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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寻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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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沙宣生离去的背影,麦虎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不见。
“报”,耳边传来传令兵急促的报讯声。麦虎的心腹李三走了过去,一会儿之后,他回来了。
“什么事?”麦虎沉着嗓音道。李三一脸忐忑的望着他,回复道:“奴隶营有暴乱,下面的人正在镇压。” 麦虎的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他用脚掌狠狠的碾碎了地上的一颗圆石,厉声道:“走,跟我去看看。”
奴隶营内火光冲天。天本已黑透了,此刻却被照的恍如白昼。四处砍杀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在没人注意的沙地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不断的窜动。它是水生,一个已经异化的小孩。他闯入奴隶营,想要找寻父亲。可是,他不知道父亲在哪里。而这里正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杰作。是他放的火,还有很多牢笼也是他偷偷打开的。他已经找了九个小时,但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
虽然已经异化,全身的皮肤都生出厚厚的鳞甲,但长时间在土里穿行还是让他吃尽了苦头。水生的四肢和额头,也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淋,他还在一直咬牙坚持,但近乎筋疲力尽。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这个小怪物,快要受不住了,在灵智失控的边缘,或者已经不能叫边缘了。
若不是,那个陌生姐姐留给他的那一小块晶石,他恐怕早已丧失性命,又或者已经完全兽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那是个外冷内热,心地善良的姐姐。可惜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却很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第九十七座营房了,已经越来越靠近奴隶营的核心,可是他还是没有能找到父亲。难道今日要空手而归。不,不可以。今天,他已经把这里折腾成这样了,若今日不能达成目标,以后就更不可能会有机会了。哪怕今天要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能回头,水生想如是。
第九十九座营房内,水生从土里悄悄的钻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门口的两名守卫。那两人只觉从土里窜出一道黑影,还没有看清楚来的是什么,就双双被割断了咽喉。
这里只有这两人,其余的人都奉命去援助和阻拦外逃的囚犯。水生自己为自己创造了绝好的机会。
就在刚才,这两人还对离开的队友说,这里交给他们绝对不会有问题,哪怕他们都死了。
无怪乎,这两人会这样自信,因为他们的武艺,在众人中是最好的,平日里一个打十个也不成问题。这里所有牢房的墙壁都建得坚固异常,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而钥匙,他们刚才已经让队友带走了。他们原本想的是,如果不是内外勾结,不可能有犯人能逃出来。
然而,事实的真相,他们到死都没能知道。
在两人躺倒的尸体前,水生直接用双手劈开了厚厚的木门。
第九十九座营房内,水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这是最后一间营房了。他还是没有找到父亲。
水生的样子很恐怖,虽然没有丧失灵智,但他已经不会说话,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了。他找爸爸的方法是吹口螺,那是母亲临死前留给他的。他已经很多年不见父亲了,就算是父亲在他眼前,他也可能认不出了。可是他吹了一遍又一遍,大大的囚室内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其余的人原本都惊惧的看着这个怪物,可是看他一边哭,一边吹海螺,又觉得他没有那么可怕,而是非常可怜了。 就在水生完全失望,放弃吹口螺的时候,一个颤巍巍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人身材佝偻,头发花白,看样子很老了。只不过在这里,光看长相是分辨不出实际年龄的。
他盯着吹口哨的小怪物看了好久,才试探着问道:“你是祖鲁的儿子水生吗?”
大概是哭得太伤心,突然被人指名道姓,水生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难不成眼前的人会是自己的父亲。
水生不会讲话了,于是他点了点头。
“我猜得果然没错”,那人道,“孩子,我是黄伯。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你的父亲不在这里,他在河底的水牢。”
水生离开后,囚室里的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心里暗自感激,多亏了这孩子,若将来他们能活着离开这里,一定尽己所能的报答他。
水生从九十九号离开后不久,就来到河边。
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还是水里舒服。当冰凉、清甜的水,将水生满是血污和尘土的身体包裹后,水生舒服的打了个响鼻,又饱饱的喝了一顿,就迅速的向河底深处游去。这里虽好,但不是久留之地。爸爸还等着他去救呢。
“修罗界”有修罗河,可世代生活在“修罗界”的人却不知道,修罗河的河床底下,竟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溶洞的一半,都被河水覆盖。溶洞的正中间,有一块巨大的圆石。圆石四周被儿臂粗的铁笼所环抱。
巨石的正中,盘坐着一个人,双肩被铁链贯穿。从骨架看,这原本应该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但此刻他已然瘦的不成人形。全身肌肉薄消。尤其双腿,只浅浅的覆着一层皮,看样子已经瘫了很久。他的皮肤苍白中又透着一股青黑色,像是中了毒。
他已经在这里被囚禁了十多年。身体和精神在常年累月的折磨中,早已被摧残殆尽。如果不是心中仍存的那点儿执念。说不定,他早就去见了西天佛组。即便如此,长久的幽禁生活,不见天日的时光,让他精神萎顿,意识麻木。然而,这一切都在不久之前被彻底打破。
他听到了那久违的熟悉哨声。那哨子是他从前亲手送给妻子的。算算日子,大概过了有十多年了。在这里不见天日许久,他也不十分确定。
此刻的他,面容十分焦躁,眉头拧成了川字。会是谁呢?是妻子吗?他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凭她怎么可能穿过重重的封锁和禁制。先前那哨声断断续续,一次连着一次,他数了数,一共九十九次。
是儿子?那就更不可能了。他被迫和妻儿分开时,那孩子才刚出生不久。即便到了现在,那也是半大孩子而已。
那还有可能是谁呢?他实在猜不出。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那一定是和妻儿关系密切,值得信任的人。 他迫切的希望能离开这里,再见见他们。沉寂多年的心,再次沸腾起来。像炉子上的一壶冰水,被迅速的烧开,汩汩的向外倾泻着热意和渴望。
很可惜,那哨声在响过九十九次之后,就彻底陷入了沉寂。除了麦虎那帮子人,藉由特殊的通道,大概没有人能找到这里并过来吧。
想起麦虎,他又忍不住恨得咬碎了一口钢牙。
原本他只是一名自由纵横于山川湖海之间的驯兽师,却被财富和权势迷晕了神智,误入歧途,变成那人的帮凶。
若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他或许很可能就那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那个女人为了保护孩子而死时的绝望、痛苦和不甘。那时,他的孩子也才刚刚出生。用咿咿呀呀的童言童语,逗得他哈哈大笑。他才如大梦初醒般的顿悟,自己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于是,他才决定远离麦虎他们。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他陷得太深。不仅没能走的成,反而……。
男人正想着,水底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彻底打断了他的思绪。
男人抬眼看去,水面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圆乎乎的脑袋。看到牢笼边的自己,开始迅速的向自己这边猛烈的撞击过来。
它这是想把自己当食物了。这可真是个没有眼色的傻家伙。
若不如此,凭自己的手段,早唤出比他个头更大的野物,帮他从这里逃走了。
这个笨家伙,明明已经撞得鳞甲脱落了,依然不想放弃。
“就冲这执着劲儿,我就送你一份大餐吧。”男人嘴里发出一串呼噜声,一大群小黑鱼就不知从哪里游了过来,将那大脑袋的怪物给团团包围了。
不过,出乎男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被黑色小鱼包裹的大脑袋怪物,并没有张开嘴,“海吸鲸吞”的享受小黑鱼大餐,反而在水底下,剧烈的翻腾挣扎起来。不过才一会儿,它周围的水竟然被染成了鲜红色。难不成,这“头甲鳞身”的怪物,此前还受了重伤。男人略微思索,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这小黑鱼,他再熟悉不过,尖牙利嘴,没有眼睛,全凭嗅觉和听觉判断目标。按说对这大家伙应该构不成什么伤害才对。
男人才想明白,更让他惊掉眼珠子的事情发生了。
那大脑袋怪物在水底挣扎一番后,脖颈间甩出一物,是海螺,他送给妻子的口哨。
怪物看到东西掉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伸出璞状带尖爪的前肢,奋力的将口哨捞了过来。努力的放进嘴里,用力的吹了一下。
是它?!之前的那些哨声都是它发出的。
男人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啸鸣,那些小鱼迅速的退散。男人这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水兽,这根本就是一个兽化的人呀。自己果真是关坏了脑子。他很久之前不是见过异化人吗?怎么到现在反而没认出来。
那它会是谁?男人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难道它会是?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那小怪物见小黑鱼不再攻击他了,也安静下来。它瑟缩着脑袋,向男人所在的方向看去,睁着漆黑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向男人。明明他的整张脸,都被鳞甲所覆盖,应该看不出任何表情才对。但无论是谁,只消轻描淡写的瞥上他一眼,都会感觉它被无限的哀伤和惆怅所包裹。
男人脱口而出,“水生,我的儿。”
那小怪物晶亮的眼睛,立刻流出清泉般的水花,嘴里也动情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水生很想回答,“是我,爸爸,是我。我终于找到了你。” 可他早已兽化,最终也只发出了一声无限委屈的轻泣。
虽然水生发出的只是兽吼,但男子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关于他是个驯兽师,而只因为他是个父亲。他喃喃道:“没关系,没关系的儿子,爸爸有办法。”
他说着,嘴里又一声厉啸。一个水母模样的东西向他游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不知他做了什么。那水母又离开他向水生游去。不同的是,水母肚子里似乎多了一样亮闪闪的东西。
等它来到水生的近前,水生才发现,那水母肚子里装着一块儿晶石。这么大的晶石,他还是头一次见,颜色也是他不曾见过的红色。
这是父亲给的。水生不带犹豫的用利爪剥开一小块儿,嚼都没嚼,就放进嘴里囫囵吞下。
他并没有吃完。他需要能说话,但暂时还不能脱离兽形,否则别说救出父亲,就是自己,以人类的身躯,他也没有办法离开。
想到这里,水生又不免感到庆幸。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同,基因各异,因此在主动或者被动服用“龟蛇兽血”后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的。绝大多数的人异化,都是大脑先于身体。像他这样的,大概真是万中无一。
果然没过多久,水生服用晶体的效果就开始显现了。他头部的鳞甲开始变形脱落,面部的五官也开始越来越接近于人类。水生尝试了一下,他能说话了。
他清楚的喊了一声爸爸。
看着儿子在慢慢恢复正常,牢笼里的男人激动不已。
这世上他最想见的两个人之一,现在就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这是他做梦都想到的。他虽然一直存着这卑微的心,但想到这辈子,自己犯下的诸多罪孽,他也并不敢奢望。现在是佛祖原谅了他,所以才满足了他卑微的愿望吗?
“你妈妈呢?她现在,在哪儿?她还好吗? ”看到儿子安好,他不由得关心起,另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妈妈她……”,水生说着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男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心里早就做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但接受起来还是一样的困难。他转而问道:怎么回事?
“是麦虎,是麦虎害了妈妈”,水生红着眼眶,狠狠的说道。
果然,男人心里了然。
这时的水生,脖子以上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红着眼睛说,“麦虎的手下欺负妈妈,还想要杀了我。妈妈拼死保住了我。”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妈妈死的那天,有一个叫沙宣生的人偷偷放了我。后来我一直在外面流浪,又误食了龟蛇兽的兽血,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我想要治伤,还想要找到您。就一路打听来到了这里。 外面的人都说这里是个工厂,没人知道这里是监狱。”
“我在外面遇到过一个姐姐,我原本想一直跟着她。可她……。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水生说着又停下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爸爸救出去。于是他说道:“爸爸,你赶快告诉我,我怎样做才可以救你出去。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等将来,我再一件一件的告诉你。等你的伤好了,我们一起去给妈妈报仇。”
水生游到男人的近前,用爪子扒拉在铁栏杆上,“这铁笼太坚固了,我撞不开。”水生委屈的说道。
男人将手伸到栏杆外,心疼的摸了摸他的狗头:“傻小子,这栏杆是精铁打制,听说还加入了陨铁。不生锈不腐蚀,没有钥匙,只凭蛮力是打不开的。”
“那怎么办?”水生一下就急了起来。
他一脚跺下去,水面激起层层的水花。
果然还是个孩子,哪怕他的样子,再凶悍再可怕,他也还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
“爸爸,你告诉我钥匙在哪儿,我去找。”
男人苦笑着摇头,“没用的,钥匙在麦虎的手里,他不会把钥匙给别人的。”
“听着孩子。这辈子我还能看见你,我的心愿已了。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你,你一定要听好了。”
“不”,水生哭道,“我不要听,等你出去了再告诉我。”
水生说着,也不管他爸爸再跟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用爪子拼命的抓挠那栏杆。可任凭它如何用力,哪怕他把自己的爪子都挠秃了,那铁栅栏上也最多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看得水生爸心疼不已。
“住手,水生。你听我说。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的,我时日不多了。最长也活不过半年。我慢性中毒了。看到我身上穿着的铁链了吗?如果不是这东西我已经死了。每次发作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神智。是生是死,我都注定离不开这里了。”
“孩子,你听我说。我下面跟你说的,你一定要记牢。我今天会落到这个下场,完全都是自作自受,能在死之前见你一面,已经是佛组开恩了,我死而无憾。”
“知道我为什么被囚禁在这里吗?”
水生答应道:“是麦虎。”
“不错。麦虎控制我,是为了利用我给他获取大量的龟蛇兽晶。而现在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晶石,所以他的目的是想要带着这些晶石离开“修罗界”,到外面去。
他一直想要得到我控制龟蛇兽的秘法。所以才把我囚禁在这里不停的折磨。
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失去了耐心。也就是说,离他能离开“修罗界”的日子不远了。
孩子,你不必为我难过。我这辈子为了帮麦虎得到晶石,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屠戮了多少龟蛇兽。咱们家的人,自小在驯兽上有着超过常人的惊人天赋。我自小就能和动物沟通,却在金钱利益的驱使下,残害那些动物的性命。
此前,麦虎一直用你母亲和你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就范。但是现在,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你也脱离了他的掌控。我也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你刚才说是谁救了你?”
水生:“沙宣生。”
沙宣生?水生父亲喃喃自语道,“是他,是他,竟然会是他。”
那他知道你为什么被抓吗?算了,这一切或许都是天意。
“水生呀?你都学会了吗?”
“嗯。”
“水生你要记住,天生万物都有生存的机缘,万不可以,为了无限的私欲而任意屠戮,赶尽杀绝。记住了吗? ”
突然,水生父亲停止了说话。
“怎么了?”
“上面有人来了。”
“怎么会?我没听到有声音。”自从异化后,水生对自己的听觉很有信心,不然他也不可能一路过来而不被发现。
水生父亲,用手拽了拽,从肩膀上穿过的铁链,又顺着铁链一指。
水生抬眼看去,那铁链的顶端竟然有一扇巨大的石门,“那是?”
“麦虎他们每次都是从那里过来的。孩子你快走吧,等他们来,你恐怕就走不了了。 水生,爸爸刚才对你讲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嗯”,水生笃定的答道。
“那就好,那爸爸让你记住最后一件事?”
“是什么?”水生竖起耳朵。
“还记得,你先前提起的那个沙宣生吗?你要尽你所能的对他好。 ”
“这是自然的爸爸,他救过我,我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
“不,孩子。我说的是,爸爸,我欠他母亲一条命。还有,如果可能的话,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万一有一天,你落到了麦虎的手里。 你至少可以,以此威胁麦虎,保住你的性命。麦虎,他是不会想要沙宣生知道这个秘密的。 ”
男人知道这样做很无耻,但也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爱子的一点私心。
水生的父亲说完,一头撞向身边的铁栅栏,血溅当场。
走吧,孩子。他心里知道,自己不死,水生是不会死心离开的。
走呀,走吧,儿子。
水生挥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