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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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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愿拿下草帽,站到树荫下脑袋放空,慢吞吞扇着风。
晓彤又跑过来,一脸苦兮兮,说幼儿园主任还在抱怨合影墙的字有一点歪,问还能不能再调整,要趁现在大家还在礼堂参加典礼,赶紧摆正;放伴手礼的桌花有点焉了,能不能换批新的,最好换成栀子和向日葵,寓意好,又贴近毕业的氛围……
林愿心塞,主任真是每个阶段最难应付的人了。
主任正皱着眉头,双手叉腰,审视着背景墙。
林愿整理了一下表情,嘻嘻哈哈职业假笑,赶紧安抚他,希望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主任,这合影墙的字,我们测了好几遍,就差用游标卡尺量啦!待会儿我们再仔仔细细量两遍,保证一丝误差都没有!那个桌花,您也放心,虽然园长选的是香槟,和整个色系更搭。不过这花,实在要换也行。还好您现在跟我们说了,要是再晚点说,毕业典礼结束了,恐怕大家会有天大的遗憾呢!”
主任完全忽视话里的讽刺,只选几个关键词听她的态度:“小林啊,我就说你的配合度是最高的嘛!昨天贴字那个小吴,没说两句就嚷嚷。我跟你说啊,内心浮躁的人是干不好事情的呀!还是得你这种心态好的,才能好好做事嘛!这样,这边这两个问题呀,你赶紧解决掉,下午财务那边尾款就可以付了!”
“好好好!谢谢主任。”
因为维持表情,林愿嘴都要僵了。
主任一讲完,她赶紧打电话把还在做梦的花艺师叫醒,安排去买这两种花。
花艺师叫苦,向日葵好买,但花店的栀子花难买不说,不在水里养两天花苞根本开不大,一时半会儿不好解决。
林愿想了想,她小时候总是好奇隔壁花店里的花哪里种的,花店阿姨和妈妈后来带她去过几次花市,那是N市最大的鲜花交易市场,从种子到标本,植物什么状态都有。
她开口:“东城花市应该可以买到鲜切栀子花,上午10点左右闭市,现在还来得及。那边不好打车,叫司机送你去。”
晓彤已经把尺子拿来了,两人跑到合影墙前。
这个合影墙前半个景做成了一张高铁票的样子,后面还有个斜着的方框,打造了个立体的布景,方框最上方贴了“毕业快乐”几个字。她们左看右看那一排字都是正的,但不知道主任是不是因为斜着的方框,有视觉误差。两个人又搬了梯子,对着几个字一个个地量给主任看,对方还是觉得“快乐”俩字不够正。
林愿无奈,和晓彤把这两个立体字一点点小心翼翼又拆下来,按着原纹路又粘回去。林愿叫主任走远点再看看:“已经按您的意思重新拆了,又重贴了,您再确认看看。”
主任退了两步,左转右转,才终于点点头:“这才快乐嘛。”
林愿和晓彤无奈地相视一笑。
搞定这一切之后,已经十一点多。
折腾了一上午,两个人在幼儿园角落找了个树荫下的秋千,一晃一晃的,有轻微的风随着秋千缓缓扫过,林愿干脆把手里一堆东西都放在旁边,靠着秋千吊绳假寐。
“愿姐,你好厉害啊!”
“嗯?”
“刚刚那个光头主任啊,之前的方案园长都确定多少次了。也就是这几天园长太忙,把现场交给他,一看他就是故意找茬整点存在感。流程不能乱动,但是那些搭建选材,还有今天那俩字和桌花,我真服了。那香槟,花瓣上面的水珠都还圆滚滚的,居然说晒焉了。”
晓彤愤愤不平。
“然后你,居然还能笑着对他说那些话,虽然我看着你脸上的敷衍都堆出幼儿园门口了,哈哈哈。啧啧,姐,你真强,我看着他只想翻白眼!”
林愿嗤笑一声:“我又没说什么。直接翻白眼是说明你还没经过社会的毒打。”
“我也被毒打了半年啦!太难了,太难了,我社恐,我完全没办法和那些人正面对话。”晓彤侧目,又好奇问:“姐,我听说你也才到公司一年,你以前在电视台工作啊?电视台工作多气派,干嘛到这里来受这种累?”
林愿还是闭着眼睛笑:“这里赚钱比较多,一起工作的美女也多,多开心呀。”
晓彤一脸同情:“就咱们这么点工资?你少骗我!你是不是尤总派来的卧底?”
林愿大笑,从包里翻出巧克力和饼干递给她:“今天早上还没吃饭呢,你也吃点。我保证,这不是尤总的收买。”
从电视台工作养成的习惯,一出外景就经常顾不上吃饭,包里随时备着吃的,虽然也经常吃不上。
工作群连续来了好几条信息,摄影师说正在拍合影,马上结束,叫林愿去和主任沟通看是否还有后续工作安排。
胡乱啃了两口饼干,两个人到合影区域的时候,大合照应该刚拍完。所有的学生和家长都刚散开,整个场面闹哄哄的。
林愿走到旁边,等主任和几个家长聊完。
她又看到周以然。
孔雀蓝身影不在附近,他早上抱着的那小孩在他脚边,正在滑梯旁跟一个小姑娘眉飞色舞的聊什么。周以然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跟旁边欢乐的场景像两个次元。
他的视线也投过来,林愿赶紧先收回目光。
主任的寒暄已经结束,笑眯眯地走过来:“小林啊,今天的毕业典礼非常成功,谢谢你们团队啊!效果非常不错,桌花也换的及时!都结束了,叫大家下午两点前拆完就可以了,两点我们园里还有个会议要开的。”
林愿心里翻个白眼,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下午两点前拆完就可以了……真是够体贴呢!
面上还是莞尔一笑:“没问题,那我们等下就开工咯。”
周以然看着林愿面对一个光头中年男人频繁点头,她笑得一脸灿烂,眼里却充满了不耐烦,似乎只想等着时间快点过去。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想点什么就全显现在脸上,这样真的能做好她这个工作吗。
想必也是能的,再怎么说,她对别人,还有个面子工程,工作很多时候只看个表面的故作姿态。也没有像以前对他一样,那时候,她连脸上的笑容都懒得假装。
好不容易应付完,林愿忍不住余光再瞄向周以然的方向,那边已经空空。
她无声笑了笑,跟同事们站到一旁。等人群散了后,开始清拆。
不能用的就地处理掉,还能用的必须装车带回S市。这是尤老板定的企业文化。
紧赶慢赶在下午两点前拆完,司机出发,一行人吐口气,项目终于圆满完成。
公司的规定是,每个活动结束都有两天的假期。不过,如果这两天跟周末重合,也不会有四天,资本家嘛。
有几个同事继续回酒店休息,剩下几个人都准备去N市逛逛。
他们叫林愿做导游,林导游给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拒绝了。
她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急需补觉。不过她也指了几家小时候喜欢的饭店和街道,最后还强调了免责声明,林导游的N市旅行手册好几年没有刷新了,建议直接查看小某书。
一群人嘻嘻哈哈散了。
酒店在旁边不远,都看到招牌了,林愿这才想起自己的草帽和包忘在刚刚秋千旁。叫晓彤他们先回,她还得回幼儿园一趟。
快到幼儿园门口时,林愿又看见了站在香樟树下的周以然。
N市和S市位置接近,气候相似,但市区绿化差别很大。
S市市区随处可见的梧桐在N市少有,N市大街小巷都是葱葱郁郁的香樟。所以即便已经在S市生活了九年,那个城市大部分的风景,替代不了小时候生根发芽的记忆,还是没有归属感。
以前家具店在老城区市中心的主街,店门外那条路上都是几十年的老香樟,树干要几个小孩合抱才能抱全,枝桠上永远覆满了绿绿的青苔,夏日阳光穿过都能低两度。上中学时她看一个作家的故事里写满城的香樟,她有时都难免代入N市。
巨大的香樟树冠轻微摆动,婆娑树影下的周以然僵直地站着,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眼睛一直往幼儿园门内张望,似乎在等人。
林愿踌躇片刻,决定按他的想法,装作不认识,安静从旁边踱步进去。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他叫她的名字:“林愿。”
好多年没听到过的声音,林愿愣了一下。
随后她忍不住心里哼了两声,为他早上的假装不认识。可马上又为自己冒出这种……自以为和他很熟还能生气的想法而些微不适。
脑子里想法变来变去。
片刻后,林愿转身,一颗牙也没露,按脑海中以前排练过的那种打招呼方式。
“嗨,好久不见。”
周以然听着她的冷静问好,心里仿佛沉下铅块,面色冷峻:“嗯。”
言简意赅,确实是他,装模做样都是多余的。
林愿想了想,还是开口继续这冷场的寒暄:“那个……活动不是早结束了吗,怎么还在这儿?……等人?”
“忘了点东西,回来拿。”周以然别开了视线,看向旁边的路口,又补了句,“没等人。”
林愿看了眼他空空的双手,点头:“哦。我也是要去拿东西。”
他没说话。风刮过香樟树冠,细小的树叶唰唰作响,显得沉默更加明显。
“那我就先……——”先走了。
“我还没吃饭。”
两句话同时响起,林愿的后半句话咽下去。他没吃饭为什么要和她说。
等了会儿,他还是没说话,林愿不确定地开口:“所以?”
“……”
“……你要我请你吃饭?”
周以然面色微怔,被她的话惊讶到。又想起她总是能坦然为任何事情找到理由的,他笑着挑眉:“是啊,不应该吗?”
林愿看了他一眼,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时,她那番话说出口后,周以然脸上的不可置信,就像什么信仰被打破般地又露出悲痛和愤怒。他那时的眼神和情绪,他愤慨的转身,让她很多次在深夜中惊醒。
她被那些梦魇折磨了好些年,也从来不敢想他是否同样受过困扰。
对于突然提出的分开,林愿是有愧疚的。她点点头,声音低下去:“是应该的。”
周以然看着面前眼神飘忽的人,她的表情似乎把那件事的每一个细节都重新放映一遍。他并不想重复那段分开的回忆,只觉得一阵烦躁:“你在想什么?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记那些干嘛。”
林愿被他不耐烦的语气吓到,回过神来,嘴唇抿成直线,脸上是不知所措。
周以然顿了顿,声音柔和了很多:“我是指,我很久没回N市了。作为老同学,你这个N市人不应该请我吃个饭吗?”
他果然成熟了,不记得,不当回事了。
很好,她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的,她的生活也什么都不缺的。
林愿抬起头看着他,轻笑:“嗯,应该的,老同学。刚好我也还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