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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月明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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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醒来之后,林朝乐睡不着,她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曾经她以为那件事对她的影响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可事实证明,事情会过去,身体的伤会愈合,但精神上的伤害却不轻易消失。
那件事过去大半年之后的某个傍晚,林朝乐在操场散步。
某个瞬间,她眼角余光扫到一个初中生小男孩从她背后走来。
那一秒她觉得她好像回到了半年前的那天,占德正从她背后扑过来,把她按在沙发上。
恍惚间,天旋地转,她像是倒插进海水中,眼耳口鼻都被海水侵入,灌满,那种窒息感真实得让她心惊胆寒。
她浑身发软地转过身,在小男孩即将从她背后走过去的时候,面向小男孩的方向。
明知道小男孩只是路过,可那个瞬间她的害怕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后来转身的动作也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反应几乎不存在的万一。
也就是在转身那一秒,她心跳如雷让她深刻意识到原来那件事并没有彻彻底底翻篇。
她内心深处,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角落已经被种下恐惧的种子。
这一粒种子在她半年多,日复一日的忽视下茁壮成长,而现在它已经足够高大,足以让她清清楚楚看见。
林朝乐闭了闭眼,掀开被子下床。
她有些渴,想去倒杯水喝。
打开门,客厅那儿有微弱的灯光照过来,落在她脚尖。
林朝乐怔松。
夜深,她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却看到周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她出现的前一秒,他还打着哈欠。
与此同时,周彧看到她:“睡不着?”
林朝乐摇头:“有点渴,我想倒杯水喝。你呢,怎么还不睡。”
落地灯暖黄的光打在他身上,发梢晕出一层淡淡的暖光,他整个人懒懒地靠着沙发,眼神慵懒随意,像在休憩的狸花,也懒散,也犀利。
周彧散漫道:“睡不着。”
林朝乐看他一眼,没戳破他的蹩脚的谎言。
她看到他刚才困的打哈欠的样子了。
他怎么可能睡不着。
他只不过是在等睡不着的她而已。
林朝乐倒了杯水回来,自然而然地也坐到沙发上。
“不好意思,忘了问你喝不喝水。”
周彧稍侧头,看她一眼:“我不渴。”
过了会儿,周彧问她:“冷吗?”
林朝乐摇头:“我做噩梦了,所以醒了。”
周彧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像是在耐心等她把想说的话说完。
黑夜中,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池静湖:“周彧,你猜的没错。”
“我大学的时候见过占德正,认识占德正。他是我专业课老师,也是我创新项目的指导老师。”
她本来不打算和周彧说这些不堪过往的,但此时此刻,当他们安安静静坐在深夜的客厅,她忽然觉得这里是他们与世隔绝的岛屿。
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伤害是不存在的,情绪也是不存在的。
而周彧是被岛上唯一的光所照亮的光明。
她想,她或许可以告诉周彧那件事。
因为在这座只有她和周彧的岛上,她的秘密会被纯白的云掩藏,伤痛会被海浪吞噬,阴霾也会被灿烂的阳光驱逐。
而她,还可以回到遇见占德正前的自己。
“我是我们小组组长。占德正建议我们小组同时申报校级和省级大赛,所以周六的下午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那天是周六,小组成员都不在校,我就一个人去了。”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他只是细心地跟我讲申报比赛的注意事项,告诉我项目的修改意见。”林朝乐突然苦笑了一下:“我那时候还挺感激他的,感谢他牺牲周末休息时间指导我们的项目。”
后来,当占德正向她深处锋利的獠牙,她才意识到抱着这个的想法的她有多幼稚,有多可笑,又有多傻气。
“我在他办公室待了快半小时,走的时候……”她沉默片刻,异常平静道:“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扑倒我。”
周彧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林朝乐的神情平静得仿佛是在以第三方视角,慢慢诉说着和她不相干的事情。
“那时候我挺害怕的,害怕我的人生就这么毁了。”
说实话,那一瞬间的恐惧,是让她魂飞魄散的绝望。
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那一天是最恐怖的一天。
“当时我什么想法都没了,我用水果刀捅了占德正,从他办公室跑出去。出了行政楼,我打电话报警,然后给导员打电话。”
关于那段可怕的经历,她有意无意地避免谈及最让她无助绝望的部分,但看着她空洞的双眼,周彧知道那是多沉重的一段记忆。
沉重到她不得不跳离自我,才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起。
“在警局的时候,占德正不承认我的指控。他颠倒黑白说是我太敏感,他只是想帮我捡起地上的材料,但我误会了他,是我自己倒在沙发上,连带着他也一起摔下去。”
“不止如此,他还倒打一耙说我蓄意伤人,用水果刀捅伤他。占德正的办公室没有监控,而行政楼楼道的监控只能证明我进了他办公室,却没法证明我的指控,没办法证明占德正把我按在沙发上。”
“幸好那一天颜屿在篮球场拍风景的时候正好拍到占德正从我背后扑倒我的一幕,他把手机交给警局当证据才坐实了占德正的罪名。”
“我挺感激他的。他是占德正的研究生,第二年就要毕业了,可他还是站了出来,帮我指证占德正。不过后来他临时换导师,也挺麻烦的,好在他最后顺利毕业了。”
听到颜屿的名字,周彧很快想起一个人。
林朝乐的那个学长。
原来之前林朝乐说他帮过她一个忙,竟是这样。
“校方知道占德正的事之后,没过几天就把占德正开除了,不过那件事很快就在学校传开了。原来在我之前占德正就骚扰过不少女生,有我的学妹,也有我的学姐,但大家因为害怕被占德正记恨,恶意挂科,卡名次,所以都没有人敢说。知道我的事情发生后,大家才陆陆续续站出来曝光占德正骚扰她们。”
“学校挺保护我的,到我毕业那天,大家都不知道那件事的当事人是我。大家只知道占德正□□未遂,而受害者是一个大三女生,没有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得知她出事之后,徐珏和杨一苒连夜从国外赶回来。
如果不是占德正已经被关进警察局,以杨一苒和徐珏的脾气,他们应该能把占德正吊起来打一顿。
“占德正被关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放出来去了哪儿。我是在前不久他带学校来我公司参观才知道现在在洛大教书。”
“占德正骚扰我是因为我在网上爆料他当初在商大做的那些事,他优秀教师的称号没了,加上现在他又被洛大开除,所以他找上我。”
从头到尾,她的声音,她的表情都异常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没跟杨一苒和徐珏说,也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能应付。”顿了顿,林朝乐看向周彧,情绪依旧很淡,很平静:“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这些麻烦事,尤其是你。”
她有什么脸,寄居在周彧家里不说,还把他扯进占德正那个疯子的麻烦中。
周彧看着她,郑重其事道:“林朝乐,你不是我的麻烦,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你让自己身处危险,让自己孤立无援反而才是我最棘手,头疼的事情。”
她怔怔地看着他。
明亮的双眼,目光闪烁中,泛着晶莹的水光。
突然之间。
她有些想哭。
明明那时候面对占德正,面对那么可怕的事情,她都没哭。
即使是在最好的朋友徐珏和杨一苒安慰她的时候,她也没哭。
可现在,她却在周彧沉默的一眼中,鼻头一酸。
不敢再看周彧双眼,她迅速偏了偏脑袋,视线落在阳台落地窗前皎洁月光下。
月光温柔,总能让人轻易依恋上。
沉默良久。
林朝乐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会不会都是我的报应,是老天给我惩罚,惩罚我那个时候那么对你。”
该怎么去形容他听到林朝乐这么说时的心情。
像是午后雷暴毫无征兆地在他脚边炸开,震得他心脏四分五裂,四肢百骸,血液逆流翻涌,瞬间冲爆他血管,而脑袋沉沉的,脚下却又好比踩着棉花,飘飘然。
林朝乐侧身对着周彧,他看不清她刻意隐藏进夜色中的神情,只能从她故作坚强的背影猜测她那年如坠深渊的崩溃。
他不敢想那阵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敢想这么多年仍然会因为背后突然出现的人而害怕的她,不敢想那一年她到底是怎么从那样可怕的阴影中走出来的。
单是听她提起就足以深深刺痛他的心。
沉寂月光下,林朝乐忽然听到身侧的他说:“林朝乐,这不是你的报应,这是我的报应。”
闻言,林朝乐心一颤。
回头,她在周彧眼里看到不亚于她的痛苦。
周彧:“让你经历那些……”
“……让你那么无助,是我的报应。”
他颓丧地靠着沙发,双眼藏进昏暗里,暖黄的光打在他指节分明的双手。
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却能看清他无力垂着的双手有多茫然失措。
林朝乐目光闪烁,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他:“为什么?”
“……”
“你……不恨我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他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从他们重逢那天起就一直在心里盘旋了又盘旋,只是每一次她都没有勇气问他,怕答案是她不想听的,也怕她承受不了他的真话。
闭了闭眼,周彧仰着下巴无力道:“恨过。”
但爱比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