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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 ...

  •   华灯初上时节,京华市复兴路一条街亮起璀璨华丽的灯景。
      不同于京华市CBD商业中心灯红酒绿的繁华夜景,素有“权贵集聚之地”、“京华市心脏”之称的复兴路,多是黄色和白色的灯组,搭配着那一排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琉璃瓦,在绚烂夺目之中多了几分令人不敢造次的肃穆感。以至于即便是拥有京华市内最宽阔的柏油马路,但在晚间黄金饭点档,路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只有各色豪车倒是络绎不绝地闪过。
      这条街里坐落着京华市内各种之最的建筑物和老字号招牌,比如位于街道核心位置、有着上百年历史的京华大饭店。虽然比起现代都市摩天大楼一般的各种写字楼,京华大饭店看上去就是个装潢朴素、普普通通的小楼,但却时常一席难求,就算是有钱也可能定不到一桌席位。如果没有提前预订,就算是最贵的豪车可能都开不进饭店外面车道进出的大门。
      此时,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行驶到车道进出口的大门前。
      负责接待的安保人员快步上前,先敬礼再询问:“你好,请问您的预订是?”
      “风华厅的顾家。”司机摇下半边车窗,侧身挡住车内的景象。
      “好的。”安保人员按了下手中的控制器抬起栏杆,同时贴心提醒,“风华厅在后园,请跟随园内指示牌,那边有专门的停车处。”
      “嗯。”司机摇上车窗,继续向饭店后园深处行驶。
      车子进入饭店内部区域后,林南忽然从身侧的拿出名牌购物袋包装好的崭新礼服,递给顾知北,对她说:“等会停好车,我让司机先下去,你换这一身。先说好,这可不是我买的,这是你妈让我带给你的,不管你喜不喜欢,今晚都得穿。”
      顾知北扒拉开袋子里的各种包装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条深蓝的晚礼服裙,还有一件外搭的黑色小西服。
      “鞋子放在后备箱了,等会你留在车里穿衣服,我去给你拿。”林南说。
      “好。”顾知北心不在焉,把车窗的窗帘拉开一点点,一只手撑在车门扶手上托着头,盯着窗外花园的景致出神。
      林南突然蹙眉,“你该不会是还在想某人吧?”
      “没有。”顾知北摇头。
      “最好是没有。”林南气鼓鼓地叉抱起胸,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顾叔叔已经知道你打了方泽的事情了。”
      “哦。”顾知北一脸淡然,“我也已经从方泽的臭嘴里知道了。对了,今晚该不会还邀请了他们吧?”
      “听你二哥说确实邀请过,但是只有方泽他爸来。”林南说,“别太担心了,我们的场子还能让外人欺负你不成?”
      “最好是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顾知北说。
      同时她想起了那次爷爷葬礼上吴娟故意砸场子的嘴脸,心里不知为何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今天还邀请了哪些人?”顾知北问林南。
      恰巧这个时候司机停好了车,来请示林南的指令,林南便顺势让他下车等。
      “我们家,孙小公主家,还有一些跟你家商务往来比较频繁的人士……”林南想了想,继续说,“应该大多数你都认识,只是这八年一直在国外,就没有怎么跟人家在平时来往那么密切,要说有什么印象格外深刻的……嗯……应该是纪昀。”
      “哈?”顾知北眼睛眯得像是地铁老头看手机,“这人谁啊?”
      “你一点都不记得啦?”林南震惊得难以置信,“小时候咱们一起玩过家家,他老是喜欢缠着你,说你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还说什么长大了要去天上摘星星之类的胡话。”
      “他……这是要做太空人吗?”顾知北想起小时候某个果冻广告的经典台词。
      “人家不爱吃喜之郎。”林南虽然无语,但是秒懂顾知北的梗。
      两人还在车里磨磨蹭蹭的时候,突然听见车子外面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人在跟司机交谈。他们讲话的具体内容听不太清楚,但是那人说话的语调很爽朗,应该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人。
      “换衣服吧你!赶紧的!说不定是你二哥来催了,我下去看看,顺便给你拿鞋。”林南说完下车去后备箱给她取鞋子。
      林南刚关好车门,还没转身就被人搭讪。
      “你、你……你是林南吧?”问话人的语气跟和司机搭话那人一模一样。
      林南转身,看见一位身着浅蓝色西服的男生正笑眯着眼跟自己打招呼。比起她家郑旻那张惊世绝尘的脸,这位男生长得并不算特别好看,但在普通颜值那一档也算是佼佼者了,眉清目秀,干净清爽。最出彩的点可能就是白嫩无暇的皮肤,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层日本漫画里的那种少年感。
      “你是?”林南问话的同时,还不忘给顾知北拿鞋的正事。
      “我是纪昀啊,咱们小时候可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呢,你忘啦?”纪昀笑得灿烂,连带着周身都散发出那种阳光少年感。
      差点刺瞎林南的眼。
      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见过能够散发出如此天真阳光气的男人。
      这或许就是“男人至死是少年”吧。
      “噢~你好,你好。”林南客套地打了个招呼,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嗯……那个……顾叔叔说,顾知北跟你在一起……”纪昀说着将视线从林南身上移到了车窗,热切的目光似乎想看穿那墨绿的车窗帘。
      “啊对……”
      林南还没回答完,被纪昀死盯着的那扇车门忽然打开。
      穿好晚礼服的顾知北从车内钻出来,甚至还随手挽了个发髻,用的是母亲为她准备的放在衣服下面的那一套首饰里纯银镶玉的发簪。抬头的刹那,微风拂面,吹荡起她额前的缕缕碎发。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朱唇微扬,盈盈笑眼似星河倒影流转其中。
      或许是很久都没看见这样的顾知北,林南整个人都呆愣住,全然忘记把手里的鞋盒递出去。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顾知北,那个没有遇见江栩然之前的顾知北,所有人眼中赞不绝口的完美的代言词。
      “您是……”顾知北礼貌的微笑不失优雅,虽然只是客套的假象,但总会让对方不自觉地陷入其中,甚至沉沦。
      纪昀白嫩的脸颊浮上一层浅浅淡淡的红晕,将目光从顾知北的脸上移开,却又偷偷用余光去瞥她,支支吾吾凑出一句不成句子的话:“我、我……纪昀。”
      “噢,原来是你!”顾知北眨巴眨巴那双明媚灿烂的星星眼,非常配合对方期望的那样,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情,还故意双手合十轻拍了一下手掌,显得格外俏皮活泼。
      以至于纪昀真的相信她还记得自己。
      “你还记得我!太好了!”纪昀也露出日漫少年特有的阳光露齿笑,“顾叔叔果然没有骗我。”
      忽然听到纪昀提到自己的父亲,顾知北的笑忽然有些僵硬,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往下回落了几分,顺着对方说的话去套话:“诶?我父亲没有骗你?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呀?”
      “聊了……”纪昀的话刚说出口,被林南故意弄出的咳嗽声打断。
      然后话语权就被林南夺过去:“纪昀你先回里面去吧,我跟顾知北整理一下着装马上进去,不然咱们几个在这里瞎聊,里面的大人们会等急了。”
      “哦……好。”纪昀收到了林南递过来的小眼神,心领神会,识趣地离开。
      等纪昀走远,林南才把鞋子取出来递给顾知北穿上。
      “走吧。”林南正要扭头在前面带路。
      却被顾知北冷冷的声音拦下:“林南,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林南面色平静,似乎是早已知道她会这么问。
      顾知北很少见到林南会这么跟自己绕弯,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个答案,决定直接说出口去捅破那层窗户纸:“比如,他们想撮合我跟纪昀的事。”
      虽然被对方极力控制,但顾知北还是捕捉到林南脸上转瞬即逝的惊讶神色。
      然后林南果然给出了她意料之中的否定回答:“胡说八道些什么……而且少给老娘臭屁,别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所有跟你有那么点关系的同龄男人就得爱上你。况且叔叔阿姨才没心思管你,一天天的收拾你惹出来的麻烦就已经够费精力的了。”
      “那最好是这样。”顾知北粲然一笑,尽管她已经从林南的反应知道自己的答案十有八九是正确的。
      她绕过林南,走到了前面,向着那扇挂着“风华厅”牌匾的庭院大门走去。
      进入中式园林庭院风的宴会厅,顾知北看见身着各色华服的夫人小姐们正三五成群地散落在庭院四处闲逛说笑,幼小的孩童们聚在草坪中铺开的毯子上嬉戏。各色食物和饮品都根据庭院布局别出心裁地设置在各处,还有各种随行的服务生用托盘呈置着点心或饮品。
      和林南说得一样,里面大多数都是顾知北熟悉的面孔。她和林南都很有礼貌地跟他们一一打招呼,并根据远近亲疏不同采取了不同的方式。路过假山的时候,孙纯熙趁着四下没人的机会,还对着她俩振臂疾呼,原本还想过来找她俩,却被突然出现的孙爷爷拦住。
      “对了,北北,你爸爸在那边室内宴会厅外的回廊等你。”孙纯熙的爷爷对顾知北说。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顾知北微笑着回应。
      林南刚想跟着顾知北继续往室内宴会厅去,却被孙纯熙的爷爷拦下:“南南就别跟着过去了,你奶奶刚刚还在找你,我领你过去找她。”
      “哦,好。”林南有些担忧的看了眼顾知北,轻叹口气后不情愿地跟着孙纯熙和她爷爷一起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顾知北继续顺着孙纯熙爷爷指的方向往前走,没走多远的距离就看见假山边上傍水而建的古风楼榭。两层高的小楼里灯火通明,仿佛能听见里面说笑声。顾知北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父亲顾清为正独自一人站在阁楼第二层外面的回廊里,像是古时候那些发出“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儒者。
      这让顾知北想到了一句话:
      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这是外界媒体对她父亲的评价,也是她自己觉得最贴合父亲的话。从小到大,父亲温文儒雅的气质,渊博深厚的学识,以及每一次有理有节的唇枪舌战,无不展现出儒家君子的那种浩然正气。从年轻时的风华正茂少年郎,到中年时温润沉稳,似乎每一个阶段都完美地符合了世人对君子的想象。
      如果除去八年前的那一次歇斯底里的怒吼,父亲在她眼里几乎永远是完美的君子,疼爱子女的慈父。但是八年前的那次怒吼,让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或许完全不了解这位所谓的父亲。而向来慈祥和蔼、疼爱她到极致的父亲或许也一点都不了解她。
      尽管心中百感交集,顾知北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上阁楼的木梯,避开楼内不必要的社交,从外侧进入到二层的回廊,走到顾清为身边。
      “你回来了,北北。”顾清为没有回身看她,却能辨认出她,声音虽然尽力保持平静,却也难掩那股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
      “嗯,父亲。”顾知北说。
      以前无论在人前人后,她都从没有用过“父亲”这么生疏的称谓。
      生疏到顾清为回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面色复杂,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顾知北也无法准确识别出他此刻的感受,好像是震惊,又好像是生气,还似乎带着点仓皇无措。但在她的印象中,这种表现是父亲不曾有过的。作为高高在上的主权者,即便是向来慈爱和蔼的顾清为,也会在那些自诩为“儿女的终身大事”上毫不克制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丝毫不顾及被他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的感受。
      难道说他在顾及我的感受?
      顾知北只是轻笑,很快打消了脑子里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纪昀跟我说他去找你了,还说你们俩一见面就认出来彼此,我……我很欣慰。”顾清为露出慈父的欣慰笑容,拍了拍顾知北的肩膀,“你们从小一起玩到大,是情谊深厚的发小,而且纪昀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好孩子。”
      “不记得有没有一起玩到大。”顾知北说,“要说情谊深厚的发小,那我就只记得林南和孙纯熙了。”
      “……”顾清为听出来自己女儿语气里的不高兴,原本以为随口找了个好话题,但却并不是意料之中的效果,或许还加深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于是,他赶紧解释:“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北北。”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父亲。”顾知北保持着对父亲应有的尊敬笑容。
      “……”顾清为的脸色还是变得难看了许多,犹豫着慢慢说出口,“你妈妈跟我说,这八年你好像都没有用过家里给的卡……”
      “因为我长大了,在国外能够靠自己养活自己。”顾知北打断了他。
      顾清为怎么会不知道顾知北出国的时候只有16岁。医学生本就繁重的学业,她还参加了各种竞赛,再加上她还得另外抽时间去兼职做零工。他实在难以想象顾知北是如何倔强地一步一步走过这八年的时光。而且她总是对家里报喜不报忧,如果不是萧如沐疑心查了顾知北账户下各种卡的收支记录,恐怕他们还会相信顾知北在国外过着和其他同样背景的留学生一样潇洒快活的日子。
      “北北,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八年前的事情生气?”顾清为原本打算再铺垫一些,但现在顾知北堵死了他计划好的路。
      顾知北轻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呢?我确实让顾家蒙羞,所以那些都是我该受的。而且‘少数服从多数’,不是么?”
      “……”在商界向来叱诧风云的顾清为现在居然无法接下自己女儿的话。
      如果换作八年前的他,一定不会这么不知所措。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的他了,他也不想再伤害顾知北一次。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与她就此和解。
      “你走之后,我见过几次江小姐。”顾清为换了个话题,他觉得顾知北肯定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果然,顾知北脸上那副笑容面具霎时间烟消云散,眉心紧蹙,很明显地紧张起来:“你找她做什么?”
      “因为爸爸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值得你为她做那么多。”顾清为说。
      “所以呢,你认为她是什么样一个人呢?”顾知北问。
      顾清为转头看向水面,继续说:“一个很坚强的小姑娘,值得人敬佩。”
      “她……是怎么坚强的?”顾知北想知道江栩然承受的那些伤痛的过去。
      顾清为懂她的心思,简单解释:“一个人扛过那些舆论的谩骂、队友的排挤、教练的放弃,依旧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原本我看江小姐长得柔弱,没想到她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江栩然她就是那样一个人,老是把所有痛苦都一个人扛着。”顾知北低声喃喃。
      “你不也一样么,北北。”顾清为怜惜地试图摸摸她的头,却被顾知北侧身躲开。
      顾清为只是淡淡叹了口气,说:“爸爸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顾知北警惕地看着他。
      “你确定你和江小姐之间的那种情感是那种喜欢,而不是好朋友之间的友情吗?”顾清为问她。
      顾知北确实被这个话题问住了。因为她也曾经在异国他乡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望着满屏幕做不完的工作,怀疑过她那么倔强坚持的那种情感究竟是什么。
      “那个时候,你们都那么小,就算是同年龄的男女之间都不一定能确定那就是大人们口中的爱和喜欢,你们怎么能确定自己就是喜欢着对方呢?”顾清为说。
      顾知北依旧沉默。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就那样轻松地回应了江栩然的喜欢。
      “最后几个问题,”顾清为顿了一下,“你现在还喜欢江小姐吗?是喜欢还是不甘?如果是喜欢,那现在的喜欢和那时候的喜欢是一种喜欢吗?”
      顾知北哑口无言。对于这几个问题,说实话,她也拿不准自己的答案。
      我还喜欢江栩然吗?
      是喜欢还是不甘心呢?
      这种喜欢还是以前那种喜欢吗?
      这种喜欢是他们口中的爱情吗?
      ……
      所以什么是喜欢呢?
      顾知北突然觉得是她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无形的牢笼,把自己困在小小的空间内,纠结于一些琐碎的表现,却忽视了牢笼之外最真实的那个本质答案。
      “如果你向自己回答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想已经不需要顾家再做任何事情了,而且我们也不会再做任何事情。因为你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那个时候,我们会给予你应有的尊重与祝福。”顾清为说,“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妈妈的意思。”
      “那……意思是我可以喜欢她?”顾知北问。
      “喜欢的权利永远在你,但前提是真的喜欢。”顾清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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