呼唤她什么。

　　世界突然变得可怕起来。发白的水泥雕像在发白的水泥地面上投射下漆黑的长影子，人类走在其间，渺小得如同蝼蚁，在这样的世界中寻找一个透明的影子，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情。

　　小小的鬼魂能藏到哪里去呢？巨人林中的巨兽们不给阿尔敏答案。他们呆呆地站立着，冷漠地俯视着那个在他们脚底下急得团团转的渺小人类。

　　14

　　一无所获的阿尔敏颓然地在巨人林旁的石凳上坐下。

　　太阳已经垂到了巨人林的西面，小小的，散发着刺目的橘色暖光。巨人隔在阿尔敏和夕阳之间，用自己那黑魆魆的影子将远方绚烂的天空分割得七零八落的长条。

　　天快黑了。博物馆到晚上七点半关门，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广播正在提醒游客闭馆时间，阿尔敏独自坐在巨人林里，看着身边的人逐渐变少。

　　鬼魂小姐还是没有回来。

　　最后再去找一次吧。阿尔敏想。

　　他站了起来，鼓起最后的勇气走进巨人林。

　　光线暗了下去，巨人的面孔也随之模糊了起来，外表的水泥质感变得不可见，他们变得更像活物了。阿尔敏走在他们的脚下，仿佛能听得到他们呼吸的声音。

　　在天彻底黑下去之前，阿尔敏在一尊女巨人的雕像前找到了那个走失的鬼魂小姐。

　　“你怎么在这儿？”阿尔敏走到她旁边，问她道。

　　鬼魂蹲在女巨人脚下那个刻着巨人介绍的牌子前面，这里的所有介绍都被做成了墓碑的形状，是那种小型的，离地面很近的样式。阿尔敏得蹲下来才能看清上面的字，他拿出手机照着牌子，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阿尼·莱昂哈特。

　　“这是你的名字吗？”阿尔敏问鬼魂。

　　鬼魂小姐在他的注视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尔敏觉得自己的心里有破碎的声音。

　　什么都好，为什么偏偏是巨人呢？

　　“他们选出来的战士，都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吗？”说话时，阿尔敏声音都在颤抖。

　　巨人林里矗立着的这些庞然大物，难道就是靠着吸食这样的孩子才站起来的吗？阿尔敏觉得自己好像通过肉眼看到了历史上发生过的事，他好像看到无数的巨人拖着庞大的身躯，不断从孩子们身上吸食生命和血肉的样子。

　　虽然早就学过那段历史，但是在历史书上，占据着大篇幅的永远是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和当权者们。在那浩瀚如烟的记录中，巨人只分得到屈指可数的几行字，他们就好像是出现在现代战争中的某种武器，一串符号就能代表他们。阿尔敏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那些简单的代号下面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帮你找到你想见的人吧。”

　　从博物馆回去的路上，阿尔敏突然很想为这个叫阿尼的女孩做些什么。

　　但是，那个映在车窗上的女孩只是看着他，好像是在跟他说：“我想见的人就是你。”

　　阿尔敏没有说话，在他的心里，女孩之会对他这么执着一定是因为误会。女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飘零了那么久，她可能早就忘了自己想见的人是谁了。

　　“没有关系。”阿尔敏说，“我会努力的。”

　　女孩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15

　　阿尔敏开始疯狂查找一切和“阿尼·莱恩哈特”有关的信息。

　　和这个人有关的记录实在是太少了，少到他怀疑巨人林里的碑上是不是写错了名字。没办法，他只能向博物馆求助。

　　预约了许久，阿尔敏终于得到了和馆长见面的机会。

　　阿尔敏向他问起了阿尼·莱恩哈特的事情。

　　馆长对巨人林里的每个名字都如数家珍，他告诉阿尔敏，早先关于巨人们的名字是没有具体记录的，现有的这些信息都是他们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从各个文献和典籍里面收集起来的，所以并不能百分百保证准确。但是那个名叫阿尼·莱恩哈特的女巨人的信息他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错误。

　　这话让阿尔敏很惊喜，但同时他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有这个女巨人的信息如此准确呢？

　　馆长对阿尔敏说：“博物馆隔壁的图书馆你知道吗？”

　　“知道。”阿尔敏点了点头。那是一家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图书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修补重建，努力维持它原本宏伟的样貌。里面还收藏着许多珍贵的历史典籍原本，学校里的老师们也经常去那儿借阅资料。

　　“在图书馆最古老的藏书里，有一本就是和那个女巨人有关的。”馆长说，“是一本很详细的传记，图书馆的馆长给了我们一本影印版的，女巨人的雕像就是按照那本书上记载的复原的。”

　　“我能看看那本书吗？”阿尔敏问。

　　“可以倒是可以，”馆长说，“不过你看它要做什么呢？学校安排的课题？”

　　阿尔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吧。”

　　“看可以，但是不能带走。不过你要是能等上几个月，等这些资料都数字化了，说不定就能在网络上直接看了。”馆长说。

　　阿尔敏在听到他说可以看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没空再去想别的事了，馆长后面絮絮叨叨说的那些他都没怎么听得进去。

　　16

　　阿尼·莱恩哈特的一生比阿尔敏想得要更加的普通。

　　不像其他的历史人物一样有那么多或曲折或辉煌的经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地以“二等公民”的身份出生，然后普通地被选为巨人之力的继承人，最后又像其他普通人一样在历史上悄然死掉。

　　写这本书的人是当初艾尔迪亚反马莱帝国的革命军中的一员。他写这本书的所用的语气并不像其他历史书那样严肃刻板，他更像是在给后人讲故事，平实而流畅的文字里藏着深刻而令人痛心的思念。

　　书的篇幅不长，阿尔敏一两个小时便翻完了。书的结尾，作者说他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在女孩最后一次找他时好好地和女孩道别。而这本书的作者，也叫阿尔敏·阿诺德。

　　“所以你才来找我，是吗？”阿尔敏问鬼魂。

　　鬼魂说不了话，但是阿尔敏感觉得到，她从背后拥抱了他。

　　“他的遗憾是没能跟你道别，那你的呢？你的遗憾又是什么？”阿尔敏问鬼魂。

　　鬼魂拥抱阿尔敏的力气变得了重一些。

　　阿尔敏无奈地苦笑起来，“你想从我身上找到他的影子吗？你可真是糊涂了啊。鬼魂小姐。”

　　当阿尔敏沉浸在那怅然若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鬼魂在那个瞬间，侵入了他的意识中。

　　“我等了你很久，才终于等到你。”

　　是鬼魂在和他说话，阿尔敏怔住了。那声音好熟悉，他似乎真的在哪儿听到过。

　　心脏没由来地隐隐作痛，刚刚从文字里体会到的遗憾此时仿佛有了实体，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在他窒息到视线模糊的时候，他又一次听到了鬼魂的声音：“那天，你在看烟火，我也在，但是你不知道。”

　　阿尔敏知道她说的那天是哪一天，那是艾尔迪亚革命军胜利之后，重新建立政权的那天。

　　“你想和他一起再去看看那场烟火，是吗？”阿尔敏问。

　　鬼魂又一次用拥抱回应了他。

　　17

　　阿尔敏要带阿尼看烟火。

　　城市里允许放烟火的地方很有限，阿尔敏打车去那里的时候司机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他的目的。

　　“小伙子表白啊？”

　　司机是世界上最喜欢八卦的群体之一，尤其是乘客情感方面的八卦。原本阿尔敏的心情其实并不能算很好，被他这么问，便只能强撑着微笑摇头否认。

　　“那放什么烟火？这又没什么节日。”司机不信。

　　“就，庆祝吧。”阿尔敏说。

　　“庆祝？庆祝什么？”司机又问。

　　庆祝什么呢？他总不能说是庆祝一个死去了几百年的人终于得到了他所爱之人的回应吧？

　　“学业。”阿尔敏说。

　　“那你还挺懂生活的嘛，”司机说，“这是对的，别人都是靠不住的，要对自己好一点。”

　　司机的话听得阿尔敏心里很不是滋味，听上去好像是他被甩了一样。

　　“呵呵。”阿尔敏用干笑回应了司机的人生哲学。

　　阿尔敏选中的地方是一处河堤，郊外的夜晚有点冷，河堤上一个人都没有。司机帮他把烟火从车上搬下来之后也开着车离开了，安静又偏僻的地方只剩下了阿尔敏一个人。

　　在这个氛围下放烟火，比起浪漫，还是凄凉更多一些，阿尔敏想。

　　其实，阿尔敏心里有些后悔。

　　他不后悔帮阿尼实现愿望，但是想到阿尼会借着这些烟火回忆另外一个人，他的心里就忍不住嫉妒。为什么是看烟火呢？为什么她的遗憾就不能是别的呢？阿尔敏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卑劣，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些。

　　阿尔敏深深呼了口气，强迫自己摒弃那些杂念。怀念又怎样呢？反正现在放烟火的人是他。

　　阿尔敏拿出火机，点燃了烟火的引信。

　　引信燃烧时发出滋滋的声音，阿尼一直在盯着那不停缩短的引信看，她的身影在黑夜中变得清晰了一些。阿尔敏看着她，心里有些拥抱她的冲动。

　　很快，引信燃烧的声音停止了，短暂的安静之后，一点火光带着一声尖锐的呼啸声直直冲向夜空，然后炸出无数绚烂星点。

　　烟花的光无法落到阿尼身上，每当烟花炸开，阿尔敏的身体会被烟花的光照亮，而阿尼的身体却会被烟花照透而变得模糊。烟花好像是一道道警钟，每炸响一次，就提醒阿尔敏一次他和阿尼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看着烟花的阿尼不知为何突然转头看向了阿尔敏，阿尔敏的眼神来不及避开，被她逮了个正着。阿尔敏的表情并不好看，他自己也对此有所察觉，阿尼的视线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尴尬地低下头，回避了阿尼的眼神。

　　很快，一箱烟花就放完了，阿尔敏迟迟没有走过去点燃第二箱。他有点害怕点第二箱，不是怕阿尼想起过去的那个人，而是害怕当下一颗烟花炸开的时候，阿尼会消失不见。

　　“你的愿望实现了之后，你会消失吗？”阿尔敏问阿尼。

　　以往，阿尔敏问阿尼问题的时候她总会回答，但是这一次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你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这么久了，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消失呢？你就不能……”阿尔敏说着说着便抿住了嘴，他说不下去了。

　　阿尼在一旁看着他，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你就不能不走吗？”阿尔敏问。

　　阿尼握住了阿尔敏的手，然后又直接抱住了他，阿尔敏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在这里待太久了。打扰了你原本的生活。”

　　阿尔敏的嘴唇都在颤抖，他情绪失控地质问拥抱着他的鬼魂：“他对你的感情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你不惜等了几百年也想要去回应他。那我现在的感情，你又打算什么时候……”

　　阿尼在阿尔敏的怀里消失了，她甚至没有等到阿尔敏把话说完。

　　阿尔敏僵在原地，那一个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湮灭了，不再有声音，也不再有光亮，就连他自己也化作了尘埃。

　　第一次被拒绝，来自一位千年前的鬼魂。这样虚无缥缈的事，就算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是那痛苦却又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难以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