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鱼一舟

2、第 2 章

　　陆玙在这个“新家”，大体上感觉还行。

　　或者不如说是早就习惯了做外人了。
　　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只用保持礼貌和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一点点感激就好。

　　尽管她心里感到索然无味。

　　陆明江和程燕平时都要上班，陆扬也基本总是在外面玩，他们四个人大多都是在饭桌上才会一起出现。

　　陆明江特别喜欢抓住这短暂的机会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从学习到做人到做事，无所不涉。
　　大概是因为如今事业算是有成，那股子教后来人做事的味道，收都收不住。

　　不过这一儿一女都不怎么听就是了。

　　陆玙会不咸不淡地“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陆扬则是肉眼可见的不耐烦，后来被说烦，就直接撂下碗不吃回房间。

　　程燕一般会追上去把饭送到房间，陆明江则数落他“学习不行，尽耍小脾气”。

　　陆明江或真心或虚伪、或带着讨好或带着补偿的关心，陆玙都照收不误。
　　照收不误的意思其实是不在意。
　　她骨子里就冷，不是那么容易被三言两语感动的人。

　　这迟到了十六年的父爱，她还真的不怎么稀罕。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冷淡，陆明江的话也渐渐识相地少了。

　　这天是周六，早上吃完饭后，陆玙换好衣服来向陆明江打招呼：“爸，今天有个朋友来找我玩，我中午和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

　　陆明江马上起身：“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陆玙笑了笑：“不用，这里很好打车，我们约在中心广场那块，开车去反而不方便。”

　　陆明江又道：“爸爸给你转账吧，你多买些喜欢的衣服和东西，和朋友好好玩。”

　　陆玙也不推辞：“谢谢爸。”

　　冯蔚然治病花了不少钱，留给她的、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倒是也算还有不少，虽然在陆明江眼里可能聊胜于无。
　　——但她不在金钱上装谦让，没有人会嫌钱多。

　　*
　　“小鱼！”

　　刚挂掉询问具体位置的电话，一道身影就朝陆玙奔了过来，继而牢牢抱住了她的腰。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还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

　　陆玙把她拉开，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你是小狗吗？”

　　夏琪是那种长得特别可爱的女孩，白白的、有些婴儿肥，一双大眼睛搭配长睫毛，经常忽闪忽闪。
　　性格也好，软软萌萌，却不招人烦，班里的女生都喜欢她。

　　两人是初三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她也觉得夏琪可爱。
　　——但更多的是聒噪。

　　直到后来彻底熟起来，她半情愿半认命地、被夏琪激发出了偶尔也有点话多的属性。

　　夏琪笑得明媚：“快半个月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陆玙看她笑，忍不住刺她：“你暑假作业补完了吗？”

　　夏琪原本晴空万里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不是吧，你为什么这么扫兴。”

　　陆玙笑了。

　　夏琪“咦”了一声：“你现在转学了，那作业不是白写了吗？”

　　陆玙淡定道：“我没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写。”

　　夏琪：“……”

　　见到好朋友的第一想法是好开心。
　　第二想法是弄死她。

　　*
　　两人走进一家商场边逛边聊，夏琪吐槽着她那个暑假住过来的杀千刀捣蛋表弟，陆玙偶尔提一句新家的情况，两人知根知底，她没什么不能说的。

　　到了四楼，夏琪说她去一趟洗手间，陆玙拿着两杯奶茶在外面等她。

　　这里是商场里相对空旷的地带，陆玙百无聊赖地随便看着。

　　然后拐角处传来的一阵低低的哭泣吸引了她的注意。

　　陆玙往拐角那里走了走，发现是一个小男孩儿正在哭。

　　这一眼过去她马上不想继续看了。
　　她最讨厌爱哭的小孩儿。
　　烦人。

　　可是这小男孩儿周围没人，是和家人走丢了？
　　她正犹豫该不该有动作，一个男人朝那小男孩儿走去。

　　因为视野盲区，她这里能看到那边，那边却看不到这边。

　　她清楚地看到那男人是打量了四周之后才朝着小男孩儿走过去的。

　　“应该是他爸爸”的念头刚浮上来就被打了下去。

　　陆玙朝那边走近了一点，听到声音传来。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啊？”

　　小男孩儿哭得抽抽噎噎：“我妈妈……不见了……呜呜……”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啊？”

　　小男孩儿愣了愣，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妈妈说，我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
　　男人掐掐他的脸：“叔叔是带你去找妈妈的。”

　　小男孩正在犹豫，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小放，你怎么看见哥哥也不打招呼？”

　　这声音清澈明亮，语气熟稔，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陆玙看过去，是一个身量很高、长相十分耀眼的少年。
　　她第一想法是：这张脸配得上他的声音。

　　那少年在“小放”面前蹲下，捏了捏他的脸：“哥哥今年过年还在你家吃饭来着，不记得我了？”

　　“小放”呆住了：“哥哥……？”

　　少年哀叹一声：“真是。当时哥哥还送了你飞机呢。”

　　“小放”表情呆呆的，仿佛真的在回忆有没有这么一位哥哥。

　　少年仿佛才注意到身边男人似的，他挑了挑眉：“我是他表哥，请问你是？”

　　那男人强笑了一下：“哈，哈哈，我就是看小孩儿长得挺可爱的，想逗一逗。”

　　少年皮笑肉不笑：“叔叔，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男人脸色变了变：“怎么会呢？我就是路过看他可爱，说两句话罢了。”

　　少年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我觉得我还是打个110比较好。”

　　话音未落，男人掉头就跑。

　　少年嗤笑了一声：“这点心理素质还敢出来拐小孩儿？”

　　陆玙在一墙之隔笑了。

　　“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出来拐小孩儿？”

　　她放下刚打算报警的手机，朝两人走了过来。

　　路星城抬头看来人。

　　陆玙那双琥珀色、此刻微微带着笑意的漂亮眼睛，就这样一下撞入他的目光里。
　　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入深潭里，“叮咚”一声。

　　他身形似乎顿了一下，随即起身，笑得有些散漫：“起码也得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孩子爸爸、然后非要抢个你死我活吧。”

　　陆玙觉得很有意思：“看来你见得还挺多的？”

　　路星城无奈道：“没办法，小时候差点被拐过，对这种事情太敏感了。”

　　陆玙顿了一下，有点点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说道：“不好意思。”

　　路星城无谓地笑了笑：“没事。最后也没拐成嘛。”

　　随即他想到什么，重新蹲下来，刮了一下那小男孩儿的鼻子：“傻小孩。以后有陌生人叫你跟他走，绝对不能答应知道吗？”

　　陆玙奇怪道：“你不是他表哥吗？”
　　路星城面不改色：“我诈那人的。”
　　陆玙：“……”

　　小男孩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哥哥你是不是那个今年元宵节和我们一起看灯会的哥哥呀！”

　　路星城扶额：“你想错了。”

　　陆玙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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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把小男孩送到商场客服前台那里，路星城详细描述了刚刚所处的位置和情况，以及那男人的面相特征，建议他们还是查一查监控报个警，或许那人有前科。

　　商场语音播报了之后，小男孩的妈妈很快找了过来。
　　她焦急后又难掩欣喜的神色看得陆玙笑了笑。

　　母子之情、舐犊情深，总是动人的。

　　她给夏琪发了微信，夏琪说很快过来。

　　路星城和前台说完话之后，看到背着光、此刻正背靠在台子上低头摆弄手机的陆玙，很难得地有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她睫毛垂落下来，嘴角带着点隐隐的笑意，冲散了那张脸上的冷感。

　　还没想明白自己该不该说点什么，陆玙已经抬起头来，朝他笑道：“我朋友来找我了，拜拜，见义勇为者。”

　　路星城对她笑了一下，是一个十分明亮、带着少年气的笑容：“再见。”

　　尽管他心里隐隐觉得，似乎不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相遇又莫名其妙地道别。
　　有一点点的遗憾。

　　但也确实不能怎么样了。

　　夏琪过来，牵住了陆玙的手问她发生什么，陆玙详细给她讲了。

　　路星城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情有些微妙的不太好。

　　他微微蹙着眉头，一个人过来一把勾过了他肩膀：“儿子诶，三分钟不见如隔三秋哈！”

　　路星城一脸不耐地甩开他：“少腻腻歪歪。”

　　周放“啧”了一声：“谁招你了？”

　　路星城挑了挑眉：“没谁啊，小放。”
　　“小放”用了非常重的咬字。

　　周放一言难尽：“你别让我起鸡皮疙瘩啊，怎么了你？”

　　路星城抱臂看着他：“叫你小名不行？”

　　周放凑上来：“刚站你身边那美女是谁？如实招来。”

　　一说起这个，路星城就肉眼可见地不太高兴：“没谁，偶然遇到的。”

　　周放不信：“真假的？我看她个子高高的，得有一米七吧。”

　　路星城漫不经心道：“嗯。应该有。”

　　周放可惜道：“真是的，没看清脸人就走了，不过远远看去气质真的是绝——哎你等等我我还没说完呢别走啊！”

　　*
　　和夏琪一起吃过饭、又逛了一天之后，陆玙和她一起走到了她妈妈停车的地方。

　　夏琪肉眼可见地有点难过：“等开学了，真的好久都见不到了。”

　　陆玙戳戳她的脸：“没关系，放假我还是会回去的，你也可以在节假日来找我。实在不行，我们去一个城市上大学，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这番话对于她来说，真的已经是难得的温柔表露。

　　夏琪撇撇嘴：“不是什么人都能追得上你的脚步的。”

　　陆玙失笑：“以前突出是因为毕竟地方小，市一中藏龙卧虎，我说不定会成为最平庸的那一个。”

　　夏琪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你不会，你在哪里都会是那种很闪耀的人，哪怕可能不会有很多人发现，这和你的客观成绩还有排名没有关系。”

　　陆玙笑了：“那你也一样，你在哪里都会是那种所有人都喜欢你的人。”

　　夏琪似乎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从你嘴里听到夸人的话好怪异。”

　　陆玙弹了她脑壳一下：“好好画画好好学习，不还有微信吗？随时联系就好了，我们不会失联的。”

　　夏琪嘴角下拉，张开双臂：“来，抱一下。”

　　陆玙抱了抱她：“好了，走吧，阿姨等着你呢。”

　　夏琪一步三回头，上了车以后又拉下车窗，对着陆玙不断挥手，像是橱窗里被摁下开关的挥手娃娃，驾驶座上的妈妈笑呵呵地说了句什么，夏琪微微恼怒地回头去和妈妈驳斥，看得陆玙又笑了。

　　喜怒形于色、单纯而不愚蠢、永远热烈真诚，都是陆玙在漫长的孤独和戒备里打开心防，接受夏琪成为自己好朋友的原因。

　　只是乍然的欢闹过后乍然的独行，一种本身难以、也不想被她掩饰的淡淡失落，一路随她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