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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趁虚而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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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筠回到鸿胪客馆的时候,李付正在与裴宜饮茶。
她还未从早上审讯的冲击中缓过来,脚底虚浮,算是被裴思架着回来的,身上还披了裴思的外袍,挡住身上留下的血污。二人直奔前厅,为的是引住李付的注意力,好让阿青趁机将那舞姬送到院里去。
李付见到她那样子,略带疑虑的皱了眉头,打量了她,又打量裴思,面上的笑意迅速隐去,终究没说什么。
堂中的气氛略有些低沉下来。
好在堂上还有个不识情况的裴宜。她见裴思扶着一个蒙面舞姬进来,似没见到她一般,娇娇唤了一声“兄长!”便上前去:“我找你好久。”
她略带着不满:“昨日说好了,今日要陪我去南街蜜云楼吃蜜糕的。那奶皮糕每日才做几十份,去晚了可没有!”
说话间,李付已令明昭搬了凳子来,引杜筠坐下:“一大早的,去了哪里?”
杜筠有心隐瞒金龟袋之事,只含糊其辞,低声道:“裴公子说狄娅之事有些线索,我去瞧瞧。”
那厢,裴思已哄好了裴宜,二人正准备告辞往南街去,裴宜似是不舍:“觅梧哥哥与我们同去可好?”
李付本就没什么心思,只是瞧着杜筠,随口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这下连裴宜都看出了不对。她甩开裴思,跑到杜筠跟前扬起下巴:“你就是他们说的舞姬?”
杜筠原就烦躁,此时更无心思去应付眼前这个小姑娘,可又碍着李付与裴思的面子,不好说出什么刻薄话来。
想来想去小姑娘不过是错发了醋意,对李付道:“觅梧公子与裴姑娘吃糕点去吧,妾还要回去练舞,晚些康世子会来传唤。”
此话一出,李付像是不敢置信,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今日也去?”
杜筠不去看他。
她知他误会了,她有歉意的,却也是故意的。金龟袋的事,她不想说:“昨夜献舞,今晨又早起,实在乏了。公子快去吧,晚了奶皮糕可就没有了。”
李付不明白她为何一夜之间就要将自己推开,急急问:“可是因昨日那一剑?我实非有意。”
杜筠轻轻摇头,安抚他:“公子多虑了。”
好在他是个有分寸的人,被拒了也不懂要死皮赖脸的跟上,只是一双明眸忽然便带了哀怨,依旧是忽闪忽闪的。
杜筠不忍,却依旧狠下心甩开了人,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身衣衫。
阿青来与她说,带回来的舞姬已锁在了柴房。能审讯的话多已经审过了,将人带回来只是她一时心软。
她毕竟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的讲究诚信,说好了给出线索不杀,那便不杀。这个人留着,或可以带她去见崔四。
据这那舞姬说,摆渡使每年秋冬季在“深渊”擢选使者,春夏出发带使者来到世间,十几年如一日。
也就是说,她们来到碎叶约摸是去岁春夏。算起来,似乎与狄娅来大唐的日子颇为贴近。
庭州城至碎叶城,此去西行约三千里。期间又多需翻山越岭渡河,快马出行,至少需要十几日。她带着舞姬,得雇车马,算起来还得再慢些。
若是跟着使团徒步慢行,怎么也要两个月。再遇上城中应酬,那便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日。去的晚了,只怕见不到崔四。
她叮嘱阿青,要他盯好范玉儿,她自己带着那舞姬,先走一步。
阿青听说她即刻便要走,不免讶异:“姑娘不与二位公子道个别吗?”
“道别便走不了了。”杜筠想起杨昢那副清澈双眼,果断道:“别让觅梧公子卷进这些事来。”
临出门,又想起那张委屈巴巴的脸,终于还是找了张纸,挥写下:“承蒙照顾,后会有期。”八个大字,让阿青转交。
当天下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鸿胪客馆的偏门,一个俊俏公子带着一位蒙面舞姬从偏门出来。那舞姬不知是犯了何事,双手绑在身后,被推搡着上了车。
而此时院内某厢房中,一双眼透过窗户目睹这一切。待到马车驶远,一个不起眼的洒扫悄悄溜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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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南街蜜云楼。窗边正坐了四个人。
其中那个面貌极为俊美的男子低眉垂目,像是认认真真在品尝糕点,安安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子坐没坐相地斜靠在窗边,一手剜着糕往嘴里送,一边看着窗外。
他身边是个穿着繁复考究的年轻姑娘,还有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似乎唯有这俩颇为高兴,聊着天,看看李付,又看看裴思。
终归还是裴思耐不住,打破了这寂静:“误会,今日全是误会。我家那位什么脾气,我哪敢在外头惹事。”
李付也不看他,依旧盯着手上的糕点。心不在焉,食不知味:“我来这些时日,还未拜见过嫂嫂,是我失礼了。”
“倒也不是嫂嫂......”裴思一时也解释不清,只道:“她去了蜀地,你这会儿也见不着她。下回吧,下回一定。”
说罢忽又回过神来:“哎怎么说起我的事了。说你的事儿呢。”
李付面上波澜不兴:“我有什么事可说。”
“别给我装傻。”
李付是什么人,裴思清楚的很。他打小就端得体面,可熟悉他些便知道,他若面上喜怒不显,那才是他心里有鬼的时候:“你不就是气她今早与我在一处?我们那是确是有正事。”
“裴兄多虑了,你我交情,不至于猜疑这些。”李付腹稿打了三遍,终于将话里的怨念去了七分:“只是她昨晚去献舞是应故人相邀,我全当她有苦衷,今晚还去又是为何?我好心留她在院子里,她倒好,天天在外头,都不着院。”
杜筠与裴思之间有些秘密,他知道。
可明明是他牵的线,怎的就要瞒着他?
“我信觅梧公子的。”这话明明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说得郑重其事。怎的甜言蜜语说过便忘,遇事又是另一番做派?
李付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吐出一句:“她怎的一点也不将我的好意放在心上?”
可杜筠既是有意瞒他,连裴思都在配合她,她到底瞒了自己什么,他又问不出口。
抓心挠肝,又卸不下架子。
“你啊。人家怎的就非要将你放在心上?”裴思打量着李付那副的美丽皮囊,终是缓了口气:“有这种错觉也不赖你…但这种事,对于寻常男子来讲,再平常不过了。你瞧我家那个......”他一想起来便气短,话说了一半便打住了。
“小老弟,为兄今日便给你想个法子。”
“她今日替我教训些人,我逼她逼得紧了些,怕是受了委屈,回去定是要缓一阵才能将精神头养回来。姑娘家脆弱之时最易动心,觅梧你若是回去好生说些温言软语,说不定人家芳心暗许呢?”
“这不太好吧。”李付嘴上拒绝。他正人君子,趁虚而入,有失德行。
与此同时,裴思发出一声哀叫。桌下裴宜的脚狠狠踩在他的鞋面上,她不知何时板起脸:“不过是个舞娘,有什么值得费心思的。兄长,你便看着觅梧哥哥被那妖女诓骗!好朋友不能这么当!”
“这就是阿宜你的偏见了。”裴思皱起眉一个甩头,丝毫不以为意:“你觅梧哥哥是君子,他看上的姑娘,那必定是淑女。你放心,有我把关。”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惨叫。裴宜那踏在他鞋面上的脚,又碾了几下。
“我不放心!那等出身,如何能有淑女?”裴宜越说越红了脸,偷偷瞄着李付,暗示裴思:“兄长,你不能这样!”
裴思被她叽叽喳喳的闹得头疼:“为兄今日也给你上一课。一个女子的魅力不在出身,亦不在长相,而在其气性。杨国舅的妻子裴柔还是蜀地的舞女呢,你瞧国舅爷如何待她的?以出身论人品行,非君子所为。那舞娘是个有气性的,觅梧心系人家很正常。”
“兄长!”他越说下去,裴宜越发不乐意。怎的他今日兄长一点儿也不帮着她说话?
裴思其实也多有无奈,家中这个小妹跟着他在北庭,常年不去京城,是被纵了的。她虽打小爱缠着李付,可就她那性子,若真跟李付,去了长安,往后都够死八百回。
何况强扭的瓜不甜,他强行驳回去:“行了,我懂你意思,但兄长我当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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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裴家兄妹散场之后,“趁虚而入”四个字就一直萦绕在李付的脑中,挥之不去。
“明昭。”李付难得对着明昭都有些躲闪:“杜姑娘今日当真萎靡?”
“我瞧着是裴公子扶着回来的。”明昭年纪小,口无遮拦,一点一不怕折了李付的面子:“殿下关心则乱,没注意到吧。”
“行了,多嘴。”心里却是懊悔。她今日精神不振,若是连明昭都看出来了,自己却没有发现,那可当真罪过。
只盼她不要真怨上自己才好。
她若想去献舞,那便去。杜挽娘不会无故应邀,她若是去,定有她的道理。
他这般下了决心,更是按耐不住,快步往回走。想先嘘寒问暖,再赔个不是。
可真到了她门前,又来回徘徊,手像灌了铅,提不起敲门的胆,只怕见了她不知要如何开口。
正犹豫间,明昭的声音从身后而来:“殿下,杜姑娘给你留了信。”
李付接过来,不知为何,心下有些慌张。可待他细细读了信,面色却越发难看,脸都黑了下来。
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简直不知廉耻!他何时对她做过那样的事?他究竟哪里对不住他?怎她还评头论足起来?他一时气上了头,将那信一把拍在明昭怀里,推门就进了房。
房间里空空荡荡,杜挽娘已将她的行囊收拾赶紧,只留了早间裴思给她的那件外袍,叠起挂在那椅背上。还有......一套浸了血的舞姬的衣衫。
是她留下来的,一看便走得匆忙。
他一下又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