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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 ...

  •   郁远归队后应了林峰当初的话,被任务压得鬼叫的空都没有。十三区的记忆在繁忙中模糊,可沾上陆池的片段却依旧鲜活。
      能歇口气时,他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是少了条闹腾的小尾巴吗?陆池贱兮兮的漂亮样儿时而涌现,让他脑袋里的小鬼含量有点高了。
      每每出任务前,都会有参战人员写遗言的流程。郁远通常环抱双臂站在一边,无所事事地打哈欠。他并非自信到确保自己不出意外,只是懒得写,遗言只会为生者增加负担,更何况,他没有多少亲密的人。深界局是一棵树,他只是一片比较出彩的叶子,可大树不会因折了一片叶子而枯败,未来会有新的叶子从原处长出来。
      某天少他一个,世界也照样转。
      可回来后的郁远在走遗言流程时,破天荒地冲后勤要了纸笔,晃了晃笔杆子,写道:“收工后吃冰淇淋。”
      比起遗言,这更像是贴在家里冰箱上的便贴,轻描淡写决定今天晚上吃什么的计划。
      他跟陆池做过类似这样的事。
      小鬼备考的那段时间,一做卷子就怨声载道,磨磨蹭蹭不进正题,非要他哄几句才跟老病驴子似的拉两圈磨。
      郁远一开始还哄两句,后来有回实在烦了,黑着脸跟陆池说,你爱考不考,反正不是我考。
      陆池看他脸色不好,蔫蔫地松开了抱着他胳膊撒娇的手。郁远见他落寞,又有点不是滋味,良久憋出一句,喂小鬼,你好好做完,我带你去吃冰淇淋。
      自那之后,他每次都会在陆池学习前定好结束后的奖励。有时一块到外头吃火锅,有时则去溜冰场看小鬼摔跟斗,又或者只是大晚上去后山闲逛,看看月亮,捉萤火虫……
      思及此,郁远不由得一笑。写完这句“遗言”,好像陆池仍在身边一样。
      就是完事后只有他一个人吃冰淇淋了。

      一晃半年,郁远独当一面。
      林峰欣慰地说他从十三区回来后变成熟了,他不那么认为,回敬了两根中指,以示老头看走了眼。
      郁远不敢看旧手机,怕一看就忍不住给小鬼发消息。
      因为这样一来,不就说明自己在想他吗?
      可是想一想又怎么了?
      某天夜里他突然惊醒,他梦到了被陆池告白画面,心间发痒。似乎在那时,告白化作了一颗颗茧,沉睡在了他心中。
      此刻,跨越时间的记忆催动了茧的生长,情愫破茧而出,成为了不断翻飞的斑斓彩蝶,煽动得他一片混乱。
      其实,普通人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他哪天真抽了疯,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了,普通人也不是不可以。
      但只能是陆池。
      郁远懊恼地抓着头发,力气大得像要把脑袋里有关少年的记忆全部拽出来,这样就不会苦恼了。
      可他终是舍不得,那段时光深入骨髓,早已悄无声息地成为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郁远深深叹了口气,声音不自在地溜出,散于一室黑暗中。
      “可能,有点喜欢吧。”
      “……”
      只是一点……吗?
      自那夜后,他的有点喜欢很快在流逝的日子里变成了有些喜欢,喜欢,很喜欢……陆池本只是一朵在他身边热烈盛放的花,如今却悍然扎于心间。
      想去找陆池。
      他想见陆池。
      他想告诉那小鬼,你说得对,我对你也有感觉。如果你还喜欢我……咱俩可以试一试!但如果你现在不喜欢了,哈哈,也没事,我其实也没很……喜欢你。
      再见到陆池后的结局会怎样,郁远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在去找陆池前要完成的事有很多,譬如他要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尽快成为九区的准监管者,这样才能大多时候居于幕后,多那么些时间陪伴小鬼,再研究研究怎么谈恋爱。
      又比如,还得说服陆何宁,让他同意让陆池知道里世界的事。郁远回想陆何宁的态度,似乎并不过分抗拒。至于小鬼能否接受他的真面目,也只有面对面坦白时才能知道了。
      郁远忐忑罗列着计划,由于拿不准陆池的心思,不知到时会不会自作多情,总不由自主假想着所有可能的结局。
      兴许是他幻想的结局太多,命运帮他选择了一条路。
      不久后,冬城出现了末日通道。

      那是一场几乎有去无回的战役。
      包括郁远在内的1187名高级特调员进入了通道,最终七人脱出,其中两人又于数日后自尽。
      郁远是悲哀的幸存者之一。
      且唯一知晓事件全貌的人。
      大家消灭通道的深魔首领后,其实无人死亡。
      只因一个奉行“世界归一”宗旨的组织,“莫比乌斯”的陷害,被困在内无法脱出,直至弹尽粮绝,大部分人是活活饿死,渴死的,或在绝望中自杀……
      末日当前,他们愿为世界赴死,本可大胜而归,却因人类阴谋永诀人寰。
      太操蛋了。
      莫比乌斯认为深魔乃神赐造物,是人类进化的最终方向,并还妄图让现实与里世界联通。若为通道献祭足够的精神力,便可长久开启它,逐渐融合两个世界。
      他们宁愿世界毁灭,也要奉行信仰,1187名特调员成为了献祭品。
      后来,残存的特调员颠覆了他们的阴谋。击败莫比乌斯时,还剩下十名幸存者。
      但十人中,有三人接受不了被人类背叛的事实,当场自尽了。其他人的精神濒临崩溃,三人自杀的画面催促着他们成为下一个死者。
      郁远用精神掠夺,抹去了他们脑内有关真相的记忆。
      在那些人的记忆中,他们是因深魔才死伤惨重,同伴是为世界而牺牲,死而无憾。
      可即便他做了手脚,也没能阻止出来后又有两人自杀的结局。
      听到消息那刻,郁远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使用精神掠夺时,他处于濒死状态,不确定能否将所有人的记忆都清除干净……难道他失误了吗?他记不清了。会是他的疏漏导致那两人的记忆尚有留存,才想起了一切自杀的吗?那其他人呢?他会不会还有失误?
      他害怕听到第三个人的死讯。
      所幸剩下的人活了下来,虽然都没有活长……但至少他们重拾起希望,度过了一段安定快乐的日子。
      郁远万分羡慕自尽的两人。
      他渴望成为其中之一,但他不能。
      无望之际,他身为最年轻最强大的战力,必须活到最后,成为剩余人的保障。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将食物和药剂留给了他,即便他抗拒,也会被硬塞着吃下。弥留的人,更是用仅剩的一口气治疗他。面对最终的敌人时,大家默契地放弃了抵抗,将力量化作防御技能,献给了与之搏杀的他。
      大家就这么因为他,为了他,接二连三地死去了。
      他因所有人的保护才存活,谁都可以选择死,大大方方地痛快赴死,唯独他不行。他恨死那些人了。因为他们,他才没有勇气去死。他不敢下去面对他们的质问,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早下来。他也没有权力去死,从第一个代他而死的人出现时,他的命便不再只属于自己,没有了选择。

      休养期间,郁远安静得可怕。
      大家宁愿他崩溃,怒吼或哭泣,像其他幸存者一样有过激举动,哭闹着向周围人求助和索取。可他只是静静坐着,宛如一座凋残的坟墓,黑沉沉的眼眸捕光吸影,不知在想什么。从他脸上看到情绪,似乎是一种奢望。
      他不愿接受治疗,一接触治疗师的技能,便会呜咽着低吼,发疯般撕扯伤口,齿间漏出拜托别救我的错乱话语,仿佛治疗是会危及性命的痛苦过程。大家只得趁他好不容易睡着时,悄悄往血淋淋的伤口上抹药,不少人都忍不住探探他微不可察的呼吸,担心他一睡不醒。
      这些特调员进入通道时带足了一个月的补给,明明只在内呆了三周,出来后却如一具具挂着破布条的骷髅,风一刮就会散去,湮灭成粉。
      他们并不知道因为莫比乌斯的操作,通道内的流速与外界不同。
      特调员们实际在内呆了半年。

      休养两个月后,郁远的身体慢吞吞地长了点肉,除此之外,从他身上看不到生气。
      唯有他面无表情着一把又一把嚼咽镇静药时,大家才清晰感知到这位最年轻的英雄仍然活着。
      是的,英雄。参与此次行动的特调员都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英雄。幸存的五人获得了终身荣誉,飞黄腾达,总局为他们留好了高级职位,而牺牲者的家属会被深界局不易察觉地补偿一辈子。
      待五人恢复后,除郁远外的人选择了退休。
      郁远拒绝了总局的邀请,接管了九区。
      虽然区域监管者的职位不低,但以他的资历不去总局显然屈才。郁远听闻不少人替他感到惋惜后,露出了生还后的第一抹笑容。
      他说,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郁远在九区的合作企业找了份普通的工作,没有利用总局滔天的关系,而是自己通过一轮又一轮的面试进入了公司,将每天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知情人劝说他轻松点,白天大可以休息。郁远却意味不明地说,他们很多人白天都是上班族啊,我想过过看这样的生活。反正能力者精力旺盛,死后有的是时间休息,不是吗?
      谁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有多少人,他为什么要像那些人一样生活。白天上班,晚上履行监管者职责,为何要自找忙碌。
      世界再度和平,车辙滚滚向前。郁远交了新朋友,工作顺利,涨了薪。期间,由于九区的前任治疗负责人亦在事件中牺牲,程恒便成为了他的新搭档。
      他对新来的程恒并不在意,直到对方在一次体检中忽然对他说,不要再想着死了。
      郁远一怔,笑道,我没有想啊,公司报告还没写呢。
      程恒只是看着他,眉头紧锁着推了下眼镜道,我是说……你不要再想着怎么去死了。
      郁远笑容微僵,拿走报告离开前都没再说话。
      他怎么可能想死呢?这戴眼镜的治疗师尽说瞎话。他不能死啊,九区可是老头呕心沥血建设的地方,在他找到下一个扛大旗的人,了无遗憾前,他不能死。
      找到后呢?
      郁远停下了脚步,哂笑出声,四个眼睛的人果然看得更通透吗?
      程恒说得对,他是在想“怎么”去死。他不能死得无足轻重,至少死亡要成为能够心安理得见下面那群人的借口。他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为自己创造冠冕堂皇的死亡。
      郁远满怀希望等待着那美好的时机。
      却在那之前先等来了陆池。
      郁远恍若隔世,原来他们已经分开五年了啊。他偶尔会在如影随形的残酷记忆间反刍十三区的鲜活时光,想起陆池的一颦一笑。即使过去多年,他仍清晰记得自己为了和陆池搞对象而制定的计划。如今,计划全都以啼笑皆非的过程达成了,甚至结果更好,只要他点头,他就能和陆池在一起。
      但他早已没有了点头的勇气。
      他被糟糕的记忆残暴地撕裂了,爱啊,勇气啊……一并从豁口流走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产生的美好情感殆尽,唯留顽垢般的噩梦啃噬心壁。他试过撕扯它们,却连肉带皮扯得自己鲜血淋漓,或许于除尽前,他反倒会因失血过多而痛苦地死去。
      陆池所认识的他,死在了通道中。
      现今被陆池热烈注视的他,落入了冰冷的惶恐。
      他不怕面对陆池的质问,不怕人发脾气,他只怕陆池还喜欢他,他宁愿陆池痛恨他。他的心里自小便有一杆扭曲的天平,一端是别人,一端是他自己,他有把握让两端平衡时,才敢与人产生联系。
      而今,他一无所有,他怕创痍未瘳的自己无法回予陆池同样的感情,他怕天平分崩离析,他怕拥有过的美好再度失去,一如幼时无论如何努力都会被抛弃,他怕陆池将来因他而受伤,他怕陆池会像那些人一样奉献自己……他害怕的事情太多太多。
      他选择了放手。

      屋外哭号的风悄然止息,大雨仍旧倾注,下得又稠又密,雨丝仿佛冻结在了深邃的夜里。
      郁远的后脑搁着床头,回忆的思绪被雨声搅和得朦胧。陆池真像跨过雨幕,一直跌跌撞撞朝他坚定跑来的小狗啊,怎么甩也甩不掉。但他连自己都养得不太好,怎么能养好小狗呢?他只能收敛自己的感情,在陪小狗等待合适的新主人出现前暂时照料他,矛盾地一边希望对方快一点出现,一边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啊啊啊哥——!!哥!!!”
      外头的陆池忽然撕心裂肺地嗷起来,郁远吓得头脑一白,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去,指尖的精神丝蓄势待发。
      “怎么了?!”他刚出卧室就被陆池扑住,看到小鬼活蹦乱跳,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陆池抓着他的肩,小媳妇般躲到他身后:“哥哥哥哥哥!!!”
      他叫得着实惨烈,脸煞白煞白,郁远感觉自己死两年可能都没这么白。
      “哥你个头啊哥!鸡叫什么?你要下蛋啊咯咯咯的!”
      “蟑螂!有蟑螂哇啊啊啊!!!”
      郁远:“……”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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