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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君生我未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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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播厅内,灯光骤灭,全场陷入黑暗之中。
位于舞台中央的大屏显示着时间,直至最后10秒改为倒计时:
3,2,1。
屏幕的时间消失,随后由暗转亮,连同四周的大屏一起缓缓展开一幅长卷。一叶小舟从左侧划出,沿着长卷途径各个省市,最终停于湖城。屏幕中央,水波纹从中蔓延至整幅画卷,画面逐渐模糊,暗淡。
演播厅又重归于黑暗。
哗————
数百座灯柱伴随着音效依次亮起又熄灭。恢宏而磅礴的音乐渐起,冷白的光束旋转着扫射整座演播厅。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幕后走至舞台的正中央,他抬手向观众席示意。
光束熄灭,舞台灯亮起,四周环绕的屏幕浮现出流动的金色花纹,花纹交织缠绕,组成一幅壮阔的山水图。
舞台中央是大家眼熟的新闻联播主持人,此时他身穿黑色中山装,没有用往日的播音腔,热情又随和的面向数千名观众: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由央视出品的大型文博探索类节目:《遇见国宝》,我是主持人王国伟。”
网络上 #遇见国宝 开播# 这条热搜已经被人工置顶。
徐瑶在后台点进博客的热搜词条,平均每秒刷新能多出近千个帖子。夸赞舞美炫酷华丽的,惊奇新闻联播主持人也有风趣一面的,惊叹特效烧钱,花下血本的。
好评在官方置顶的热度下节节攀升,达成一个巅峰级的开头。
“今天第一件国宝来自于湖城,壶身上写有一段凄婉哀怨的爱情故事。”
主持人话落,灯束环绕数圈后暗淡下来。大屏由流动的金色山水变为一座破落的村庄。
【年轻的男子身着圆领锦袍,来村落拜访当地的制瓷手艺人。雪天路难走,村庄内看不见人烟,听不见人声,四周寂静的如一片无人的荒村。
前方,一阵细微的抽泣声划破了寂静。
男子顶着风雪向前走去。路途并不远,他在一座牛棚前看见一个瘦小的女童,女童跪坐在雪地里抱着倒下的妇人,豆大的泪珠滑落至凹陷的脸颊,落入皑皑白雪里。
四下无人的荒村,消失的家禽,倒下的妇人,还有雪地中无助哭泣的女童。
男子心下了然,他一步步走向女童,锦靴在雪地里留下行行脚印,又迅速被漫天的风雪掩盖。
他蹲下面对女童,语气温和:“我叫楼铭,自潭州来。”
女童抹掉眼泪,目光仍是看着雪地里的妇人,抽泣着断断续续的回话:
“爹…爹爹死了,娘也不…不在了。”
“爹说…说村长生病了,全村人都生病了,连…阿哞也死了,我也会死……”看着妇人灰白的面容,女童的抽泣声愈大。
楼铭解开披风递给女童,女童犹豫了片刻,因为穿着单薄而打哆嗦。楼铭把披风罩在女童的肩部,柔声说道:
“我可以为你的母亲下葬,只是我的宅邸还缺一位书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楼铭说着,又从衣袖里拿出一袋碎银,“如果不愿意,这些盘缠给你,你可以暂寻个去处。”
“我,我叫杨二妞。”
女童抬头看着楼铭,没有去接那袋分量不轻的银子。
安葬完妇人后,楼铭把杨二妞抱上马车,递给她肉饼和汤。杨二妞大约饿得很了,迅速咬下肉饼的一角,凹陷的脸颊被食物填满,竟也有几分可爱模样。
楼铭坐在另一侧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她。
“楼…楼…”杨二妞吃完肉饼,记起男子的名字,可父母说,直呼长辈的名字不好,所以她不知如何开口。
“喊我先生就可以,”楼铭递给她一片锦帕,“杨二妞,二妞,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杨二妞接过锦帕,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我,我不知道,村里的女孩都叫这个名字。”
“嗯。”楼铭从她的掌心拿起锦帕,替她擦净脏污的脸颊。
“从今天开始,你叫杨雪生。”】
“苏闻青,待会可以上场了。”导播人员提醒道。
苏闻青最后检查了一遍服饰妆容,都确认无误后,向赵启哲点点头。
舞台的背景逐渐暗淡,再亮起时,已经由破落的村庄变为风水考究、假山林立的宅邸。
苏闻青与赵启哲从舞台的幕后走向正中央。
【雪天的马车从村庄驶向潭州,再到楼铭的宅邸。
十年一晃而过。
杨雪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先生从死人堆里把她救下,教她识字,授她伦常。
于是杨雪生把生辰定为那日。
每年的今天,楼铭都会提前一个时辰回来,买来当下时新的料子、钗环首饰来当礼物。今年也不例外,价格昂贵、做工精良的绸缎,花样别出的金簪首饰,都堆放在桌子上。
唯一不同的是一尊青色的执壶。
杨雪生向楼铭行礼,她越过衣料和首饰,目光落在青色的执壶上。
“先生,这是什么?”
“今天窑内新烧的青瓷,我看造型别致,特地带回来给你瞧瞧。”
楼铭今年三十有四,样貌与十年前并无差别,只身量瘦削了些,人又温和善笑,看向杨雪生时,眼角总溢出一道淡淡的细纹。
楼铭从怀里掏出本红帖:“京城安家的二公子,自上回碰面后对你久不能忘。我向同僚打听过他品不错,你……”
噗通。
杨雪生跪翻了椅子。
她跪着爬向楼铭,双手死死拉住他的衣摆。杨雪生双眼乍红,泪水溢出眼眶无声的砸在手背上。
“先生…!”
屋内碳火烧的旺盛,她的身体却无端地渗出一股冷意。她拼命摇晃着楼铭的衣摆,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剧烈颤抖起来。
“先生,先生!我为您磨墨,为您梳洗,我干活,我听话,”她的手指向满桌琳琅,“这些我不要,我都不要,我为您做牛做马,求先生不要赶我走。”
楼铭大惊,随即蹲跪在杨雪生面前。
“好,好,好,我们不走,不走。我即刻喊人回了他。”
楼铭温和的宽慰着,动作语气皆如十年前的雪天。
先生博学、温和,却有个心软的毛病。
又或不是心软,但只凭借着对她的那一番怜悯,就够了。
杨雪生双十,楼铭三十有七。
自上次过完生辰后,楼铭再不提红帖子嫁人等一干往事,安家的二公子也于第二年成婚,现在育有一女,杨雪生和他再无往来。
杨雪生二十有一,楼铭三十有八。
楼铭开始有意的藏起白发,可仍未逃过杨雪生的眼睛。
杨雪生二十有三,楼铭年入不惑。
雪天,楼铭开始咳嗽。开始称着凉,直到咳出鲜血。杨雪生请大夫来看,只道患了肺癌,请小姐准备料理后事。
那日楼铭睡在塌上,杨雪生彻夜守着。
她想起六年前先生为她谋亲,她哭着跪倒在先生的脚下,放低了姿态几近卑微的乞求。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在想,京城的公子幼稚无趣,整日吟诵风花雪月等一干不知所云的诗词,浑身酸气,比不上先生的半根头发。
春日,秋日。楼铭躺卧在塌上,杨雪生握着他干瘦的指节:
“先生,您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杨雪生二十有四,楼铭病逝于冬季。】
屏幕与舞台的灯光暗淡下去,演播厅重又陷入黑暗。
四列诗句在在舞台中央,从左至右依次浮现。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
我恨君生早
……
舞台灯再亮起时,苏闻青已经换好常服,双手捧着那件复制品,与主持人一道站立在舞台中央。
观众席,秦安抹着眼泪,宋欢一脸动容的,崇拜地看着苏闻青。
苏闻青与宋欢对视,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可以看出,苏闻青精湛的表演让大家十分动容。”
主持人语气轻松的说出这句话,打破了在场浓重的压抑氛围。
“我是唐铜官窑青釉褐彩执壶的前世演绎者,苏闻青。同时感谢编剧老师为我们提供感人至深的剧本。”
说完,苏闻青朝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
此时,台下的观众才从戏里走出,红着眼眶向苏闻青献出雷鸣般的掌声。
后台。
徐瑶时刻关注着网上的舆论,Amy也让团队及时推热度,关键时刻不能省钱。
#苏闻青演技#从15名节节攀升,直到稳坐第一,后标由“沸”转“爆”,一行行实时弹幕划过屏幕,持续刷屏。
【不好评价,还我餐巾纸。】
【苏闻青的造型能不能半永久?我没开玩笑】
【好久不见赵启哲,爷童回……】
【强烈推荐xx餐巾纸,触感特别柔软,我哭了半个小时,用完了两包擦脸一点都不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多人啊闻帝登基!!】
“爆了爆了!”徐瑶激动的对着电话另一头大喊,“Amy姐,词条爆了!”
“我手上拿的这件复制品就是器物本尊,”苏闻青把瓷器转向镜头,“唐铜官窑青釉褐彩执壶。”
展示完一圈后,苏闻青把器物放置在一旁,此时舞台上的屏幕已然换成器物的3D模型。
模型的壶身,清晰的写着那首五言绝句。
“器物的名字很长,当时我常跟一位朋友抱怨。”苏闻青回忆起当时在电话里,向陈默歇斯底里地发泄。
“后来这位朋友跟我说,明代前器物的名称由朝代、窑口、工艺纹样、器型,这四个部分组成。”
“诶,朋友,朋友,是老陈!”秦安在台下用胳膊戳了一下宋欢。
“嘘,闻闻姐看着呢。”
“苏闻青带来的专业演绎,几乎还原了壶身这首诗背后的,感人至深的故事。”主持人说完,背后的大屏图样骤然转变,由单件变为形式不一的执壶、碗碟、香炉,一圈圈的环绕在四周的屏幕上。
“自古,五言绝句讲究四平八稳、韵律严格。而此件器物的五言无关格式韵律,只有通俗与意境。”
“接下来,我们有请n大副教授,考古学博士陈默,来为我们讲解铜官窑的历史故事。”
演播室的镜头聚焦专家席,身着深灰色大衣的男人从门内走出。百十束灯光在此时环绕于整座演播厅,男人的面孔或明或暗,一如那日的霓虹闪烁。
苏闻青站于舞台的高处,听到“陈默”二字时,瞳孔骤然放大。
熟悉的面容闯入苏闻青的视线,一步步,从最低处向她走来。她好像又回到西悦门外,重又看到了那片在黑暗里也能看得清的、世界上最小的、最宁静的湖。
“苏闻青老师您好,我是陈默。”
他向苏闻青伸手。
陈默开口的“老师”二字,让苏闻青苏闻青的面色一僵。
“我靠摸手了摸手了你看到没有!”秦安在台下用胳膊肘戳宋欢。
“在拍照片,别晃我。”宋欢嫌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