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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夜探 ...

  •   夕阳西下,一辆朴素无华的青帷翠铀马车缓缓驶来。车上,采莲取出两个荷包塞给赵嬷嬷和钱椿家的。

      “这一趟辛苦赵嬷嬷和钱嫂子了,这是小姐赏给大伙吃茶的。”

      两人连连道谢,捏着荷包暗中琢磨到底有多少赏钱。跟主子出门多多少少能落着些赏银,在庄子上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所以她们也都是在庄上有点体面才能被选上的。

      秦少琢也知道这点,所以大方地赏了她们每人一两银子。采莲手上还捏着一只荷包是要赏车夫陈叔的,里面却是二两。

      李总管带着几个壮丁仆妇候在田庄门口。见马车缓缓停下来,忙让人搬了脚凳伺候秦少琢下车。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亦步亦趋跟在李总管身后,拳头紧握,指缝间漏出一点朱红色。

      秦少琢抬眼望去。

      “手上拿得是什么?”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白皙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她宁静的眼神倒映着天边的晚霞,金光熠熠。

      少年脸色绯红,手掌摊开,露出几颗通通小指甲盖大小的果子,抿着嘴讷讷无言,只是腼腆笑着。

      李总管一旁笑着介绍道:“这果子咱们叫它甜泡泡,小姐没见过吧,是山里田里野生野长的,吃起来又酸又甜,就是不耐放。”

      少年小心翼翼偷瞄秦少琢的脸,突然伸直手臂道:“小姐要尝尝吗?”

      李总管拍了他胳膊骂道:“说什么鬼话,你手掌肮脏成这样也敢叫小姐尝,去把门房里那碗洗好的端过来。”

      少年闻言立即收起手,转身飞奔而去。

      秦少琢来不及出声阻止,无奈道:“李叔,我只是好奇,并不是要夺人所好。”

      李总管呵呵笑着:“山野之物不值当什么,能得小姐关心两句是他们荣幸,大家伙儿巴不得呢。这时节野果泛滥,雀雀梅,山莓,野桑葚都是最够味的时候,小姐若是有兴趣,让他们下田时顺手采摘些回来给小姐尝个鲜。”

      那不是要耽误农时了吗,秦少琢心道不可。见李总管殷殷切切,满含期待的笑脸心里诧异,他态度突然如此殷勤莫非有求于自己。

      少年端着一碗果子奔了过来,白皙莹润的瓷碗里盛着红彤彤的小果子,挨挨挤挤满满登登在碗口堆了个尖,色泽鲜艳如红宝石,被青翠欲滴的绿柄托着,挤出一个个粉澄澄的晶莹剔透的泡泡。

      看上去可爱诱人。

      秦少琢拈起一颗放进嘴里,轻轻咬破,一股香甜的汁水涌了出来。

      “酸酸甜甜的,不错。”她双眼微眯,夸赞道。

      少年咧嘴一笑,搔着脑袋道:“后山还有好多,我明个还给小姐摘去。”

      “多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顺子,程顺。”

      原来他就是顺子,厨房管事顾嫂子的儿子。

      回到院子,松花含笑迎了上来,扶着秦少琢的胳膊关切问道:“小姐回来拉,可用过午饭?距晚膳还有会功夫,要不奴婢去厨房催一催。”

      “不急,用过大圣恩寺的素斋,你早上身体不适好些了吗?”

      “奴婢歇了一整日,已经好多了,多亏小姐体恤。”

      晚膳是采莲去厨房取回来的。

      回来时她脸色难看,愤愤不平道:“小姐要的乳鸽汤厨房没做出来,送来一份鸭肉说是反正都是肉嘛,都一样的。呸,鸽子和鸭子怎能混为一谈,还有这鸭肉都是脖子爪子的边角料,大块的好肉不知便宜谁了呢。”

      “银子打赏过吗?”

      “赏了三钱银子。”

      自来这边,厨房需要打点,门房需要打点,连洒扫院子的仆妇都需要打点,不然落叶成堆都没人清理,盥洗衣物也无人收拾,花钱如流水,好在得了银子这些下人做事也会殷勤很多,如今难道连银子都使唤不动了?

      “明明收了银子还不肯干活,厨房真是越来越过分,尤其是那个管事的顾嫂子,明里暗里刺探小姐日常起居,还总打听府里大太太的事,不知有何居心。”

      无非是想换个山头巴结罢了。

      秦少琢知道这个顾嫂子,她是个寡妇,带着幼子颠沛流离,活不下去就卖身进了秦家,原是祖母房里的,后被送给三婶使唤,失宠后被撵到了庄子上,后来混成了厨房管事。因她曾经做过三婶心腹,凭这个大旗拉拢起一帮人,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不说与李总管分庭抗礼,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因大伯母管家,三婶自感不公,一直在跟她别苗头,几次三番闹上老太爷的明萱堂,惹的阖府不安宁。李总管不想与顾嫂子闹起来,激化大房和三房的矛盾,故一直容忍。

      难道现在顾嫂子想放弃三房,想去讨好大房了?今天她与四姐闹起来不知道大伯母是何想法,若她心有不满,恐怕会派人来教训一二,李总管态度不明,但顾嫂子怕是不会错过这个讨好大太太的机会,只看明日厨房如何应对。

      夜深人静,月华如水,秦少琢因为噩梦睡不着,起身坐在绣窗下看着窗外月色发呆。

      松花身体不适,守夜的还是采莲,听到声响,睡眼惺忪从绣榻上爬起来。

      “小姐,夜深天凉,披件衣裳吧”

      “采莲,我想去福州。”她全家都在福州,除了她一人。

      “可是…”采莲欲言又止。秦少琢知道她要说什么,当初是她自请留下的,她还说过,绝不后悔。

      她出生时母亲难产,挣扎一天一夜才生下她来,还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她生来左脚就有六个脚趾,当天孪生兄姐突犯天花,祖母请人给她批八字,说她命犯灾星,天生反骨。母亲对此深信不疑,对她极为冷淡厌恶,让奶娘带她住到乡下直到六岁时奶娘出事才被接回府里。

      她力气大又做事不知轻重,惹的全府厌弃。后来被祖父祖母接过去教养两年,才终于学了点规矩。

      八岁时她被祖父送到父亲任上,与父母团聚。从此随着父亲仕途辗转,从建德到长兴,从信州到安庆,从横涧山到龙江关,从冬到夏,从夏到冬。一年又一年,她从八岁长到十四岁,却始终觉得自己与这个家格格不入,他们看她仿佛一个无端闯入的侵略者,眼神中充满厌恶和防备。

      所以年初,母亲带着兄姐随父亲赴任福州时,她表示愿意留在京城,代父母在祖父祖母跟前尽孝。

      当时,父亲明显松了口气,母亲眼中冰雪稍霁,三姐冷嘲热讽道:“你可算识趣了些,既是你自己要求的,可别回头又去祖父祖母跟前告状,抱怨爹娘有意冷落你。”

      二哥则笑着说会给她带土仪回来,让她想起他两年前也曾说过这话,送给她一包用油纸紧紧包裹缠绕着的土仪。

      她满怀期待打开,里面是一堆黝黑黏腻的烂泥巴,臭烘烘的,也许是茅坑旁边挖的。

      他那么臭美的人,日日沐浴熏香把自个收拾得油光水滑香喷喷的,桂花头油每月要消耗掉三斤,丫头小厮三天不洗澡就不许靠近他半米,这样的人竟然随身带着一包臭烘烘的泥巴千里迢迢赶回来送给她做礼物,怎么不算是对她的深情厚谊呢?

      她很感动于这份兄妹之情,所以在第二日祖母堂前接风宴上,她掏出那坨烂泥巴,全拍在了他脸上。

      原物奉还!

      当时,十四岁的二哥秦瑾,身量长得与父亲一般高的俊秀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诸位长辈兄弟姐妹和丫鬟仆妇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不顾形象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闹剧以她被禁足半年作为结束。后续是二哥的同窗好友们都知道了他被妹妹拍了一脸的烂泥巴,当众大哭的事,借此嘲笑了他一年之久,直到他去了福州。

      现在他们是寓居福州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两年后他们是沉埋江底尸骨无存的相亲相爱的一群水鬼,无头鬼,冤死鬼。

      无论生还是死,她都被排斥在外。

      月华如练,温柔地倾泻在大地上,只有被遮挡住的阴影,没有照不到的角落,一视同仁,没有私心。

      秦少琢打开绣窗,伸出手去接住一缕月光,突然道:“采莲,把我妆匣拿过来。”

      采莲应声,抱了个剔红金桃枝黄鸟纹黄梨木匣过来,打开盖子捧到她跟前。

      秦少琢翻了几下,甩开手,道“不是这个,是装着玉佩玉簪的那个。”

      她的妆匣按头面的材质分为金,银,玉,宝石四个,平日里使用最多的金制头面。玉饰清贵,宝石璀璨夺目,金首饰不过分张扬也不显寒酸,银制的多用来打赏下人。

      采莲找了装着玉饰的匣子送上来。秦少琢挑出一块金灵芝玉兔纹玉牌握在手中,吩咐道:“今晚不必上夜了,你回房去睡吧。”

      采莲应声下去了,屋里恢复了安静。

      秦少琢握着玉牌倚在窗棂上,怔怔看着悬在遥远天际的弦月发呆。

      风声凄冷,月色朦胧,窗扉突然被轻轻扣响。

      “笃笃笃。”

      不疾不徐,带着镇定人心的魔力。所以她没有大惊失色,没有尖叫出声,只是平静问道:“你是谁?”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指修长,莹润白皙,指腹边缘布着老茧,掌心托着一捧野果,红的紫的橙的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都有,五花八门,是李总管说过的那些野果。

      秦少琢沉着脸,不言不语。

      见她没有反应,一只脑袋跟着探了过来。他半蹲着身子,仰着头目光灼灼望着她的脸,黑臻臻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冷漠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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