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了我》竹之禾

3、真相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先到这里，休息会儿，喝口水。”正当我想入非非的时候，胖警官挥手止住了小李的废话长谈。

　　他站起身，走出门，门外站着一个女孩，手中拿着蓝色的资料夹。胖警官带上门，她将资料夹递给他，说：“资料出来了。”

　　胖警官哗啦啦地翻动着单薄的纸页，说：“全在这里了？就这么几页？”

　　“是呀，全在这里，她父母都没了，自己又没有结婚，能有多少记录啊？”

　　胖警官笑了笑，开始查看我的档案。我和他一起，看着纸页间冷冰冰的字眼，看着这份表示我真实存在过的证明，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民族、户籍……一连串的客观细节，构成了我的存在。

　　“职业这栏怎么几年都没更新？”胖警官问。

　　“灵活就业人员呀！”女孩说。

　　胖警官没再说什么，对她摆摆手，又走回了玻璃房间。

　　好的，就这样。我想，就这样打住吧，我不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公之于众。

　　然而，当他和瘦警官交流我的信息时，重提到了职业这一项。

　　“她好像是画画的吧，我记得房间里有画纸。”瘦警官说。

　　呲啦一声，好似美工刀划破画纸，我心里那个火苗般暗暗燃烧的梦想跳到了人前。我画画，当然，我一个人生活，深居简出，就是为了画画。但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个画画的，或者说，我是个不务正业的女孩，我是个心里怀揣着不切实际的艺术梦的傻瓜。

　　他们又谈起了别的，我没再听下去，出于羞愧，我逃回了我的躯体旁。然而，就在这里，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我被剖开了。开膛破腹，像条鱼一样。

　　天哪，有谁见过一个人被开膛破腹的惨状？我扭过脸，尽力不去看解剖台上的自己，然而，那阵阵腐败的腥甜气味还是涌进了我的鼻孔，那剪刀划开皮肉的噗噗声，血液和脂肪齐齐涌出的汩汩声，还是冲进了我的耳朵。我恶心，我想吐，我想阻止这一切。一定还来得及，要是我早来一步……

　　完了，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再也回不到我的身体里去了。等等，难道我曾经幻想着，我还能再活一次？这真傻气。我只是……只是——唉，我只是难过，为自己难过。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永生不死的，每个人都觉得未来的四五十年很漫长。唉，我也一样啊。我二十七岁，远远还没到需要为死亡做准备的年纪。我天真地秘密地做着梦，做着成为艺术家的幻梦。我谈过几次恋爱，但不知道真爱的滋味，有过几个朋友，但没有心灵知己，我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场。可我就那么死了，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死了。

　　该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此负责，一定要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杀人凶手，一个谋杀犯，一个仇敌。

　　这个人该是小李，这个人就是小李。一定是他，只有他出现了，在我死后只有他这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过，只有他拨开了记忆的迷雾，我看到他向我献殷勤，油嘴滑舌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听到他狡猾地打听我的感情生活，故作轻松地炫耀自己的薪酬。

　　快抓住他，让他认罪，让我平静安详地离开。

　　天知道我的念头是多么可笑！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旋即蒸发在空气里，它们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丝毫影响。它们再一次提醒我，我是已死之人。我模糊地预感到：当我的躯体彻底破碎，我也将不复存在。

　　可是，真相是我想象的那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