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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论琴 ...

  •   沈怀昭趴在窗沿上,遥望空中云卷云舒,又一次深深叹气。

      莹珠坐在矮凳上,腿上放着副绣到一半的帕子,对着光举起银针,试图一把将线头传进去,头也不回地说道:

      “姑娘,自从奴婢坐下来,你已经叹了十几次气了。”

      沈怀昭忧愁:“莹珠,你不懂。”

      莹珠:“如果是因为几日后的永王妃寿宴,奴婢想来自己应当是懂得。"

      沈怀昭斩钉截铁:“你瞧,你果然不懂。”

      莹珠手一抖,线头从针外面穿过,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沈怀昭,目光饱含担忧。

      近来姑娘心思越发难测,没想到今日症状加重,竟然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莹珠叹气,哄人一般:“是是是,奴婢不懂,烦请姑娘解答。”

      沈怀昭望着蓝天不做声,年少时的恋慕就像空中浮云,她本以为自己和祝祁安是两个世界的人,此生难有交集,可谁想到一觉醒来竟然纠葛重重。

      如果是真正十六岁的沈怀昭,她应当会期待见到祝祁安,可现在的她虽然记忆停留在十六岁,但与祝祁安间隔着两年岁月。

      重重迷雾之下,她寻不回记忆也弄不明白本心,此情此景之下她又怎么敢见到祝祁安。

      自从知道很快又要与祝祁安见面,沈怀昭就总是想起祝祁安的眼神。

      橙红的云越往下越红,天空似火焰一般沸腾燃烧,夕阳的余晖洒了祝祁安满身,将白衣也染成耀目的赤金。

      一切都在燃烧,只有祝祁安眼里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

      沈怀昭摇摇头,挥去脑海中的画面。

      四月的风还有些冷,透过窗子打进来,直直落到她身上。

      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寒战,摸了摸瑟缩的胳膊,颤着手拽着边拉回窗户。

      落扣锁好窗子,她笼着被风吹起的罩衫,转头望向莹珠,纤细的四肢拢在宽大的衣袍里,乍一看竟然有些令人心惊的瘦弱。

      莹珠从没见过沈怀昭这般模样,踟蹰着站了起来,想要去她身边。

      嗓子里好像堵了东西,沈怀昭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后知后觉地想起莹珠方才的问题,倏尔笑了:

      “解答什么啊,只不过不想见到一些人罢了。”

      莹珠明智地保持沉默,不去拆穿沈怀昭难得的脆弱之态。

      沈怀昭咳了几声,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窗户一关房间里就显得逼仄,沈怀昭看了眼书架,比之前除了密密麻麻的书之外又多出了一道长格,里面放的正是绿绮。

      视线微不可察地凝固了一瞬,沈怀昭略微狼狈地移开视线,心中有了抉择。

      没有拿绿绮,沈怀昭唤着莹珠:“走罢,趁着眼下有空,我们看看老师去。”

      莹珠不情不愿地“啊”了一声,不想去,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二人你来我往地纠缠片刻后还是被沈怀昭强行拉上,一道去看宇文云霜。

      宇文云霜职业特殊,需要清修,此次答应留下来小住一段时间实属不易,沈夫人特意为好友安排了一处清净的院落,好不让旁人打扰。

      还在院外,沈怀昭便听见了从里传来的悠悠古琴声,琴声细腻雅致,曲中情丝千回百转,正是宇文云霜最擅长的《湘妃怨》。

      许久没听过老师弹琴,她站在院墙之下安静地听完了这首曲子,才叩响大门。

      “来了。”

      宇文云霜声音由远及近,大门谨慎地先拉开一道小缝,宇文云霜在里朝外看,看到是沈怀昭一把拉开大门,嘴上还不忘抱怨。

      “今日怎么来了,我还当是谁,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把我在沈府的消息传了进去,你们家门房一天三趟的忘我这里送拜帖,看着都快烦死了。”

      宇文云霜绷着张脸,心情瞧着极为不佳,莹珠一见就害怕,不由自主地往沈怀昭背后藏了藏。

      宇文云霜一下就发现了莹珠的小动作,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朝她扎了过去,切割一般梭视一番后了然道:

      “我当是谁,这是当年与你一道学琴的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个吧,我记得你,你尤其没悟性。”

      宇文云霜嫌弃地啧了一声,看起来莹珠确实叫她印象深刻,又想起什么一般,宇文云霜追问道:“不是姐妹俩吗,怎么就剩这丫头一个,另一个呢?”

      沈怀昭想来自己笑的应当比哭还难看:“她去世两年了。”

      宇文云霜怔了怔:“那小丫头悟性还不错,可惜了,我当年还动过收她为徒的念头,但她不愿意和我走。”

      沈怀昭第一次听宇文云霜说起,莹珠也是一脸讶异,她们都不知道芳叶和宇文云霜还有这一段旧事。

      沈怀昭沉默片刻,反问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您走。”

      宇文云霜是琴道大师,芳叶如果跟她走了,至少不必再做人奴婢。

      宇文云霜领着二人走到门前,掀起门帘示意沈怀昭与莹珠进去,目光在沈怀昭脸上停留一瞬后偏过头去,语气平和:“她说她想陪在你们身边。”

      所以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

      沈怀昭霎时鼻酸,为芳叶的傻和诚挚感动,也为她的死亡而悲伤。

      宇文云霜坐回琴前:“这首曲名为《弃逝水》,送给故人。”

      饱含忧愁的琴曲回荡在房间中,门窗紧闭,不大的外间弹琴时易有回声,落在琴曲后两拍,呜咽不断,像是故人的哭声。

      莹珠已经绷不住哭了,沈怀昭挡在莹珠面前下意识咬紧嘴唇,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芳叶不在了,她得坚强起来,成为莹珠的依靠。

      宇文云霜不愧是琴道宗师,琴音一出世界仿佛都寂静,天地间只余这一抹琴音,沈怀昭忍不住听痴了,一曲终了久久才反应过来,立即起身为老师倒茶。

      按照宇文云霜的习惯保留了一二茶梗,沈怀昭双手奉上,心悦诚服地赞扬道:

      “多年未见,老师琴技依旧当属天下第一。”

      宇文云霜今日弹琴时间不短,甩了甩发酸的手笑着调侃道:“若是你们能跟着我一心一意的学琴,此时技艺绝不在我之下,可惜高门烦恼多,放不下,自然求不得。”

      听出老师弦外之音,沈怀昭无言地扯了扯嘴角,忽然意识到宇文云霜话中之意。

      “老师除了我,居然还有出自高门的弟子吗?”

      “有啊,”宇文云霜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想起什么一般摇头笑了,“在你之前我还有一名弟子,同样教了三年,可惜与你一般,那孩子也志不在此,我只好离了他去寻找下一个衣钵传人。”

      “若不是你娘求我,我也不会再来沈府教你,果然又是鸡飞蛋打,这些年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宇文云霜伸手点了点她,嘴上嫌弃,眼中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

      沈怀昭身子微蹲,可怜巴巴地扬着头望向宇文云霜,宇文云霜跟揉面团一般揉了几把沈怀昭的脸,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如今你得了绿绮,可得再对琴道上心几分才好,不然若是弹的难听,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沈怀昭脸上肉被挤在一处,只好睁大眼睛嘟着嘴,含混保证道:“老师你放心。”

      徒弟还没开窍呢。

      想到沈怀昭那把琴是怎么来的,宇文云霜就不由自主地忧心,可她无非也就担忧沈怀昭吃亏,从京中传言来看,倒霉的人可不是沈怀昭。

      这么一想宇文云霜就放心了,反而对祝祁安生出几分同情。

      “你可有想好要如何回礼?”宇文云霜不动声色的探问道。

      “全无头绪。”沈怀昭也发愁。

      绿绮这样贵重的礼物,不回礼是不可能的,但天底下能比得上绿绮的物什少之又少,且大都要看缘分,单凭沈怀昭强求不得。

      永王妃寿宴迫在眉睫,她母亲沈夫人和永王妃少女时就是闺中密友,二人来往颇多,沈怀昭从前见过永王妃几次,这贺礼也怠慢不得。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难办,宇文云霜见沈怀昭愁眉不展,一把把她拉到琴凳上坐下。

      沈怀昭惊讶望去,宇文云霜揣着手笑了:“发愁的时候就弹琴,弹完一曲说不定灵感就有了,顺便让我听听你进步了多少。”

      沈怀昭知道这是宇文云霜好意,洒然一笑:“那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广陵散》激昂响起,雨疏风骤间端的是气势万千,变化无穷,沈怀昭冷着脸,一人弹出了大军压境之势,肃杀之气甚至吓跑了院中的鸟。

      宇文云霜安静地听,面上越发满意,等沈怀昭一曲结束忍不住拍手道:

      “我就说你比起情啊爱啊,更适合这种大曲子,这几年想来心境变化不少,听上去内涵丰富许多,你和你那师兄当真应该会有共同语言的。”

      沈怀昭好奇:“我师兄是谁,我认识吗?”

      宇文云霜想了想,想到大徒弟和永王世子相交莫逆,笃定点头:“你们应当是认识的。”

      “顾太尉之子顾廷朝,在你之前我曾教过他。”

      不管沈怀昭这边如何震惊,那边太尉府中,顾廷朝同样收到了消息。

      演武场,禀告消息的小厮匆匆退下,顾廷朝一个落式将长剑收回剑鞘,若有所思:

      “宇文老师如今竟然在沈府,难怪我就说那日的琴声听着怎么耳熟,原来竟然也是老师教出来的。”

      想到好友祝祁安这几日的郁郁寡欢,顾廷朝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意味深长道:

      “缘分使然,抽个时间拜访一下沈姑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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