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雾隐南山

4、厌夏

　　落日余晖里，海面泛出橘色的光泽，周奕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海边弯道上。
　　宋忱走在里道，拽着又系回他挎包上的气球绳，“周奕，那人好像不是骗子。”
　　“昂。”周弈回过神，点点头，“吴导的御用编剧嘛。”
　　李桐说出名字后他就想起来了，他在电影的纪录片里见过这人。
　　宋忱小小地惊讶了下，“那真是名导啊。”
　　“多有名和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又不会演戏。”周奕随意地说着，忽然一顿，“怎么，你感兴趣？”
　　“没有。”宋忱急忙摇摇头。
　　晚霞微醺，沿海风大，周奕注意到宋忱微微抖了下。
　　“说了叫你带件外套，晚上的海边很冷的，就是不听。”周奕脱下自己的蓝衬衫给宋忱，顺手捏了把宋忱的脸颊肉，“也没少吃啊，怎么还是这么瘦。”
　　虽然已经是六月下旬，按理说是不会冻着，可宋忱“”的身子骨总是能差得出乎他意料。
　　“可能是某人做的饭不好吃吧。”宋忱轻笑一下，衬衫外罩穿他身上还是大了一些。
　　周奕用了点力刮刮他鼻子，咬牙道：“那真是委屈你了，傲娇小少爷。”
　　“坐上来。”周奕蹬起脚踏板，想骑去那家餐厅要多长时间，可别把宋忱饿晕了。等了会听身后没动静，扭头望向宋忱，只见他出神地望着海边。
　　“看什么？”周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就是扎堆的情侣在黄昏里说说笑笑，不少女孩手里还系着同样的六瓣雏菊的笑脸气球。
　　这两年宁海的S弯越来越出名，来打卡的情侣也越来越多。
　　海风吹乱发丝，宋忱转过头，定定地望了会周奕，忽地笑了。
　　“周奕，陪我看会日落吧。”
　　夕阳晚照，橘子海上空燃烧着璀璨的云霞，霞光流淌在宋忱的脸颊，染上了抹不知名的绯色，笼在黄昏里美得愈加不真切。
　　他从小就知道宋忱是极好看的，即使认识了这么久也还是会再被惊艳到，只是此刻，他第一次发现这份好看还有簇然乱人心绪的能力。
　　……铃声突兀响起，嗡嗡震个不停。
　　周奕蓦地睁开眼，光亮似乎被冻僵在遥远的天边，四周一片昏暗。
　　手机还在响个不停，等意识慢慢回笼，周奕翻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拿来手机，眯起眼适应了下亮光。
　　是宋忱的电话。
　　眉梢挑起，周奕睁大眼睛又确认了一遍。
　　整整二年，这是他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周奕这下彻底清醒了，正要接起，不经意扫到了左上角的时间。
　　五点十五。
　　啧——
　　昨晚，啊不，今早被吵到一点才睡，然后凌晨五点又被同一个人吵醒。
　　周奕接起：“宋忱，你有病啊？”
　　“你有药吗？”
　　那边传来黏黏糊糊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比他一个大半夜被吵醒的人还神志不清的样子。
　　周奕：“？”抬杠是吧。
　　“你有布洛芬吗？”宋忱继续问。
　　正想让他去医院看病的宋忱把话咽了回去，“你怎么了？发烧了？”
　　昨晚人不是还好好的？回忆起那时的宋忱，该不会就因为吹了会风就生病了吧，他当时穿了件挺厚的毛衣啊。
　　“嗯……感冒发烧，额头好烫，烧了好久，我以为睡着就没关系了，可没一会就被热醒了，出了好多汗，睡都睡不安稳。”
　　软糯无力的嗓音似乎在为他作证。
　　愣了一秒，周奕立马下床，却又忽地停下脚步。
　　“你可以在网上买药，24小时的。”
　　“我、我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真的……好晕好热……可不盖被子又冷……”
　　宋忱说得断断续续的，好像力气快要透支一样。
　　“周奕，我只能想到你了。”
　　静默几秒，周奕说：“那你怎么给我开门，我怎么给你送药？”
　　“两扇门密码都是1101，你记住了。”
　　“噢……”
　　拿他生日做密码，而且就这么放心地把密码告诉他了？也是，密码还可以再换，周奕不做他想，赶忙往隔壁赶去。
　　宋忱家里还堆着几个搬家的箱子，周奕没仔细看，拎着药箱快步往二楼走。
　　刚打开门，房间里很昏暗，只能看清床上蜷缩的一团。伸手摸到灯的开关，一按，屋内骤然亮起来，周奕朝床那走去。
　　宋忱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两颊处红得很明显，有气无力地喊着，“周奕，我好热……”
　　周奕没说话，直接走过去伸手摸他额头，好烫，又伸手摸了下颈侧，颈窝里爬满了汗，这温度大概是不用测了。
　　坐到床边，俯身给他贴好冰贴。浑身烫得要命，宋忱无意识地发出哼唧声，面上潮红一片，周奕略显慌乱地别开眼。
　　想喂退烧药，饮水机里却没水了。看了下几乎空荡荡的卧室，周存正想去楼下找水来，衣角被轻扯了下，没用什么力道，按理是抓不住的，只是周奕余光里瞥到宋忱抬了手。
　　周奕停下脚步。
　　“你去哪？”宋忱咳了声问。
　　周奕：“饮水机没水了，你有买饮用水吗？矿泉水、饮料、牛奶，随便什么都行，给你吃药。”既然房主人就在这，就直接问他呗。
　　“没……”
　　行，那就去装水吧，周奕这样想着，手还没伸到饮水机的水箱，另一只手上的药片就被宋忱用了点力抢走。
　　扭头看去，只见他喉结上下一动，生生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像是没了力气，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嘴巴都被盖起来，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周奕。
　　“……行。”
　　也许真是一夜没睡好，也许是药效起作用了，反正没一会宋忱就闭上眼，睡着了。
　　盯着这张睡颜看了会，最会骗人的眼睛闭上，只留下有些幼态的面容，干净柔和地和过去似乎没有分别。
　　似乎……
　　再见面，周奕都不敢用任何确定的词形容宋忱，宋忱于他而言，充满了不确定。给饮水机装好水，关了灯往楼下走去，周奕来到厨房，惊讶地发现厨房居然有厨房用具，他难道打算做饭？查看了下冰箱，果然什么都没有。
　　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这时已经过了六点，有些店也开始营业。买好早餐，又顺手买了些饮料和水果。
　　等外卖全送到，天色已经彻底亮了，就是想眯会也睡不了多久，去上班又太早。
　　八点左右，宋忱悠悠醒来，嗅到了些许香味，脸转向床头柜。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旁沙发上刷手机的周奕抬起头，注意到他的视线，说：“我给你买了点瘦肉粥和蛋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就没从保温袋里拿出来，你记得吃。”
　　说完就站起来，拉开窗帘，薄薄的阳光没什么攻击力。
　　宋忱下意识眯了眯眼，意识还朦胧着，轻微动了下就觉得浑身酸软，肯定没补够觉。
　　“周奕，我渴。”
　　水就在床头柜上，宋忱抬抬手就能够到，却要喊他喂。
　　虽然这样想，但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周奕还是走过去拧开水瓶，可宋忱没动。
　　“起来啊？”不然怎么喝水。
　　哦了声，宋忱慢腾腾地靠到床头，揉了揉眼，又略带嫌弃地摸了下自己身上的汗，张着嘴等周奕喂。
　　“……行。”
　　喂完水，看他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两颊上异样的红也退了下去。
　　周奕一一叮嘱：“电解质水对发烧有用，饮水机里也装好水了，你可以交替着喝，我只拿上来两瓶，剩下都在冰箱里，我还买了些水果也在，多补充点维C也好得快。”
　　末了，周奕忍不住吐槽：“你好歹也住了几天了吧，冰箱里居然连瓶水都没有。”
　　话说完，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满打满算也就睡了四个小时，以前工作忙得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可这次全是被吵醒的……
　　“才刚搬来嘛，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买。”宋忱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听起来还是黏糊糊的。
　　像在撒娇？
　　不可能。周奕很快反驳了自己，别再自作多情。
　　指了指床头，没什么语气地说：“记得吃感冒药，药箱就在床边的地上，要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就翻药箱，基本都有。”
　　这一早上真是迷幻，他都想吐槽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周奕只来得及换了鞋，身上还穿着睡衣和外袍，看了眼时间他也该要去上班了，还得回去换身衣服。
　　“那我怎么吃啊？”宋忱盯着柜上的保温袋说。
　　怎么吃？打开来吃啊？不然呢？周奕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啊——”宋忱虚弱地张开嘴。
　　还真是不客气……
　　“你可能不知道，别人是要上班的。”周奕指了指时钟，“我该走了。”
　　“你急什么”宋忱弱弱地说，“就一会。”
　　宋忱睁圆了眼睛，他眼睛本来偏细长，但他一睁圆就看起来像只小猫，很无辜。
　　“我这个糊咖能和你这个顶流明星比？”周奕警告他，“就一会啊。”
　　宋忱愉悦地点头。
　　别墅门前，司机小张站在车前等待着。自家少爷一向很准时，可现在都超了十分钟，也没见周奕出来，难道周奕临时有事起不来了？这样想着，他准备拨个电话，手机刚拿出来，遥遥地就看到隔壁门开了。
　　自家少爷穿着一身睡衣从里面走出来。
　　睡、睡衣？？？
　　周奕经过他的时候留了句，“你等我一会。”
　　“好的。”即使心中再惊讶，面对他家少爷，小张脸上还是挂着敬职的微笑。
　　抬头看着少爷一脸的疲惫样，小张心领神会地目送他进门。
　　懂了，是累的。
　　十月的气候总是反复无常，连着降温了好几天，今天又热了出来。
　　“今天好热好闷啊，但又可以穿裙子了，讨厌的夏天多回来几天吧！”
　　一进公司，周奕就听到前台的小姑娘在说。
　　两人说说笑笑间看到周奕来了，立马噤声问好。
　　周奕应了声，转身走了。
　　宋忱以前也总说自己很讨厌夏天，讨厌出汗，讨厌出门身上就会黏黏的感觉。
　　那时周奕还不能理解，夏天几乎是他最喜欢的季节，热烈又自由，但如果现在再有人来问他喜欢什么季节，他一定会说：
　　“我讨厌夏天。”
　　*
　　“真讨厌夏天啊！除了空调房里哪都不能去，动不动就出一身汗，真烦！”
　　江北的一家餐酒吧里，有点痞气的男孩懒散地坐着，看着斜对面的人又说。
　　“好羡慕宋忱你都不怎么出汗，我可太容易出汗了。”
　　宋忱咽下嘴里的小鱼干，温和地说：“也会的，如果在外面呆久了的话，所以我也讨厌夏天。”
　　周奕不解：“那你还非要去看海？”
　　“海风很清爽、很温柔，大海是例外。”
　　没一会，服务员拿来四个骰盅，男孩瞬间来了精神，“按刚才说的，尊重游戏，输了地要认惩罚哦。”
　　“真服了你了，吃个饭还要玩骰子，你是昨晚酒还没醒啊？”周奕恹恹地夹了块肉，吃个饭都不能好好吃。
　　“这叫增加乐趣，光吃饭多无聊啊！”姜应淮朝对面竖起两根手指，着重强调，“我昨天就喝了两瓶啤的，压根没醉好嘛！”
　　等大家摇完，“我先来，五个四。许嘉该你了。”
　　坐在姜应淮旁边带着黑色半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叹了口气，“五个五。”
　　“六个五。”宋忱手盖在骰盅上，嘴角轻扬看了眼周奕，“相信吗？”
　　“信。”周奕笑了笑，“七个五。”
　　“嘶~你们可真敢吹啊。”姜应淮嘴角抽了抽，就一回合生生往上报了两轮。
　　“不信开啊？”周奕翘着二郎腿，“你提议玩的，可别自己输惨了。”
　　“信信信！七个六。”
　　姜应淮从怀里掏出根烟，还没夹上就被周奕抢走，往桌上一搁，“要抽出去抽。”
　　“为啥啊？你不是也……”
　　宋忱疑惑地看过来，姜应淮在周奕要刀人的眼神里闭嘴，撇撇嘴，“行行行，听你的。”
　　下一轮宋忱一下往上报到十二个五，姜应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忱眼神躲避着姜应淮的视线，问周奕：“信吗？”
　　“信。”
　　“信信信你个鬼啊！一共就二十四颗骰子一半都是五啊？！开！”姜应淮暴躁道，手指向宋忱的骰盅。
　　“你可以准备说故事了。”宋忱轻笑一声，不急不慢地打开骰盅。
　　六颗骰子，五个都是五。
　　姜应淮目瞪口呆，其他人也陆续打开，周奕那有四个，许嘉有两个，就姜应淮自己只有一个，他嘴张得更大了。
　　“……”
　　姜应淮咕哝了一句，“又是这样，宋忱可会骗人了。”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这怎么能叫骗啊？这叫愿者上钩，再说宋忱玩凶手的时候才是真会骗。”许嘉笑笑，宋忱的脸，“长得好看的人就是会骗人啊。”
　　周奕很轻地皱了下眉。
　　姜应淮拿起手机，苦着脸，“给钱行吗？”
　　“钱你要给，事也要说，谁让你跳开的，惩罚规则还是你定的呢。”周奕双手撑在桌上，他刚才是不乐意玩这个游戏，也觉得没趣，但到手的瓜不听白不听。
　　“保证真实性啊，我可是要去考证的，你要是乱编，我就把你花钱找人替课的事告诉你老姐。”
　　许嘉跟着起哄：“来让我听听，你还能有多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