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雾隐南山

25、月光偏移

　　阳光穿过窗户照进来，宋忱皱了下眉，慢慢坐起身，迷迷糊糊看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缩在软榻上睡了一夜。
　　动了动酸软的手臂，感觉脖子、肩颈、腰背哪哪都不舒服。
　　幸好昨晚睡着的时候，他躺了下来，要是真坐一晚，屁股也得疼。
　　在片场俞淮见到恹巴巴的宋忱，忍不住调侃，“你俩这是轮流精神不佳啊？今天轮到你丧了。”
　　宋忱艰难地扭动脖子，“我好像睡落枕了。”
　　他把脖子往后仰了仰，嘶地吸了口气，“又好像还行，就是不太舒服。”
　　“那你就问对人了，这我还真有药！”俞淮跟他助理大概说了下位置，助理就跑去房车里。
　　“你还有这药？”宋忱稀奇道。
　　“当然了，拍了这么多年戏，我获得的剧组经验就是求人不如求己，有的时候去拍戏的地方啥也没有，只能自己带，当然也是我睡相不好，总落枕。”俞淮说到最后有点不好意思。
　　宋忱一下笑出了声，“我也是，我睡相可差了。”
　　俞淮助理把药拿过来，宋忱就着水咽下，俞淮在一旁说：“这药是我试了很多以后觉得最有用的，吃完一个小时就能好。”
　　宋忱摸着脖子，慢慢把头扭转到正面朝向俞淮。
　　这几天和俞淮聊下来，感觉他是个很率性随和的人，明明名气和咖位都已经很高了，却一点前辈架子都没有。
　　基于此，宋忱也敢大着胆子问，“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没曾想，俞淮却直接开门见山，“我为什么接这部戏，是吗？”
　　宋忱愣了下，点点头。
　　“你们俩都是新人，我给你们作配，你觉得对我来讲不值当是吗？”俞淮毫不避讳地坦白讲。
　　宋忱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
　　“其实呢，我这种叫特别出演，而且这还是吴导的戏，以我现在的名气，我不可能真的下海。这个题材、原著的流量、再加吴导，上映后讨论度绝对不会低，品质也不会差。我这么做又不会损失我的咖位，还能增加流量，还能让吴导欠我个人情，我还没多少戏，拍不了几天，可划算了。”没想到俞淮会这样如此诚实地讲出来，宋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俞淮撞了撞言牧胳膊，“你怎么了？听呆了？”
　　宋忱还真是有些呆了，“我、我们才认识没几天，你不觉得和我讲这些，有些、有些交浅言深了吗？”
　　俞淮随意摆手：“我观察过你们说话做事的风格，还没学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像我这样出名的人，我见到的同行都是面上十分的恭敬，等我离开后，背后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我喜欢和年轻人交流，有种好像我还是学生、还在大学的时候的感觉。”
　　“你也没多大啊。”宋忱被他嘴里的“年轻人”逗笑了，俞淮也不过比他们大了五岁，怎么一副垂垂老者的口吻。
　　俞淮笑笑，“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作为新人，你们的演技很不错，就连一向苛刻的吴导几乎每场只保一条就过了，作为演员，你们第一部戏的起点相当高，上来就是国际大导电影的主演，如果利用好这个起点，很快就能大火。”
　　“娱乐圈没有永远的顶峰，浮浮沉沉，新旧交替很快的，我现在还行，没准以后哪天就突然不行了，多个敌人不如多交个朋友嘛。”
　　俞淮说得十分坦诚，“当然，我个人也很看好你呀！我觉得你能红。”
　　“我？”宋忱疑惑，为什么只有他。
　　俞淮想了想，“其实周奕如果想的话也能，但我感觉，他好像不太愿意。”
　　周奕的家境应该很不错，这样好家世的人一般不愿意到娱乐圈里来闯。
　　对于一般的学生来讲，拍戏的片酬相当丰厚，可周奕并没表现出多少积极性，他又不是宋忱这样文静的性格。
　　上午的戏是林阳和温简意外相遇，没有争锋相对的台词，暗流涌动的情绪全体现在眼神里，这场戏没有周奕，到了下午他才有戏。
　　到了中午放饭，剧组的伙食一直挺不错的，这个厨师做得好一手南方菜，宋忱的胃很受用，今天还有他特别喜欢的三杯鸡。
　　吃完饭休息了会，宋忱跟着剧组去了下一个场地，没有回酒店。工作人员忙着布置现场，他就自己找了个树荫下呆着。
　　今天天气特别好，碧蓝的天空上，团团白云慢悠悠地飘着。
　　午后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地炙热，烫得蝉鸣声不断，和闷热的空气一样，惹人烦躁。
　　周奕来到片场却没见到宋忱，发了消息也没回，问了宋忱助理，他也没看见人，周奕就在附近溜达着找人。
　　“哥，你要撑伞吗？”助理小跑过来递给他把伞，今天太阳毒得很。
　　周奕回头，“哦，不用，谢谢。”
　　转过个拐角，正好瞧见不远处的树荫里飘出丝丝白烟。
　　周奕原本以为大概是哪个工作人员跑这来偷偷抽烟，反正剧组里只要到了休息时间抽烟的人一大把。
　　往前走了几步，往四周找寻是否有宋忱的身影，走过烟雾地时不经意看到了抽烟的人影。
　　那人靠着墙，大半身子隐在树荫下，两指夹着根细烟，缈缈白雾从手中升起，头垂着，似乎在仔细打量着那烟。
　　周奕不可置信地走过去。
　　那人咬着烟嘴，吸了一口。
　　“宋忱，你不学好是吧？”
　　“咳咳咳——”宋忱被呛得不行。
　　周奕：“……”
　　还以为言牧什么时候偷偷背着他学会抽烟了。
　　宋忱呛得眯起眼，余光里瞥到周奕转身就走了。
　　嗯？周奕看到自己抽烟气成这样？
　　烟继续燃着，那股呛人的味道挥散不去，宋忱觉得嗓子眼里难受得紧。
　　突然，一瓶拧开的冰水出现在自己眼前。
　　宋忱想都没想就拿过来，灌了一大口，才觉得嗓子舒服了，彻底缓过来。
　　周奕在他接过水的时候，顺手夺走他手里的烟。
　　“是在为后面的戏学抽烟？”
　　宋忱点点头。
　　周奕把玩着手里快要燃尽的细烟，说：“烟盒拿过来。”
　　宋忱乖乖从兜里掏出来给他。从刚开始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后，周奕明白过来宋忱在抽烟的原因。
　　林阳这个浪荡子自然是会抽烟的，他烦躁苦闷的时候也少不了抽烟的戏。
　　周奕走到宋忱旁边，也靠墙站着，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把烟嘴衔在口中，朝宋忱勾勾手，“火。”
　　宋忱愣了下，略显慌乱地拿出打火机。手摁下，一簇火苗亮起。
　　周奕把头往宋忱那偏，烟头凑近火，点燃。
　　“我教你。”
　　周奕咬着烟含糊地说。
　　宋忱看着他熟稔地吞云吐雾，两人隔着烟雾对望。
　　“周奕，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猩红一点从唇边移开，周奕明显地停顿了片刻，缓缓吐出烟雾，“高中的时候。”
　　宋忱愣住，这么早？自己为什么毫无察觉？
　　“为什么抽烟？”宋忱拧着眉问。
　　周奕低下头，弹落烟灰，舌尖轻舔上唇，“就……好玩，试试，没怎么抽过。”
　　撒谎。
　　周奕每次撒谎都会不自觉舔嘴，虽然这些年来周奕撒谎的次数屈指可数，还都是为了自己。
　　宋忱讨厌烟味，周奕是知道的。学抽烟的人里，个别脑残的是为了装酷，多数是为了解压消愁，周奕很显然不属于前者，可后者的话，他又会有什么发愁的事呢？
　　“为什么抽烟？”宋忱固执地继续问。
　　这次周奕静默了很久，久到宋忱以为周奕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焦虑吧。”
　　“焦虑？焦虑什么？”宋忱很意外，高中的时候能焦虑的也只有成绩了吧，可周奕从小到大都是个模范标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有什么可焦虑的。
　　烟在手里安静地燃烧，缭绕的烟雾给周奕的脸镀上一层不真实的落寞。
　　他轻笑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
　　他明明清楚地知道，他不用努力生活，也可以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过得好很多很多，但那段时间就是没来由地慌了。
　　高二那年，他学会了抽烟。
　　那是四月份的时候，宋忱忽然开始避着他，不仅连着好几天不和他一起回家，在学校里见到他也是直接走开！
　　周奕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他了，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想逮住人把话问清楚，可宋忱一下课就溜得贼快，都不窝在教室里刷题了。
　　高二四班全体学生：“？？？！！”
　　“怎么，学神叛逆了？”
　　“这叛逆期来得也太晚了吧！”
　　“真是活久见，宋忱最爱的居然不是数学题了！”
　　好不容易熬到有体育课的那天，周奕本以为这下宋忱肯定避不开了。到了自由活动时间，一群男生抱起球就往篮球场跑。
　　姜应淮疑惑地抓住一步三回头的周奕，“你看啥啊？不去打球吗？”
　　周奕伸长脖子看向人群里的宋忱，随着体育老师的解散命令一下，人群立刻四散开，只有宋忱逆着人流独自往教学楼走，周奕喊了声他的名字。
　　“你喊忱忱干嘛？他又不打球的。”姜应淮疑惑。
　　宋忱被这声吓了一跳，本能地循声望去，又立马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他、他看不见我吗？”周奕匪夷所思。
　　“这个距离，宋忱除非瞎了才看不见，”姜应淮略显同情地拍拍周奕的肩膀，“很明显，人家就是不想理你。”
　　“他这是去哪啊？”周奕干涩地问。
　　“诶，周奕你不知道吗？宋忱去帮老谢批数学卷子去了。这一周都在考试，卷子批不过来，老谢就让宋忱去帮忙了。”
　　彭放探究地看向周奕，“你们关系不是特别好吗？”
　　周奕对他后一个问题置若罔闻，“哪有让学生帮老师批卷子的道理，那宋忱自己不也考了？”
　　“哎，周奕，你这话就不对了，一个每次数学考试都能考满分的学生，怎么还能是学生呢！那就是行走的参考答案，祖冲之转世啊！我每次考试前都要在心里，虔诚地对着宋忱拜一拜。”一路过的四眼崽听到这话瞬间不乐意了，充满敬意地朝着宋忱离开的方向拜了拜。
　　姜应淮迅速凑过去，“管用吗？”
　　周奕：“……”
　　一来二去，周奕终于受不了了。有天放学后，他悄悄跟上宋忱，想不管宋忱怎么躲避也一定要问明白原因。
　　他本来在拐角处就跟上宋忱了，可看着宋忱走的这条路根本不是他平常回家的路，觉得有些奇怪，就想再跟着看看，然后就看着他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唱片店。
　　这家店看起来生意很好，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有个女孩走到宋忱身边帮他挑唱片，应该是工作人员。
　　去付钱的时候，女孩走在前面，宋忱在后面很认真地看着她。
　　因为玻璃窗前没遮挡，周奕看得很清楚，跟宋忱看别的女孩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看到这一幕后，周奕反而不想去问了。
　　没过多久，宋忱从唱片店出来的，周奕立刻躲了起来。
　　之后连着几天放学后，周奕都会悄悄跟着宋忱，不出所料他果然每天都会来这家唱片店，而不是先回家。
　　宋忱也不是每天都买，在店里呆的时间也不长，但总要和这个女孩说会话。
　　难道是因为想见这个女生，所以放学后他才不跟自己一起回家？
　　那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也不理他？
　　“你知道学校附近那家唱片店里跟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大的那个女孩子，你能帮我打听下吗？”
　　“哦——”姜应淮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奕，“沈莀嘛，都不用打听，那家唱片店就是她家的。好像是最近开始吧，放学后她都会去店里帮忙，我们学校可多男生一放学就去那家唱片店说是去买唱片，实则就是去看校花的。”
　　周奕把嘴抿成条直线，宋忱就是姜应淮嘴里的众多男生之一。
　　沈莀、宋忱，连名字都挺配的。
　　“等等，她是校花？”周奕才注意到这个信息。
　　“昂，我们学校的，跟我们同级，十班的。”姜应淮看他的神情有些微妙。
　　“哦，文科班的啊。”周奕无意识地接了句。
　　“你真不认识她？”姜应淮的语气显然有些讶异。
　　周奕有些莫名地看他，“我又没跟她同班过，我不认识她不是很正常吗？”
　　姜应淮一噎，“那你问我这干嘛？”
　　周奕想了想，还是没把宋忱最近每天都去唱片店的事告诉他，宋忱这样避开他们肯定是不希望这事被别人知道。
　　这样想着，越想越觉得宋忱这样就是喜欢沈莀吧。
　　那时的感受周奕无法用言语形容。
　　像是月亮悬挂在天上，平静又温柔，你以为这片月光会始终陪着自己，可突然间这条路上来了别的行人。
　　月亮依旧照着你，但也会照着别人。焦虑是从那时开始的。
　　抽烟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
　　他们说这东西可以缓解焦虑，可抽完周奕却觉得很难受，但又说不出哪里难受。
　　宋忱已经18岁了，又不是8岁，有喜欢的人很正常，跟他有什么关系啊？瞎操什么心啊！
　　可宋忱就算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生他气呢？还一直躲着他，宋忱都已经有八天没跟他说过话了！
　　最后周奕终于在某个周日上午堵到了那个让他难受的人，在学校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