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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平生意(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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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枢拍了拍沈澜的肩膀,“回去吧,顺便去唤崔先生和你樊大哥过来。”
沈澜边走向屋门边说:“好,我现在就去。”
“不急,慢慢来。雪路难行,清娘路上小心。”
沈枢打开盒子取出里头写给自己的信笺,在椅子上坐下来细细读着信笺上的字。
不过多时樊封和崔杼便到了,“吱呀”的推门声拉回了沈枢的思绪。
沈枢瞥了他们一眼,放下信笺问道:“子旭和叔父来了?”
樊封和崔杼相视一眼,纷纷“嗯”了一声不再多话,等着沈枢开口。
沈枢将那几封信笺随意扔在桌上,开口宣布他的安排:“过几日,我会去一趟苏州祭祖,顺便去一趟蜀州和凉州,没三五个月回不来的。清娘刚回燕都,对城中和府中的熟悉程度肯定不如你们,府中各项事宜还要拜托你们了。”
樊封听后意外道:“主子不打算带属下一起去?”
沈枢扯了扯唇角,音色低沉了些:“不了,你留在燕都我放心,在沈卫中随便挑几个人跟我一块去就行。”
樊封仔细琢磨,敲定主意,“那属下待会让沈刃和沈泰几个人去收拾行李跟着您。”
沈枢捏起桌上的信笺,“此事不急,先来看看于晃的这几封信。”
崔杼蹙着眉,目光落在沈枢手上的信笺上,缓缓道:“于晃?”
沈枢点点头,“这是于晃让清娘从江南带过来的,于晃先生他……身故了。”
崔杼苦笑一声,闭眼叹了口气:“他,身故了?”
沈枢沉默片刻,“叔父节哀。”
于晃和崔杼当初是信平侯府中的同僚,自然情谊深厚,一同被原信平侯沈策举荐入仕,甚至可以说是结拜兄弟也不为过。七年未见,如今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身故了。
好友的亡故固然让崔杼难受,但这也是对于他们的一个警醒——如果再不查出当年的真相只怕越来越多的人都要埋葬在过往的那段岁月里了。加以尘埃和流言,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段岁月里了,留予后人也只有史书上的寥寥一句话:“平朔军惨胜,背后多人遭遇牵连。”
史书典籍中的背后多人,多人背后又是数十个数百个家庭,寥寥几言的背后又是数万人的苦乐喜悲,又岂是这么简单?
崔杼忽然道:“这桩旧案何时能有个了结呢?”
沈枢低声承诺道:“快了,一切就快有个结果了。”
哪怕仅有一线天光,也要找寻到破晓。众人均是世上飘渺的浮萍,若要万物尽得所归,便要赌上万千因果。无论因果加身、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能得个结果便算是幸事,求而无所得反而是憾事。
这都是天命。
天命?和人力?究竟是逆数而行、人定胜天,亦或是天命不可违、无人能破?
先帝筹谋多年为了那个结果最后不也付出了应付的代价,他也许求得了自己想要的,但也的的确确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
沈枢没得选,也不得不选。不怕风雪,不惧不归。
季叔的脚步离书房愈来愈近,直至敲门声响落后,季叔的声音响起:“侯爷,门房处的司阍说奚郎中让人在门房递了口信,说是邀您过府一叙。”
“知道了,我待会过去,季叔先下去休息吧。”沈枢整理着桌上的东西,指尖在放着九转铜铃的盒子上一顿,而又将它连带着褚君延的信一起收好藏放在胸前的衣服内。
沈枢忽然道:“叔父、子旭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我用完午膳后一人过去便好。”
樊封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崔杼握住了手肘处的衣袖,樊封不解地看着崔杼。
“不要试图去阻止他。”崔杼只是留下了这般模棱两可的话便静静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只是沈枢不知晓在他去奚府之前,与崔杼和樊封知会他的安排时沈澜已经踏入奚府的大门。
奚仪并没有对沈澜的到来感到意外,只是吩咐下人领着沈澜来到后院的亭子里。
奚仪没有换下朝服,而是让人摆上了茶具,在亭子里静静地烹茶。
沈澜来到后院时远远看着的便是这副情景。
奚仪手上的动作不停却又游刃有余,不显慌乱,他听着沈澜踏上亭子的台阶的声音才抬头看她,“沈大小姐来了?”
沈澜闻言一怔:“是。”
奚仪用手叩了叩桌面,“你的速度倒是比你哥快,坐吧,与我一同品鉴品鉴从江南买来的新茶。”
沈澜听着奚仪口中的“江南”二字被特意加重了,不由得有些疑惑,却欲言又止。
奚仪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眼神中失去了笑意:“我是该叫你永平郡主?还是沈氏家主?”
沈澜沉默半晌,平静地回应道:“奚大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奚仪将茶杯推到她面前,“那就……小观音。”
沈澜与她兄长得到的评价倒是天差地别,一个是小观音,一个却是玉面罗刹。
而沈澜无疑是担得起这句“小观音”的,她肤白胜雪,衬得眉间的那颗朱砂痣如殷红的血滴般,那双眼睛与沈枢生得极像,淡淡垂眸时竟有悲悯众生的美感,与其他女子相比稍微明媚的性子给她的长相增添了些生动,清冷的长相与明媚的性子在她身上交杂出一种独一无二的美感。
沈澜刚拿起茶杯便被这句“小观音”吓得手腕晃了晃,良好的礼仪让茶水没有撒出来,沈澜的声音清泠得如同山中清泉,“奚大哥说笑了,儿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奚仪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直接问道:“还没问你今日来奚府是有什么事吗?”
沈澜回答:“多年未回燕都,今年回来想着前来拜访奚大哥。”
奚仪笑了笑,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小观音今日这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
沈澜对那句“小观音”深感触动却也无可奈何,“我长大了,自然就沉稳了。”
“小观音昨日对你兄长可不是这种性子啊。”
沈澜蹙了蹙眉,又平复下心绪,“奚大哥都说了是跟我兄长,对待兄长那自然是不同的。”
沈澜又瞥了奚仪一眼,面上不显却在心中想着:奚仪是在信平侯府中安插了人还是让人探查信平侯府中人的行踪?前者的嫌疑显然更大。
奚仪却依然淡淡地笑着,不再多言。
“奚大哥知道我今日会来找你?”
奚仪轻抿口茶,将杯中茶水饮尽,“我不知道你是否今日会来,但我知道你总会来这么一趟。”
沈澜的目光在桌上的茶具上转了转,“那……这是……”
“我在等人。”
“奚大哥前日同我和无萧说的那些话,是真还是假?”
奚仪眸中带笑:“小观音不是都问过你兄长了么?那么,你是信你兄长还是信我?”
沈澜心中一惊却又放松下来,“我……我不知道,但是阿兄说若是我想知道便去查。”
奚仪用手在茶杯杯口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等着沈澜的回应,漫不经心道:“让你去查哪?去查青云台?”
“奚大哥知道青云台?”
“知道。”
沈澜眼中冒出希冀的光,“那……”
奚仪仿佛发现了什么乐趣,“但是知道的并不多。”他又道:“青云台是先帝一手创立的,至于现今圣上业已搁置遣散了,具体情状我也不得知。”
沈澜闻言眸中的光黯淡了些许,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接着道:“奚大哥如今还在等着褚大哥吗?”
“对,他同我说过无论多久,他都会回来的。”奚仪动作一顿,笑了笑抿了杯盏中温热的液体。
“奚大哥和褚大哥真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挚友。”
奚仪放下杯盏,敛起面上淡淡的笑意,沉默半晌又自顾自说道:“不止是挚友,更是……知己。”是挚友,是知己,但同时也是无法宣之于口诉说爱意的心悦之人。
奚仪望着庭中早已光秃秃的那棵枣树,才惊觉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还等么?”他问自己,却没有得出一个答案。还等么?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等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沈澜的话将他的思绪牵引回来:“说起来,我回燕都之前在江南遇到了于先生,他交给我一封信说是褚大哥要给兄长的。”
奚仪心下大动,手中紧握着杯盏,“什么信?”
沈澜话中带着些歉意:“我不能私拆私人信件,但是那封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沈澜和奚仪又互相试探了几句,饮了几杯茶水,沈澜估摸着时辰便同奚仪告辞。
奚仪笑了笑,却也没挽留,“小观音,我送你一份礼物。”
“嗯?”
奚仪回答道:“既然小观音唤我一声大哥,那我替你指个方向:若你真想查清楚这些事便抽空去一趟兰陵吧,琅琊的兰陵萧氏晏无萧应当比你更为清楚,我要送给你的礼物便在那儿。”
沈澜自然知晓晏无萧的身世,晏无萧的出身便是兰陵萧氏,只是他出生时便被送往医学世家晏氏由两家共同教养。如今的萧氏家主正是他的父亲,为他取名晏无萧,不知道是取自那句“纤枝无萧洒,顽干空突兀。”还是将他剔出琅琊萧氏,这也未可知。
沈澜眼中闪过千万种情绪,最后言语中只化为一句:“多谢奚大哥。”
沈澜回到信平侯府中,心下感到一阵疲惫:燕都双璧果然名副其实、心思深不可测,都是千年滑不溜手的老狐狸,一个上午应对两只老狐狸真够心累的。只是去不去琅琊还得出了年再说,奚大哥直接透露出来事情的突破口便是兰陵萧氏,是阳谋也是诚意,就看我是接还是不接了。
沈澜回到房中时,房中已经点起了炭火,她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随意用了些午膳,脱了外衣拔下鬓上的簪子盖好被子躺在榻上,放心地进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