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6章 ...
-
不可名状的哑然将我吞噬。
不同的是他并非泥沼,而是舒缓解压的温泉热浪。
直到在缴费口|交了钱,我还飘飘然如在云雾里不可置信。
手术排的不满,隔日就能做,凌晨十二点以后禁食,次日早八在手术室门口等。
一套流程尘埃落定没耗费多久,我掏出手机,非要拴住给他这个大善人报恩的机会。
我不习惯欠别人,公事公办地声明:“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赚到钱还你。”
“不用,没多少钱。”
他毫不犹豫,“你就当我积德行善。”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碎、脆弱又无助的低谷时刻被一面之缘的男人解救。
这个人,明明能当我的债主,却偏偏要当救世主。
笨拙到拎不清轻重,让白花花的钞票从手中溜走。
胸口被一股没来由的郁闷堵着,我盯他眼皮上的一颗小痣。
忽隐忽现的,唯他眨眼的片刻间隙,才会偷偷的显出庐山真面目。
琢磨不透。
好比这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
心脏一抽连带着冲动破土,半晌的沉默后,我打定主意,慢悠悠地伪装精明和娴熟。
我不动声色试探一掷千金的笨蛋:“你就不怕我骗你?”
“我会看”,他垂眸看着我,沉吟,“你长了双不会骗人的眼睛。”
我尴尬地哽住,又听他很微妙地嗤了声,“真那么聪明——”
“会把自己搞的狼狈到独自来这种地方?”
噼里啪啦直白不修饰的话语,不怎么友善地挑明我身陷囹圄的困境。
我瞳孔微震,却也不反感他轻描淡写让我下不来台的样子。
慌张、迁怒、气急败坏。
这些所谓必然的情绪我都没有。
陌生人气死人的话里又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安慰和关心。
不愿示人的伤口被微不可见的纯粹捋平。
我宛如一只浑身倒刺的刺猬,竖起原始坚强的外表,舞出锋利的爪牙,意图无差别驱散所有进犯者。
哪怕对方展现关怀,我也觉得是梦幻泡影。
我很容易轻信别人对我的好,可得到越多跌的越重,在我身上还没一次不应验过。
他大概是忍了会儿,还是做不到忽视我这只迷途不知返的的羔羊。
男人顿了下,又意想不到地说了句,“以后擦亮眼,别再遇到坏人。”
我微愣着抬眼,冥冥之中的奇妙感受让我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这句话上。
我问的天真:“那你算好人吗?”
他太随意地扯唇笑笑,没正面回答,“随你怎么定义。”
颇有一副功过自留给后人评说的面貌。
我回了宿舍,念及次日是场硬仗,我强迫睡意寥寥的自己闭眼。
视觉被遮蔽,脑海中串联的神经网却异常活络。
我宁愿相信他是图点什么的。
可是能图什么呢。
金钱,名誉,姿色,这些我全没有。
怎么看都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无声无息的夜持续好久。
清晨我连定五个闹钟,在六点五分从宿舍的床上爬下来。
还好我们宿舍暑期留校的只有我,不用担心太过提前的动静惊醒室友。
换了套宽松的衣服,我踏上了去往医院的早班地铁。
做好了孤身手术的准备,却查觉到病房外熟悉的身影,我脚步一凛,缓慢又犹豫的走近,直到确认那个人是他无疑。
我支支吾吾地呢喃,“你怎么在这?”
他看样子没睡醒,脑袋上还顶着一撮没压下的乱毛,未捋平的发让他整个人呈现出松散的慵懒。
他不甚满意,“你不是叫了我陪诊?”
我蹙了下眉头,语气中肯,“我以为昨天那个就是。”
疲倦的面孔抬眼望,连目光都透着潦草,他漫不经心地嗟叹,“原来某些人只想让我花钱,没打算让我赚钱。”
一整晚悬着的心踏上了广袤的平原沃土,我失笑,“你要多少,我看看给不给的起。”
他故作嫌弃地撇下唇,“我还没黑心到漫天要价。”
他拉长语调:“市场价,200块,成交吗?”
我说:“成交。”
久违的,令人安心的表情铺满男人面颊,冒犯地勾我的小指后挑唇笑了下,“盖戳了。”
我微怔,最后轻轻地收紧了些指腹的力道,隐约还有点不舍。
小姑娘不安溃败的防线终究透过指缝窥探到一点痕迹,他没放手,只是轻声细语道:“放心,交易谈妥了。”
跑道终点的计分员为我未知又孤单的赛程加油打气。
“别怕,我会一直等在门口。”
临近分别,我忽然回眸,掌心被我握的要出汗,我故作平静地问迟到已久的见面礼仪:“你叫什么名字?”
他压下眼角一抹意外,目光悠长地吐息,“江昀徽。”
“很好听的名字”,我说,“给你起名字的人肯定是位文化人。”
“或许”,他清冽地笑一下,“不过我可和文化人扯不上关系。”
我又顿了下,见他没再说话才问,“你不问问我吗?”
“病历本上写了。”他朝我晃一下小册硬卡纸。
“许宛蝶”,我的名字被他含着点哑的嗓音念出来,有种撼动人心的惊艳。
他戏谑着给我瞎起绰号,却让我的心更紧。
“等你回来,焕然新生的小蝴蝶。”
我神经质的将他的名字在脑海里反复描摹,用来分散我强装镇定,实则兵荒马乱的注意力。
他的名字会是什么意思呢。
日光,美好。
应该是这样吧。
术前的抽血,分泌物和B超检查结束,我脱了裤子躺上病床,头顶探照灯晃眼,医生贴心的往我脑袋上丢了一块眼罩。
正式麻醉了之后的人是没知觉的,回想整套流程,最紧张的莫属躺上床,和醒来后坐着轮椅推到普通床。
刚成型的胚胎消逝也只耗了短短的十几分钟,掌握不了命运的生命就是如此,没什么可嗟叹。
换了我哪天走投无路,也未见得不是这样。
手术后我迟缓的似一只蜗牛,排淤血和消炎的药是他帮忙拿的,注意事项也是他认真记的,甚至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自愧弗如。
原来有人管着的时候,我的自理能力真的很差劲。
医生当他是我男朋友,或者老公,耐着性子教育,语气不太好,所有的话都是在埋怨小伙子。
江昀徽照单全收,全无反驳的意思。
麻醉劲儿过了之后,没什么异常就可以离开了。
我暖宫贴盖着肚子,不着急走,他就这么不怕浪费时间地坐在我床头。
江昀徽随意地问我,又像不动声色地把打探杂糅在闲聊里,“你住哪?”
我说:“学校宿舍。”
转瞬的舒了口气的眼神如同错觉,我没错过他眉头莫名的抽动,我卡了下壳,状似平常地开口,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太落魄。
“不过宿舍就我一个。”
他语气顿了下,问我:“上床下桌的那种?”
我“嗯”地点点头。
江昀徽毫不犹豫地拍板,“你现在的情况住不了那种。”
他搜刮形容词,沉吟描述:“爬上爬下的太折腾,你好歹算个得静养的病号。”
我呼吸微滞,像被柔软地托起了心脏,再注入一捧温暖的血液,喃喃细语中含的是走投无路的无奈:“我这样的,是没权利选的。”
他欲言又止地沉默,时间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却听他忽然提:“我房子还挺大的。”
怪怪的尴尬气氛无声流淌。
他或许就是个送佛送到西的脾气。
江昀徽的提议不含任何暧昧的狎昵,正因此才让我更加难熬。
无欲无求的赠予方一身轻松,越欠越多的受赠方心焦火燎。
气氛太安静,好半天,到底不想悲凄窝在宿舍的念头占了上风。
我缓缓地眨了下眼,“这个收费吗?”
江昀徽一愣,闷闷地震着胸膛点头笑,“当然要的。”
他若无其事地讲,“这个得收一千块吧。”
我忍俊不禁,一本正经地评判,“狮子大开口啊。”
两个人继而不由自主地,同时漾开爽朗的嘴角。
这一幕病房的画面意外温馨。
手术带来的低沉情绪被他一扫而空,我忽而生出了种,世事还没那么糟糕的错觉。
痛彻的心情如吐出的烟圈,名为玩笑的一阵风吹过,烟消云散,露出美好的日光。
我知道他懂我的故作轻松。
同意的回答以利益交换的方式保全,我不用小心翼翼地掩饰,也不怕被拆穿。
我对他有愧疚,有动容。
如果灵魂真的有与人共鸣的冲动,我愿意称当下,他就是我的最佳主角。
出院时江昀徽护在我身侧,我步子挪的像是龟兔赛跑,矫健的兔子却不知仍旧处在比赛当中。
他下意识朝我伸手,却又意识到不妥般收了回去,礼貌询问我,“要搀一下吗?”
我闻言又笑,“这个也要收费吗?”
江昀徽被我逗乐得不行,大概看我精神和心态还好,挑着眉调侃,“一百万吧。”
我弯弯唇,也乐了,“那搀一下吧。”
脆弱的人像小狗,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棱角下的小小肚皮,偶尔地向投喂食物的人撒娇。
正好我也不是很想走路,我说,“反正我付不起。”
“没事”,收钱本来就是幌子,他也压根儿不在意,“那先欠着吧。”
他扶我上了出租,报了个小区地址。
车辆疾驰过北京平坦的街头,我看着窗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景象,蓦地听他含笑开了口,“其实你胆子也挺大的。”
我问:“怎么说?”
“防备心差”,他批评也毫不留情,“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拐回家。”
不知是否含沙射影地批驳我前序经历。
此一时,彼一时,有很多事,跳脱出当时的时间点,所作所为换了模式再正常不过。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还不至于觉得,你会对一个刚做完人流手术的女生怀有什么不轨之心。”
他像是被我说服,“也是。”
江昀徽像一阵风,我摸不透。
但是我太差劲了,除了他找个好人的嘱咐外,我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
我算是好人吗?
应该不算吧。
毕竟有那样的父母,还见证过如雪花砸落的黑暗过往。
我又哪有资格要求别人拥有连我都无的美好特质。
可我却遇到了他,再次轻而易举陷进了对方朝我伸出的手而不设防。
但这次,我直觉他和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