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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纸人迎亲 ...


  •   谈雪慈本来都要睡着了,又被走廊的动静惊醒,他愣了下,连忙裹着被子起身去看,却发现阁楼的门被反锁了,完全打不开。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就低着头回到床上,抱住膝盖怔怔地看着这个阁楼。

      不到十平米的小阁楼,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还有一个衣架,窗户是冷绿色的老玻璃,而且很灰蒙,擦都擦不干净。

      半夜看过去像映着一张人脸一样。

      他想趴在窗户旁边看看爸爸跟大哥晚上开车回来的车灯,都不敢过去。

      京市这几年夏天暴雨很多,阁楼又昏暗,每次一下雨,被子都湿塌塌的,特别冷。

      谈雪慈下颌抵在膝盖上,垂下眼睫,盯着自己常年不见光雪白雪白的脚趾,被冻得有点发红了,他就一点一点蜷缩起来。

      他还在发烧,脑子又昏又涨,最后还是没撑住,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谈父担心贺家要人,他们交不出来,发现谈雪慈生病以后,终于让张妈去给他送点药。

      张妈叹了口气,拿着药上楼。

      她见谈雪慈好像睡着了,伸手将他蒙在脸上的被子扯下来一点,低声叫道:“二少爷?”

      谈雪慈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半张带着病气的苍白脸颊埋在被子底下,额头冷汗涔涔的。

      明明已经二十一岁了,但过于羸弱,严重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看着顶多刚成年。

      张妈捡起掉在地上的小羊玩偶,放在他枕头旁边,谈雪慈伸手抱住。

      这个玩偶是他三岁的时候,妈妈买给他的阿贝贝,他每天晚上都会抱着它睡觉。

      小羊玩偶有着柔软的白毛,只有脸跟四肢是黑色的,眼珠是一对血红色纽扣,小羊耳朵很软地耷拉下来,垂在谈雪慈的脖颈上。

      他实在瘦得惊人,薄薄的皮肤底下血管蜿蜒发青,瘦削手指无力地陷在小羊的绒毛里,就连胸口的起伏都很微弱。

      “二少爷,”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难免有些心疼,张妈抹掉眼角的湿润,将人扶起来喂药,哄他说,“吃完药再睡。”

      谈雪慈身体很沉重,没什么力气,他被张妈扶起来,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妈妈呢?”

      “……”张妈顿住,勉强笑着说,“夫人很担心二少爷,说晚点就来看你。”

      她也知道这个解释生硬又苍白,连三岁小孩都骗不到,毕竟谈父谈母就在这栋老宅里,想看谈雪慈,只是上个楼的功夫。

      然而他们十几年都没来过。

      谈雪慈沉默下来,他纤长的睫毛垂着,在眼底遮出一片寥落的阴影,他什么都没再问,片刻后却忽然很小声地开口,“谢谢。”

      张妈怔了下。

      他反而在安慰她。

      “谢谢。”谈雪慈以为她没听到,他抱紧怀里的小羊,拘谨地看了她一眼,又小声重复。

      他当然知道张妈是在骗他。

      他总是生病,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所以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他,他能理解,他确实是个累赘,换成谁都会嫌弃。

      只是他以前不愿意接受,他总觉得等他病好了,爸爸妈妈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喜欢他的,但他没想到,他们已经不打算再给他机会了。

      贺睢当然也不爱他。

      他没去过贺家,也不知道那个贺恂夜会不会很凶,贺睢倒是跟他提起过几次,但每次提起来,一贯冷漠桀骜的脸上都浮起些许畏惧,就好像对方是什么生啖血肉的凶祟一样。

      这么凶,说不定会不让他回家。

      那他就见不到张妈了。

      他知道张妈其实也没有很喜欢他,但她确实是这辈子对他最好的人,可惜他没什么能给她的东西,只能在临走前跟她说一声谢谢。

      “……”

      张妈嘴唇动了下,没发出来声音。

      她知道谈雪慈有点可怜,但这也不能怪先生和夫人,谁会喜欢谈雪慈这样的小孩。

      谈母身体不好,她是谈雪慈的奶妈,从谈雪慈出生以后没多久就开始照顾他,比起同龄的小孩子,谈雪慈当时乖得过分。

      饿了都不哭不闹,只是攥住小被子,睁着那双乌黑水润的大眼睛望来望去。

      直到谈雪慈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再醒来就都不一样了,道士说这孩子邪祟附体,给他做了几次驱邪法事,但都没什么用。

      大晚上的,谈雪慈还是会像个小小的幽魂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谈母床头,摇晃谈母的肩膀说;“妈妈,我想玩一下那个皮球。”

      谈母睁开眼,在一片漆黑中冷不丁看到床边站着个瘦小模糊的影子,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颤声问:“什么……什么皮球?”

      “妈妈,”谈雪慈歪过头,轻声说,“就是你床底下那颗红色的皮球啊。”

      谈母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漆黑的床底瞥去,那里本该空无一物,但谈雪慈说完之后,她好像真的看到有个很模糊的圆影子。

      骨碌碌……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她的床脚,就好像有双手在推它一样。

      “啊啊啊——!!!!!”

      谈母凄厉的尖叫撕破夜幕。

      她本来就有严重的神经衰弱,被谈雪慈连着吓了几个晚上,不得不住院治疗。

      等到再大一点,谈雪慈还会时不时突然发抖大哭,说家里有鬼。

      从谈雪慈生病那年开始,谈家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外界议论纷纷,说谈家估计撞了邪。

      谈父忙得焦头烂额,几乎住在了公司,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总觉得心神不宁,直到某次夜里突然接到谈商礼的电话。

      “爸,”谈商礼竭力保持冷静,告诉他说,“我跟妈妈在医院,刚才小慈把妈妈的头按到浴缸里,妈妈溺水了,还在抢救。”

      谈父脑子嗡的一声,像什么不详的预感成真,他双眼骤然阴冷下去,连夜开车赶往医院。

      他到医院时,谈母刚结束抢救,戴着氧气罩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她长发湿漉漉的,像个惨白水鬼,四肢厥冷,嘴唇发绀,脖子上有一圈小手掐出来的红痕,也已经开始发紫。

      谈父沉着脸什么都没说,等回到家,就掐住谈雪慈的脖子往阁楼上拎。

      “先生……”张妈被吓得不轻,但害怕出事,还是连忙跟上去,“先生!”

      男人的大掌刚劲有力,谈雪慈纤细的脖颈几乎被他掐断,小脸胀得不成样子,因为缺氧四肢绵软,毫无生机地耷拉着。

      谈父无动于衷,将人扔到地上,男人高大阴翳的身影将地上的小孩子完全笼罩住,谈雪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张妈捂住嘴失声惊叫。

      “张妈,”谈父转过头,睨了她一眼,然后语气很失望又不容置疑地说,“把他关起来吧,他要是再偷跑出去,就打断他的腿。”

      “谈家怎么能有这种畜生一样的孩子。”

      张妈对上谈父寒意凛然的双眼,知道谈父彻底动了怒,她没敢出声,匆忙点了几下头。

      ……

      谈雪慈生病的第三年,谈父跟谈母收养了谈砚宁,按先来后到,让谈砚宁管谈雪慈叫哥哥,谈砚宁对此没有意见。

      谈砚宁来到谈家以后,谈母有了慰藉,状态渐渐好转了一些,而且明明是同岁,谈砚宁性格稳重,谈家上下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甚至成绩还很好,跳过几次级,现在也才二十一岁,就已经在京大读研二。

      称得上天之骄子。

      但谈雪慈成天不是发疯,就是病恹恹的一副死人模样,好像跟他待在一起都会沾上晦气。

      谈母严令禁止谈雪慈靠近谈砚宁,谈父也不许谈雪慈离开阁楼,乱碰家里的东西。

      谈砚宁生病了,哪怕只是感冒咳嗽几声,谈母都会大发雷霆,冲到阁楼拉住谈雪慈不由分说地扇他一记耳光,厉声责骂,说他肯定偷偷下楼了,怪他把病气过给弟弟。

      谈父公司出事,到家也会阴沉着脸,盯着谈雪慈怒不可遏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不但想害死妈妈,还想把全家人都害死吗?!”

      简直是个阴债缠身的祸根,自从谈雪慈来了,这个家就没过几年安生日子。

      谈雪慈想解释说他只是看到有个小鬼骑在妈妈的头上,把她往水里踩,才想拉她出来,但他当时很小,又不想去扯妈妈的头发,就只能抱她脖子,但他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渐渐的,就连他自己也不太记得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也许真的是他的错。

      他已经为此日日夜夜赎罪,到底该怎么做,让自己痛苦到什么程度才能被原谅呢。

      谈父最终忍无可忍,让人带谈雪慈去医院检查,最后查出来谈雪慈得了精神分裂症,所以才会出现幻觉和思维内容荒谬。

      这么小就发病,而且越来越严重,基本上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张妈犹豫着看了谈雪慈一眼。

      谈雪慈长睫低垂,他搂着那个小羊,正在轻轻摸它的头,少年鼻梁雪白,阁楼昏暗的灯光底下反而显得他肤色很莹润。

      他其实长了副冰冷又温柔的浓颜。

      不发病时,完全看不出精神有问题,跟正常人没区别,甚至有种很人如其名的气质,好像不管对他做了多恶劣的事,都能得到原谅。

      张妈咬了下嘴唇,到底没忍住,劝了谈雪慈一句,“二少爷,别怪夫人,要不是没办法了,她肯定舍不得你,她也实在辛苦。”

      她跟谈母从小一起长大,胜似姐妹,谈母家里人去世得早,孤苦伶仃的,好不容易结婚生子,结果又差点被自己的孩子淹死。

      怎么能不心灰意冷。

      阁楼阴冷昏黑,只开了盏很黯淡的床头灯,张妈看不清谈雪慈的神情,在一片黑暗中,她突然听到一声很低的笑。

      那声音太轻了,几乎像冷嗤。

      张妈愣住,后颈突然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疑心自己听错了,望向谈雪慈。

      谈雪慈浸了水一样的黑眼珠抬起来,阁楼太冷了,他的被子洗到发白破洞,几乎起不到什么保暖作用,冻得脖颈一片雪色。

      “我知道,”谈雪慈说,“我谁都不怪。”

      张妈压下心底那点怪异,对他笑了笑,看着他吃完药,又扶他躺下,这才离开。

      -

      谈雪慈病还没好,很快就又昏睡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体突然被抬起来,然后有什么人在七手八脚地给他穿衣服,还在他脸上涂来涂去。

      谈雪慈睫毛颤了几下,勉强睁开眼,却在漆黑中对上了几张惨白面孔,都围拢在他上方,乌黑细长的杏核眼,脸上涂着两团浓艳的腮红,嘴巴也涂得很红,很僵硬刻板地弯起来。

      本来空白的眼眶里被点上了眼珠,几对黑沉的眼珠子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谈雪慈:“……”

      于是他又暂时将眼睛闭了起来。

      几个穿红着绿的纸扎人见到新娘眼睛一睁一闭,不知道晕了还是死了,顿时凑到谈雪慈头顶,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谈雪慈浑身都很冷,就像被包裹在一团阴湿沉重的雾里,听不太清它们在说什么。

      直到有个媒婆打扮的纸扎人走过来,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指甲都深深嵌在他皮肉里,谈雪慈肩膀疼得厉害,不得不再次睁开眼。

      纸媒婆的嘴涂得血红,带着血淋淋的死气,嗓子尖利又阴沉地说:“你该走了。”

      谈雪慈吓得说不出话,呼吸都在抖。

      他本能地往阁楼门口看,想找个机会逃出去,然而才转过头,冷汗就瞬间渗出。

      阁楼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漆黑浓暗的走廊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纸扎人。

      苍白灰败的脸一张叠着一张,双颊上都涂着两团鲜艳的胭脂红,看起来阴冷又喜庆。

      为首的两个还穿着暗红色滚边殓服,提着带囍字的红灯笼,抬起手朝他招了招,诡异青白的脸上眉开眼笑,就像在催他出去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纸人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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