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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以己为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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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墨,乌云压低,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寂静的宫道上,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包裹着。偶尔有风吹过,吹动绸帐,似有冤魂索命,让有罪之人不得好眠,在梦中仍要毛骨悚然。风在黑夜中穿梭着,树枝摇晃,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在黑暗中窥视。
今夜月亮被乌云遮蔽,皇宫中虽是灯火通明,却难照射到每一个黑暗角落。于是阴谋在墙角的黑青苔藓中滋生,以贪欲和爱恨作为养料,在深宫中每一个人的心里生根发芽。
原本面上瞅着还算风平浪静的皇宫,今夜不知又要掀起什么大浪。
虽然扶渡现在不是祈元殿的人了,这件事由祈元殿出面似是不妥,但齐临渊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怕扶渡出事。
因为扶渡一人,齐临渊几乎发动了所有的下人,旁人看来甚至会以为是齐临渊出了什么事,谁又能想到其实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太监呢。
期间齐临渊一直在屋里踱步,无论小顺子怎么劝都不愿意去歇着。齐临渊在脑海中想象了千种万种扶渡现在可能面对的处境,每一种都叫齐临渊坐立难安,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因为龚毅的话对扶渡产生的恨意。
现在齐临渊只觉得,只要扶渡能平安回来,哪怕他是真的对自己毫无感情,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自己,那自己便按照扶渡的心思照做,不再去追究其他了。
甚至齐临渊都在脑子里把自己能用来交换扶渡一条命的筹码全都想了一遍,如此的不惜代价……就当是报答当年他塞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包白玉酥糖吧,齐临渊如此宽慰自己。
当初他把扶渡从太后的手中救下来的时候,心中便是这么想的,于是他此生第一次做了同身份不相符的事情,将扶渡从太后的手底下保了下来。
要是被旁人知道了齐临渊心中是怎么想的,恐怕会笑话他。为了小小的一包白玉酥糖,竟然搭上了这么多。
只有齐临渊知道,那一包在自己最失意的时候被塞进手里的白玉酥糖,虽是自己迄今为止受到的最不贵重的礼物,却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意义。而那个赠与自己白玉酥糖的人,也早就在齐临渊的心里被当做了特别的人,是旁人皆难以比拟的。
齐临渊也曾想过,倘若扶家没有遭遇不测,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万一自己能有机会同母亲回淮州看一看,或许自己就会遇到扶家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到那时自己跟扶渡不再是主子与奴才的关系,那两人会是怎样的一种关系?至交?或是知心好友?
这样美好,齐临渊甚至不敢多想。
齐临渊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待天边的乌云越来越浓了,还是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消息。
夜晚的寂静被突然的脚步声打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上,让人的神经紧绷到极致。
夜深了,是小顺子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才回来。
齐临渊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见有人回来了,甚至一直迎到了门口,一上来就问那人:“慎刑司那边的人怎么说?”
“回殿下的话,慎刑司的人嘴都严得很,奴才就只能问到……好像是有关太子的事。”那小太监越说声音越小,生怕齐临渊怪罪自己。
但是齐临渊哪还能分出心思去放在旁人身上,只是追问道:“就没问到什么别的?”
小太监摇头:“没有了,旁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罢了,你下去吧,再去打听打听。”齐临渊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等到书房里就剩自己跟小顺子两个人了,齐临渊立马又吩咐小顺子:“你现在去,把龚将军请来。”
“可是殿下,现在宫门都关了啊。”小顺子有些为难。
“你只管托人将消息带出去,他自然有办法进来。”上次龚毅就是在深夜里翻了齐临渊的窗子进来的。
“是。”小顺子领了命就下去了。这种事是违反宫规的,被人发现了的话,谁也承担不起后果,小顺子不放心将这件事交给任何人,只能自己亲自去办。
夜色愈发深重,祈元殿内的宫人皆是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书房内没有点灯,齐临渊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但他止不住纠缠的手指却被从门口偷溜进来的月光暴露了出来。
这样无意识的举动,却能看出齐临渊的心里有多烦乱。
扶渡而今出事,生死未卜,他却只能坐以待毙,这叫他怎么能安心。
远处不知是哪处宫殿传来的动静,或许是毛手毛脚的宫女,又或许是发怒的主子,摔了瓷器,好大一声脆响,将心事正重的齐临渊吓得一个激灵。
现在就是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在齐临渊的耳朵里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齐临渊知道这怪他自己心神不定,却怎么也控制不了。
关于扶渡的信息一丁点儿都打听不到,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稍微动动脑子也能想到会是怎样的凶多吉少,这让齐临渊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了。
在等待龚毅的时候,小顺子派去替扶渡活动关系的另一个小太监元宝也回来了。
齐临渊急忙问道:“怎么样,找到关系了吗?”
“没有。”元宝摇头,“慎刑司的人说,这事是上头亲自下的命令,走不了后门。他们还说,扶渡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
齐临渊差点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不止几步,一直到膝盖弯撞到了椅子边,于是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虽是握住了木椅扶手,却还是止不住要往地上倒。
元宝赶紧上前去把齐临渊扶住,让他慢慢坐回木椅里。
齐临渊失了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又打他,上次他背后的伤养了好几个月才好,膝盖到现在还总是说到着凉了会疼,他哪里还能再挨住一次打呢……”
元宝被齐临渊的状态吓到了,出声叫了一声“四殿下”,却不敢说其他的。元宝将齐临渊扶着坐下,给他沏了一壶热茶。
齐临渊茶还没端到嘴边,窗户便被人敲响。元宝以为是什么鸟儿在啄窗柩,说要去把它赶走,却被齐临渊制止,让他先下去。
待元宝离开了,龚毅便顺着窗子翻了进来,悄然落地。
不愧是习武之人,这样大的动作,却能做到这样的了无生息。但齐临渊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上龚毅一眼。
明明是他请来的客人,齐临渊现在却满心满脑里都是扶渡,再装不下什么旁的。
“四殿下着急忙慌的派人去寻本将军,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龚毅不知是在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扶渡出了事。
齐临渊给龚毅倒了杯热茶:“扶渡被慎刑司抓走了,你知道吗?”
“什么?!”看龚毅的反应,应当是真的不知情。不过毕竟这深宫里的事情本就难为外界所知,而且宫里每日大小事情那么多,龚毅一个大将军不知道一个小太监的消息,倒也正常。
“本皇子派人去问过了,说是跟太子的事有关。”齐临渊目光炯炯地盯着龚毅,“将军,现在可以告诉本皇子,扶渡究竟干了什么吧?”
“四殿下应当猜到了吧,太子饭食里的药是扶渡下的。”龚毅答道。
“什么?!”齐临渊虽然不是没往这方面猜过,但是听到龚毅给出了确切的答案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惊讶,“扶渡怎么也算得上将军的小叔子,将军又怎么忍心派他来做这般危险的事情?!将军这么做,不知道令夫人是否知情,将军将她的亲弟弟置于火海之中呢?”
听到齐临渊明显不善的语气,龚毅也有些不悦:“你!……四殿下知道什么?!”
齐临渊打断了他:“哦,本皇子差点忘了,扶渡入宫那么多年,你们也从没有替他打点过什么吧?就连他想要一包淮州的白玉酥糖,都得花上好几个月的月例,才能托关系得到。”
齐临渊言语里的责怪意味太过明显,听着像是要为了扶渡这些年吃过的苦讨一个公道,实则是在心疼扶渡过得艰难的这些年。
“扶家已经被灭门,扶渡是因为入了宫才勉强被保下。倘若本将军再同他有来往,那对他更为不利。而且一旦本将军在他的事情上动用了关系,就会被人查到本将军的夫人也是扶家遗孤……对不起,人也是自私的,本将军也不能免俗,无法看着清儿受到任何伤害。”龚毅解释道。
齐临渊却不听他的解释,冷哼道:“是啊,龚将军好自私,只顾着自己在乎的人,却没有想过扶渡也是旁人在乎的人,扶渡受到伤害了也会有人心疼。”
齐临渊一时情急说出了这种话,又怕被龚毅发现端倪,于是找补道:“将军觉得令夫人知道了扶渡现在在慎刑司被打得不成人形,她就不会难过吗?将军不愿让自己心痛,却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心痛。龚将军,我原以为您是男子汉大丈夫,却没有想过将军竟然这般的自私。”
齐临渊将主语转移到了扶清的身上,才没让龚毅发现了异样。而龚毅被齐临渊教训成这样,也不得以说了真话:“四殿下不必为了扶渡鸣不平,其实是他做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四殿下,若不是为了四殿下能登临大殿,他也不会这般心甘情愿地接下这份差事。扶渡他怎么会不知道此番凶险重重,他早就料到这件事会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却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以此来跟本将军做交换,换本将军在四殿下和三皇子中间选择四殿下。”
齐临渊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想过,自己在扶渡的心中竟有这般分量。而自己现在被扶渡如此坚定地选择,反倒叫他受宠若惊。
如此这般,哪怕扶渡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齐临渊也心甘情愿为他去做一切。
“本将军现在相信扶渡所说的话了,四殿下既然是他用自己的安危换来的人选,本将军自然无条件的优先选择四殿下,还希望四殿下不要让扶渡白牺牲了。”龚毅语重心长道。
如果说童年遭受的冷落、被其他皇子们的欺负,这些都能成为逼齐临渊做出选择的契机的话,那么扶渡就是压垮齐临渊那一丝纠结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既是如此,本皇子便允了将军。”齐临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一盏白玉茶杯,用力到指节泛白,足见他下此决心的艰难,“不过本皇子有个条件,此事需尽快才好,免得夜长梦多。”
“可臣认为,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龚毅与齐临渊此刻已经君臣相称了。既然齐临渊应了他,龚毅便把自己当做了齐临渊的臣子。
齐临渊摇头:“不……扶渡他,等不了那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