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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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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的低语声断断续续传来,扰得段虹青在睡梦中不安地蹙起眉头。头部的疼痛让她难耐地揪住床单,眼前忽然闪现出无数模糊的片段。
段虹青想要靠近些,看得真切些,那些画面却在她视野逐渐清晰的瞬间幻化成泡沫。
反反复复的求而不得下,段虹青越发焦躁。四肢仿佛被沉重的枷锁控制着,她每行动一次,就会被更大的力量拖拽回原地。
渐渐地,眼前的画面彻底消失,周遭被狂风暴雪淹没。
恐惧到极致时,她忘记流泪、忘记挣扎。
在寒冷中无法发出声音呼救,段虹青只能慢慢蜷缩着身体,无能为力地任由自己被吞噬。
直至掌心被温暖包裹着,段虹青才感觉自己活过来。
她拼命攥着微茫的火种,生怕错过这最最重要的生机。
紧接着,同样的恒温覆盖在她的额头,难以忍受的痛苦被融化其中。
冰天雪地的严寒被一阵柔风带过,梦境中迎来久违的春雨。
她失神地注视着雨的降落。
湿热的雨水溢出指缝,她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姓名。
下一刻,病房里的段虹青猝然睁开眼。
林也手掌被握住的力度一重,惊得他赶忙去检查段虹青的状态,难以置信地发现段虹青正呆板地看着他。
即便双眼空洞无神,总好过没有任何反应。
林也颤抖着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这几天积压在心头的担忧终于被挪走了大半,如释重负不过如此。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也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脸颊,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段虹青迟钝地接收外界的信息,好半晌才给出反馈。
往常伶牙俐齿的人,现在说话却是慢吞吞的,一字一顿的。
“林、也。”
“我在呢,在这里呢。”林也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复述着。还想再说些什么,收到提醒的医生已经进来给段虹青做检查,在外守候的家人朋友们也鱼贯而入。
段虹青慢慢恢复神智,配合医生做出相应的反应。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无碍,等待医生宣布最后的结论时,段虹青突然冒出一句。
“云啊,你的粉毛哪去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赵逢云的黑色齐肩卷发,赵逢云下意识摸了摸发尾,有些怀疑地重复:“粉毛?”
疲倦感再度上涌,段虹青闭上眼要继续睡,声音含糊地说:“才染的,你忘了啊。”
林也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悬着的心再度被提起。
赵逢云唯一一次染粉发是在他们十八岁那年,而现在已经七年过去了。
再次醒来被告知失忆,段虹青其实不大有实感。可能是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再多珍贵的都在眼前,很难会联想到忘记这七年,意味着失去什么。
段虹青心大,现阶段除了遗憾自己一觉醒来老了七岁,对于其他的,全然保持着没所谓的态度。
在医院住了几天,段虹青渐渐恢复了状态,开始有闲心问东问西,也了解了自己是怎么被送进医院的。
二十五岁的段虹青有一家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半个月前她去小镇采风。
乡镇小路上,一个醉了酒的中年人开着三轮车在路上诡异地行进,段虹青躲闪不及,撞上了路边的苹果树晕过去了。
据打救护车的奶奶说,段虹青晕过去之后,有个苹果恰好砸在她头上。
“凭什么牛顿被苹果砸到就是科学的进步,我被苹果砸到就是记忆的倒退啊!”
段虹青憋闷地咬了一大口赵逢云削好的苹果以泄愤。
自打她醒来后,段、林两家父母得知可以适量食补后,段虹青的嘴就没停过,急需一些清爽的水果解解腻。
“人没事就是万幸了。”
“那倒是,我还没活够呢。”
段虹青又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迫切地要和赵逢云分享。
“你有没有觉得……”段虹青似乎准备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斟酌了用词后启唇,“林也看我的眼神有那么一丢丢的黏糊,而且我住院他来得好频繁。”
为了表现事情的严重性,段虹青恨不得每个字都咬上重音。
“你们俩都是订过婚的关系了,眼神黏糊点很正常吧。”赵逢云理所当然地说,说完她才反应过来,段虹青似乎并不知情。
“什么!订婚?”段虹青如遭雷劈,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恐怖传闻,“我和他怎么可能啊!”
“林也竟然没和你说过。”这确实是赵逢云没想到的,不过告诉十八岁的段虹青她和林也订婚了,不亚于是噩耗。
赵逢云拉过段虹青的左手,语重心长道:“宝贝,订婚戒指都戴上了,能有假?”
段虹青在意识清醒后的确注意到左手中指戴着一枚钻戒,但她以为这是自己买来高兴用的,就和她右手食指上 的玫瑰金戒指是一个意思。
理性上,段虹青相信赵逢云所言非虚。
感性上,她还是不太能接受两个从小吵到大的人,是怎么能转变成恋人。
她像是拷问自己,喃喃自语:“爸妈还是爸妈,朋友还是朋友,死对头成了未婚夫,这像话吗!”
“你们之间不存在深仇大恨,在一起又不触犯天条。”赵逢云摊手,“仔细想想,林也真是有点可怜,到手的老婆说飞就飞,人家说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他现在怕是想哭都没地儿哭。”
“他才不可怜!”凡是和林也相关的事,段虹青不论如何都要顶上两句,这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和他订婚的人可是我诶!”
“好好好。”习惯了段虹青和林也的甜甜蜜蜜,猝不及防被久违的阴阳怪气攻击,赵逢云难免有些陌生,附和道:“林也赚死了。”
赵逢云是请了假过来陪她的。段虹青目前除了失忆没有其他大碍,手脚健全、能吃能睡,不需要一天到晚有人看守,所以没多久她就让赵逢云回去了。
一个人闲着无聊,手机在事故中摔坏了,她现在只能看电视打发时间。
七年后的电视剧情节没什么新花样,无非是换了一批新鲜面孔,吸引新一批目标受众。
比较有意思的是剧名越发直白了,不似七年前那些引经据典的拗口长名。
因为是单人病房,段虹青不太顾及形象,将床板升高适当的幅度,歪着脑袋跷着腿,观看电视剧里的爱恨情仇。
段虹青看得太过投入,林也进门她都没发现。
如果不是林也出声,她应该很快会被电视剧里主角的破防行为逗出猪叫声。
“手机修好了,密码是350601。”
“哦。”段虹青陡然知道两人现在的关系,一下子没法找到合适的状态去面对林也,跷着的腿不着痕迹地放下。
一个字终结氛围,房间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在响。
林也沉默了一会儿,状似自然地开口:“是我们正式在一起的日子。”
“好的。”段虹青不知该如何作答,回复得相当公式化,脑海里盘悬着的全是“我没问”三个字。
再度沉默。
段虹青尴尬地翻转着手机,一不小心按到了电源键,结果锁屏壁纸当即泛着光出现在她眼前。
壁纸是她和林也的搞怪大头照,震得段虹青头皮发麻。
就这么爱吗!壁纸、密码一个都不放过。
一张照片掀起的狂风暴雨硬生生没被段虹青显露出分毫。
直觉告诉她,要是她表现出一丁点的无法接受,对林也造成的伤害都可以称之为是不人道的。
她是个很有素质的人。
段虹青揉了揉眉心,意识到自己对林也的容忍下限超乎她的想象,抬手对林也招了招。
七年后的林也显然要听话许多,没和段虹青犟上两句,让过去就老老实实过去。
段虹青抓住他的手腕,随后带动他的右手大拇指按在手机的指纹解锁处,下一秒,手机显示解锁成功,桌面壁纸赫然一张合影。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段虹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林也面前一点隐私都不带隐藏的。
原本她还抱着一丝期待,或许是她和林也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假装恋爱、契约婚姻之类的,现在看来她不需要回家找合同。
已经到这个份上,再挣扎就没意思了。
段虹青懊丧地躺下,瞥了一眼林也。他沉默地坐在看护椅上,两人相顾无言,段虹青突然很想将他一把拽起来吵一架。
尴尬着不说话,无疑是在折磨她。
可能林也也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让段虹青不太舒服,所以每次他来医院待的时间都不长。
大概就是确认一下段虹青安然无恙后就离开。
有了手机,段虹青终于了打发时间的工具。没人教,但她对于换了使用方法的手机用起来依旧得心应手,除了一两个暂时没试出密码的软件。
记忆虽然丢失,但留下的照片可以拼凑出过往的蛛丝马迹。
段虹青庆幸从前走到哪拍到哪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尽管相册里多出了许多她陌生的面孔和风景,但也能让她知道自己有在好好生活。
唯一让她想嘀咕两句的就是,只有林也能够说出相册里每个人的名字。
莫名地让她产生一种她和林也从来没有分开过的感觉。
但她又很抵触去核实。
段虹青趴在床上一张张影像翻阅着,双腿隔一会儿就摆动一下。
再度看到自己和林也的合照时,段虹青还是会猛地被吓到。
“龇着大牙笑那么开心做什么?”段虹青戳戳屏幕上的人脸,嫌弃地说。
明明她以前不喜欢自拍来着,现在却因为一个人的存在,随处可见都是合影。
皮外伤在医院养得差不多了。按照医生的意思,段虹青再住个两天,检查没问题后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段虹青闻言,精神快要亢奋起来。
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天天待在医院无聊得要发霉。
因此,一向睡眠很好的段虹青难得浅眠。
从病房门被打开的一刻,段虹青就醒了,不过因为懒而没睁开眼。开门的人动作很小心,步子很轻地走进来。
闭上眼的时候听力格外警觉。
段虹青听见动静逐渐靠近床沿。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时她本来会一脚踹过去,但竟然很轻松地就克制住了。
对方似乎没想做什么,单纯摸了下段虹青的手和胳膊,确认泛着些凉意后,将段虹青踢掉的被子重新给她盖好。
然后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房间。
段虹青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