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无忧荼蘼（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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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元矍还想拦着应昭玄，却被应朝华挡下了。陆英和元芩应该已经接到她的传信赶往宫中，要是出什么事，至少两人可以传出信息，并且绝对保密。
江芏费尽心机支走周挽青，赶进宫找方济，就是为了拿回自己的命薄。初夏的晚风吹来醉人的香气，像是宫外的盛宴挽留着想要离席的客人。风掀起了披风的一角，露出里面华美的服饰。江芏拢了拢衣服，尽量将自己隐于黑夜之中。
“你真的做好决定了？”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凡人试过自己改写自己的命薄的，方济心里很是不安。
“上次你也觉察到了吧，周挽青续不了太久我的命了，他成神不易，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了我陷入心魔。”江芏牵起方济的手，说：“你们不计后果的付出，于我亦是负担，不如放手让我自己走好这条路。”
故地重游，江芏内心感慨，想到第一次走进这里时，是周挽青带着她，耐心地为她讲解星脉图的运行规律，谁能算到，这星脉图便是由江芏的命薄形成，上面的灵脉分布都是方济制作的假象，昆仑神树在此封印，也并不是为了阻止方济正常轮回，方济本身就脱离了轮回之苦，方济用昆仑鬼差的特有气息，掩盖了江芏命薄的气息，也让江芏某一程度上脱离了天道的掌控。
要是拜堂的时候能抱抱王爷就好了，江芏扯了扯没有换掉的婚服，这么珠光宝气的周挽青她还是头一次见呢，豆腐都没吃着就来赶kpi了。太久没回归打工人的身份，江芏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深呼了一口气，江芏扶着柱子站直，没了玉坠渡神力，身体愈来愈漂浮，神志也越来越差，得加快动作才行。江芏向方济点了点头。
这似乎就唯一一条出路了，方济闭上眼睛，结印解开了昆仑的封印。神木复苏，巨大的根系冲出阁楼，盘踞在周围的宫墙，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倾斜而下的阴府气息冰寒刺骨。
江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想象着自己还能缩在周挽青温暖的怀里，咬牙坚持着。
等昆仑彻底撑开原神，方济急忙压缩星脉图，浩瀚无边的星辰空间一点点变形扭曲，最后撕裂成无数碎片，渐渐凝聚重组，在江芏面前绘成页页书卷。
江芏伸手去碰，瞬间被灼伤。命薄本是神物，自带的神光，凡人是不可直视的，即使有昆仑的阴气相助，江芏想要触碰，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江芏，你确定真的要自己做这件事吗？”方济看到江芏破损的手指，犹豫着要不要继续。
江芏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要是被周挽青知道，估计又要被念叨很久了。江芏转头对方济说：“我没事，继续吧，这一步总要走的。”
方济放出藤蔓，一边探入昆仑的树心，一边联结起江芏的身体。阴寒的灵力注入，江芏冻得完全站不稳，跌坐在地。昆仑的枝丫伸出来，圈起江芏没入树冠之中，这下江芏再也遭不住冰冷的灵息侵蚀，靠着树干神志模糊地喘着粗气。要不是有方济神力护着，江芏恐怕早就变成了一具冻干尸。
缓了缓气息，江芏再次伸手触碰命薄，这次灼烧感减轻了不少，页面随着手指轻轻翻动，字字句句，都是江芏努力走出的痕迹。本来只有一世的命格，被方济生生写出了一本长篇小说的厚度，江芏眼眸子转向方济，原来她曾有那么多次，被神明救助过。
巨大的神力波动别说周挽青，街上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些许，加上皇宫处突然展现的巨大树冠，和冲天的神光，整个酆京，都陷入了停滞状态，人们纷纷望向那明亮的天际，似是等待着什么到来。
周挽青催动神力，再次加速飞向皇宫。昆仑根系盘虬形成了结界，加上方济神力巩固，周挽青一时间亦无法攻破。
“小福！”
江芏将命薄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只有一句话：自杀而亡，无忧清算，不入轮回，魂消……
真是一个晦气的收尾。江芏四处望了望，说了声“不好意思”就随手折了一小节树枝，就着自己手指流出的血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想要的结局。
江芏手脚僵硬，视线不清，书写又力求工整，所以一个字总要耗上一些时间。突然听到周挽青的声音，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后来还是忍不住寻着声音望去。
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周挽青操持非渊狠狠地刺向结界，神力之间的碰撞，让想向上前了解事情的陆英和元芩无法靠近。方济一边维持着江芏的魂魄不受命薄神光侵蚀，一边又要阻止周挽青强攻长老阁，神力消耗极大，翻飞的青丝沾着薄薄的冷汗。
江芏知道方济能坚持的时间不多，收回自己的贪婪，专心地写下自己定下的结局。
“方济，天道要的不是你帮小福走过生死劫，重回神位，它想要的一直都是你勘破执念，成功飞升！”周挽青眼看着江芏快写完命薄，只好转头劝下方济，时间不多，他不想浪费时间在与方济的周旋中。
如周挽青所说，破局的关键不在于江芏的命薄，一切事情的起源来自于方济对江芏的执念，堂堂良泽神君对一个凡人生死束手无策的执念，天道需要方济面对死亡，面对江芏的魂灵消散，让方济明白，神明能拯救世间，但神明不能掌控一人之生死。换言之，无论江芏的命薄如何写，要想一切走回正途，江芏只能走向既定的结局。
恍然大悟的方济猛地撤回神力，结界瞬间碎裂，周挽青冲向江芏所在的树冠，却只能看到江芏在失力之前写下的最后一笔，断断续续的笔迹像极了一支坏了的水性笔，艰涩地滑动出字的形体，跟江芏那坎坷不平的命运如出一撤。
“小福不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阴冷的环境让周挽青胆寒，腰间的一对玉佩终于又重新凑在了一起。周挽青抱着江芏，周身潮汐云涌，几道巨浪将两人紧紧包裹其中，全盘释放的神力将昆仑连根拔起，直接连树带人冲出几里之外。
极力赶来的应昭玄只堪堪护住了失神崩溃的方济，周绀宇护着陆英和元芩，来到了皇宫外。富丽堂皇的宫墙一夕坍塌，巨大的声响，甚至传到了城外的军队中。
元矍一众大臣也并非全是废物，皇宫的异常灵力波动他们都感觉到了，既然周挽青已经交出鱼符，周绀宇也表明了不会动手，自然不会再多做逗留，急忙赶回大本营查看。
应朝华带着一众人赶到的时候，周挽青强大的神力已经将二人裹了一层又一层，无数道凭空而现的洋流盘旋于皇宫上空，令人无法靠近。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方济一想到江芏今日的结局均由自己一手造成，就难以接受，她本想将江芏拉离死亡的深渊，却偏偏将江芏置于钝刀之下，磨皮噬骨，拉锯于生死之间。
应昭玄抱着失神的方济，退离周挽青神力激荡的范围，聪敏如他，早就觉察出方济、周挽青异于常人的力量，甚至做好了打算两人会带着江芏在某天突然消失，他清楚在方济的时间里，他只能占据极小的一部分，可他毫无怨言。
宫城坍塌让很多宫人慌忙逃出，元芩在陆英和周绀宇的帮助下找到了小汤圆，本意想带着出城避难，可小汤圆却坚持去找方济和应昭玄，三人只好边指挥宫人逃难，边带着小汤圆与方济他们汇合。
洋流的冲击范围再次扩大，众人不得不再次退避。只有方济知道，江芏已经写完命薄，而周挽青，在极力抵抗，必须得做些什么，方济抬头看向天空，浓稠的黑云隐隐裂开一条缝，是梦境碎裂？还是命薄强启？亦或是，周挽青的堕神之劫？无论是哪样，方济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妈妈，你想做什么放心做，我跟爸爸会照顾好自己的。”小汤圆年级虽小，但也能感受到方济的情绪波动。
应昭玄抱着小汤圆，笑着将方济推了一把，这一天，总要来的。
“对不起。”她始终爱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可江芏是她心里的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她在江芏身上经历过了太多次功亏一篑，她只希望能救江芏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方济抱了抱两人，毅然决然地飞向裂缝下方，无论如何，她该挡下这未知的变化。
青绿色的结界撑开，为空中巨大的水球加多了一道防护。
水球中心，周挽青抱着江芏，拼命收拢回江芏即将消散的灵体碎片。“小福不怕，坚持一会，很快就好了，再坚持一会……”逐渐收紧的手臂也遮掩不住强忍的颤抖，周挽青第一次理解了方济面对江芏死亡的感受，是如此地让人感到无力与不甘。
一定还有办法的。周挽青强行封印江芏的魂魄，但凡飘出一点魂光都被立即强行压回灵体之中，可怀中的江芏就像手中的流沙，握得越紧，流失的越快，致使他不得不逐渐扩大洋流覆盖的空间，确保江芏飞散的灵体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原来生活的世界？”相比于周挽青，江芏倒是一脸的释然，从写完命薄的那一瞬间，她就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是一条不再背负着别人的期待，自己选择的路，也是最适合她的归宿。
“你该去看一看，那个世界很精彩，有许多事物会让你耳目一新，你去到那里一定很受欢迎。”江芏可以想象得出来，凭周挽青的脸和能力，怎么着也得是个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
周挽青摇着头，几乎将江芏越来越稀碎的灵体融入自己的体内。
江芏用力推了推，阻止了周挽青的行为。虽然从未问过，但江芏也能感受到周挽青为了这三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再这样下去，结局不会比方济好多少。得不偿失，是江芏从方济身上学到的，她不能拉着所有人为她陪葬。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别丢下我，小福……”向来温润的嗓音带出浓浓的水汽，颤抖的声线宣告着主人崩溃的理智。周挽青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就当是为了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江芏努力蹭上周挽青的颈窝，就像每晚向周挽青撒娇要吃宵夜一般。江芏的身体变得透明，片片灵体散步四周，再是浩瀚的神力亦无法再阻止碎片的消散。
天光破晓，万丈光柱从云缝中喷薄而出，直接消融了方济带着怨气的神力，无数洋流被冲散，刺眼的金光几乎撞破周挽青最后的躯壳。
湛蓝的球体深处透出波光粼粼的光泽，薄薄的光片吸引着江芏的灵体碎片，与之融为一体。
“小福，我从未阻止过你去任何地方，只是，这次能不能让我也陪着你，我只想陪着你……”周挽青用尽所能，依然无法阻止江芏的消失，金光渐渐冲破他所有的防御，翻涌的内息昭示着神力即将耗尽。
江芏伸手虚抚着周挽青的脸，透明的身体让她失去了感知，只剩模糊的视觉映出那张俊秀清雅的脸，缥缈的声音似乎游离了江芏的身体。“周挽青，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只是你的时间漫长，不该只有爱情。”
浑厚激荡的钟声顺着金光直击水球深处，深沉悠远的鲸鸣破浪而出，江芏的身形融入一片璀璨之中，四周洋流随着神鲲蜿蜒而上，消失于天际，周挽青一身神光呆滞在原地，方济额间印记消失，回拢的神力更上一阶。
温暖的光芒照耀大地，不管是指挥撤离的上位者，极力护住同伴的有心人，还是忙着保住小命的芸芸众生，均化成了片片光点，融入其中。
方济似是想到什么，猛地转过身，只来得及看到应昭玄牵着小汤圆的手，笑着跟她告别。到头来，她谁都留不住。
神明归位，万灵轮回，忘川河畔浪花卷来又退，小小的一卷命纸无风而起，最后一页断断续续地记录了最后的结局：
至此之后，愿我像风、似雪、如露、同霜，与青山常在，伴春溟长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